第一百一十六章 本是同根生(二)

“木槿不用擔心,在這裏你與朕的談話,絕對安全,”女太皇對我微笑著,隨著我的目光看向那個駝背老頭的忽隱忽現的身影,眼中精光灼灼:“木槿是舍不得段太子嗎?必竟是八年的情份了吧?”

她向我扭頭看來,我搖頭輕笑道:“我若能來西域來找非玨,我早便來了,您的兒子,撒魯爾大帝,早已不是昔日的非玨了,花木槿隻是他腦海中的一個影子,可是他的心中真正愛的卻是那個姚碧瑩。”

此話一出,連我自己也怔了一怔,淚水跟著又流了出來,心上卻止不住地釋然,我微笑道:“多謝太皇陛下,這幾年我。。。。。。如何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了。”

“請問太皇陛下如何讓我回到非玨身邊呢?”我輕笑道:“他不記得以前的事,隻依稀記得心中有個木丫頭,現在您打算告訴他,為他生兒育女的木丫頭不是他原來的那個木丫頭嗎,您打算告訴他這八年來,他寵愛的隻是一個幻影?您難道告訴他,他真正的木丫頭其實已經變成了他異母的兄長,踏雪公子的侍妾花西夫人嗎?花西夫人早就已經死了,死了,死在大理,死在亂世的鐵蹄之下,”我漸漸激動了起來:“就算非玨願意接納我,女太皇有沒有想過,大理段太子會怎麽樣,?陛下可知段月容是什麽樣的人,永業三年他與其父被副將出賣,險些全軍覆沒,他身無一甲,忍辱偷生,卻能卷土重來,隻用了八年時間,一統南部,撒魯爾陛下劫掠了多瑪,然後這同永業三年那場西安城的大火相比,簡直是小兒科,陛下信不信,隻要給段月容時間,他必會以十倍的殘暴戾虐來屠城報複,還有。。。。。。西安原家可會同意。”

接下去的話,我並沒有說下去,我這個小侍妾虛構的貞節故事,已然在天下人的心中博取的重義美名,如若毀於一旦,踏雪公子如此驕傲之人,會接受這樣的結局嗎?他會不顧一切地衝到弓月城來,拚上這條命,哪怕是為了他的那張臭麵子。

而我花木槿就算拚了我這條命,也絕對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然而那些話一出口,我自己也立刻後悔了,想也不想立刻直挺挺地跪在那裏,女太皇和皇後麵露微訝地看著我,似乎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場中便是一陣奇怪的沉默,唯有風聲輕揚,這時皇後充滿憐惜地開口道:“母皇,夫人這幾年為段太子挾持,深受迫害,恐怕亦是害怕身上的生生不離吧。”

女太皇輕輕地哦了一聲,“夫人莫驚,如今你身在突厥,大理的魔爪自然不能再傷害於你,”她想了想,奇道:“夫人不是同段王有了一個女兒了麽?生生不離理應已解了啊?”

我笑笑:“夕顏是一個偶然,我身上的生生不離沒有解。”然後我沉默在哪裏,並沒有再做任何解釋,女太皇盯著我看了半晌,冷冷道:“俱朕所知,那生生不離出於苗疆,段太子必有解藥,既使不能解全毒,依段太子如此好色之流,焉能沒有想過辦法解你的毒?你莫非想以此推托於朕?”

她的語氣明顯不悅,聲音微高,花海立時有暗中保護的武士隱現身影,那祥和的芬芳中滲入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我重重地叩首,朗聲道:“莫問再大膽,亦不敢欺瞞陛下,”我對她仰頭誠摯道:“陛下若不信,可以派宮中名醫來查看便是。”

女太皇直視了我許久,才移開目光歎道:“然之。。。。。。他永遠是這樣不可理喻啊,看來他也十分中意你,才會賜你生生不離,不過你放心,本宮自然會派人來查看,你若敢欺瞞於朕,必將會自食其果,”她忽然笑了起來,高高在上的俯視著我,銳利如鷹隼:“你且放心,我自然不會動你,不過你那個長隨。。。。。。便不會有活路。”

我身上驚起一身冷汗,女太皇板著臉道:“送夫人回涼風殿。”

一旁的皇後輕輕道:“不如讓兒臣送送夫人吧。”

女太皇瞥了一眼皇後,微微點頭,拂袖而去。

我晃悠悠地慢慢爬起來,沒想到皇後竟然過來扶了我一把,我便使了一把勁,勉力站了起來,她的皓腕在陽光下閃了一下我的眼,我本能地別過眼,再看回去,卻是一隻光芒耀眼的金剛手鐲,這隻手鐲看上去有點熟悉。

“還記得這隻手鐲嗎?”皇後同我走在花海中,秋風盈動她的金絲繡袖擺,她抬起戴著這隻手鐲的藕臂摟過臉上的一絲繡發,對我淡笑道:“這是淑琪姐姐送我的,就在她陪附馬前往鳳藻宮的那一天,她告訴我,她把另一隻送給了你。”

我愣了愣,想起了永業三年軒轅淑琪公主,省親結束,臨走時的確送過我一隻手鐲,那時我還同非白掐架掐得不可開交,想起非白,心中驀地一疼,口中訥訥道:“淑琪公主是個少見的節烈女子啊,我與她確然隻有一麵之緣,可是她對我很好很好。”

她看了我一陣,我以為她要同我談軒轅淑琪,可是她卻垂下了憂鬱的眼瞼,沒有對我再說話,隻是向前走去,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慢慢跟在她身後,眼看走出了花海,她停了下來,我正要叩謝她,她乘我下跪之際,扶起了我,在我耳邊用著隻有我才能聽得到的聲音柔柔說道:“你的生生不離至今不解,”她吐氣若蘭,帶著紫羅蘭的香氣,我向她望去,卻見她對我淺淺笑著,那美麗的眼睛卻是無邊寂寥:“其實是為了給踏雪公子守身吧,花西夫人。”

我呆愣間,她微笑地對我說道:“夫人走好,後會有期。”

我走出冬宮,心中不停回味著那個突厥皇後對我說的,一看,門外沒有人,咦?人哪,那一大幫子抬我過來的人呢?

我東張西望間,忽然有人捅我腰眼,那腰眼是我這輩子的死穴,有時堂堂段太子同我閑時辯論,被我駁得啞口無言,就會胡攪蠻纏地點我腰眼,看到我流下我英雌淚,紫瞳妖魔便會相當滴在那裏洋洋得意。

當時的我捂著腰輕叫一聲,本能地怒轉身,什麽人這麽無禮。

咦?沒人呀,又有人捅我右邊腰眼,我雙手叉腰地轉到右邊,還是沒有人,我開始有些害怕起來,微低頭間卻見那個駝背老頭無聲無息地站在我的身後,樹妖似的臉猛然放大在我的眼前,我嚇了一大跳,倒退三步,努力定下心來,心想女太皇的手下果然深藏不露,對他用突厥語笑道:“前輩好武功啊。”

老頭子一手招著耳朵,大聲道:“你說什麽?”

“前輩真乃高人也!”我忍住氣,稍微大聲了一點,老頭子一瘸一拐地走近我,隨手地檢了一支枯枝當拐棍,慢吞吞道:“是啊,高興啊,今年的花開得好啊。”

呃?!我又大聲說道:“前輩可否叫人送我回涼風殿?”

“哎,天快要變了,是涼快。”

我們在鴨言對雞語中聊了半天,我的嗓子都喊啞了,看來這個高人並不想幫助我,於是我決定自己往回走,便向他拱拱手,禮貌地說了一聲:“前輩告辭了。”

那老頭子卻忽地扯住我的袖子,可能是剛剛在花園裏施肥來著,我隻覺一股奇怪的臭味衝鼻而來,我忍住惡心,正要有禮貌的甩開他,沒想到老頭子猛地打了一個巨響的噴嚏,唾沫腥子混著濃痰噴得我滿臉都是,我再也忍不住了,惡心得直想吐,猛地甩開了他,可能力氣稍大了一點,張老頭沒留神,一下子站立不穩,他背後的鑼鍋子起了不倒翁的作用,他滑稽地晃了兩晃,然後像一座土敦似地慢慢地向後傾了下來,口裏咕噥著:“哎喲媽呀!可摔死我了。”

那隻混濁的眼睛有些怨恨地看著我,這個樣子很像小時候在花家村,張老頭那個白癡兒子,總是被小屁孩欺侮,有時那群小屁孩一邊編著順口溜笑他,一邊用石頭丟他,他隻好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張老頭年紀也大了,追又追不上,隻好氣得站在那裏抱著傻兒子直流眼淚。

我也沒有想到他還真摔著了,心下十分歉然,又萬分疑惑,剛才他可以無聲無息地靠近我,分明看似一個高手,怎麽這麽不禁摔,莫非是裝裝樣子?不管怎樣,還是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好,我趕緊抹了一把臉,走回去扶起了那老頭兒:“真對不住,張老先生沒摔著吧。”

未近身前,他身上那股惡臭又傳來,我強忍滿心欲吐,扶他站定,幫他拍拍身上的塵土,確定他實在沒有摔著,這才向他抱抱拳,再三道歉,他無奈地搖搖頭,用一隻手往西邊的方向指了指,我想我快要被熏暈了,向他拱了拱手,疾步走去,後來越走越快,等沒有張老頭的影子,便施輕功向西逃去。

我向前猛奔了一會兒,直到跑不動了,回轉身,早已不見那個古怪可怕的張老頭,剛鬆口氣卻不禁苦笑連連,我身在一處較為荒涼的園子裏,我好像迷路了。

還是在冬宮的地界嗎?我向前走了幾步,這個園子很大,有幾間破屋子,滿眼皆是膝腿那麽高的枯黃雜草,哎!現在可真是我逃跑地好時候啊,可惜偏又不認識路,正在思索間,聽到裏麵似乎有人的談話聲傳出來,我想正好可以問問,卻聽到有個女子低低地涕泣之聲傳來:“您莫要騙我啊,真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