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長恨水長東(九)
我聽見白麵具的冷笑,心中焦急萬分,除了我和沿歌以外,其他都是一等一的殺手高手,黑暗之中四方混戰,傷了他們這可如何是好,忽聽得齊放的利嘨傳出,沿歌的聲音立刻輕了下來。
有人忽然過來重重撞了我一下,把我懷中春來的屍首撞走了,我流著淚,摸索著春來,一邊想著如何聯係段月容,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正欲擊殺,那人不緊不鬆地捏了一下我的手,似是沒有惡意,拉著我往前走,我放下心來,應該是段月容吧。
我回握住他的手,跟著他往一個方向去,忽然黑暗中的後方宮中長笛聲起,我記得這首曲子,竟是段月容版的長相守,顯然這廝沒事,在向我訴平安,我心中一鬆,然後冷汗淋淋地想,那拉著我手的這個人又是誰呢?
我開始掙紮著想放開那人的手,那人卻緊緊拉著我不放,黑暗中拉著狂奔起來,我暗想,莫非是果爾仁,我害怕地驚呼:“月.......。”
那人卻暗點我的啞穴,飛身越起撞向一片黑暗。
我直感覺心髒蹦到喉間,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唯有耳邊段月容的長相守不停地吟唱,仿佛無限的淒惶,我無力掙紮,想起春來的慘死,那天下最憨直純實的陽光少年同明鳳城一般,永遠地待在這個冰冷的地宮裏,甚至無法為他收屍,更是悲怒交加,我再也忍不住喉間湧起一股腥甜,張口吐在那人的胸前,陷入暈厥。
“姐姐!”
“姐姐!”
有人喚我?我睜開眼睛,發現我正臥在櫻花樹下打著盹,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一個輕脆的聲音在我身後輕喚:“姐姐。”
我回過頭去,一個粉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一棵櫻樹下,抿嘴對我輕笑。
我也展顏一笑,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初畫。”
初畫笑著,走向我,在離我一步之遙停了下來,我正要走近她,她卻出聲相阻:“姐姐,別過來,現在姐姐還不能跟我走。”
我一愣,這才想起,初畫早在永業五年在蘭郡去逝了,這是在夢中啊,不由一片惆悵,我歎了一口氣,難受道:“初畫,你可好。”
她笑道:“托姐姐的福,一切都好。”
我們輕輕聊了幾句,她收了笑容,左右看了看,正色道:“這裏已不再是姐姐該來的地方了,稱他沒有回來之前,您趕緊回去。”
他?誰,是非玨,還是撒魯爾?
我詫異地看著她,而她卻麵色嚴肅地看了看我的身後,指著我的胸前道:“姐姐莫要忘了胸前的紫殤。”
話音剛落,初畫平空消失在我的麵前,我驚異地往前走了幾步,四處尋找初畫,忽聽得耳邊一陣熟悉的呼喚:“木丫頭。”
那是非玨的聲音,我驚喜地回頭,卻見眼前一個青年,金絲滾邊的黑鍛王袍,金冠壓著紅發,酒瞳銳利,又帶著一絲睥睨,陰陰地看著我。
我駭得滿身是汗,卻發不出聲音,我想挪動,卻根本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他向我步步走來,每走一步,他身邊的櫻花樹便隨之倒下,化為一片血海,慢慢地凝聚在他的周圍,酒瞳越來越紅,最後化為兩簇血紅的幽光,仿若地獄蒸騰的魔鬼,。
“來呀!木丫頭,”他手中緊握的彎刀不停地滴著鮮紅的血,那刺鼻的血腥直衝的我腦門,我幾欲嘔吐。他猙獰地對我笑著:“快到我身邊來,你在怕什麽。”
我放聲尖叫,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木槿?”
有人在輕輕拿著一塊涼布,抹著我的額頭,我的眼前漸漸清淅了起來,有人正拿著一塊潔白的帕子,沾著冰涼的水滴輕敷我的額頭,微轉頭,卻見一個獨眼老人坐在我身邊,正焦急地喚著我。
“夫人,可好些了嗎?”
四周光線很弱,全靠一個小火把亮著,我靠在一塊石壁之上,眼前是一片岩壁,早已不見了碎心城的境象,循聲往細微的滴答聲望去,卻見高高的一處岩縫間正極緩極緩地滲進的水滴來,俗話說滴水穿石,那水滴下方,果然是當中凹去並光滑已極的一塊巨石,那水滴盛滿了巨石,然後流進一小方深潭。
怎麽回事,難道是這個張老頭救我出來的?那別人呢?
腦中立刻湧現春來的慘死,不由心如刀割。
“春來,春來,”我流淚問道:“請問前輩.....,春來,沿歌,我的弟子......還有段月容和小放他們呢?”
張老頭淡淡道:“恕老朽不知,方才忙著救夫人,老朽也同來的人失散了。”
我失望地看著他,他卻用那一隻眼犀利地看著我。
我不喜歡他的目光,不由垂下眸,輕道:“多謝前輩答救。”
他並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為我敷額頭,隻是站起身到那圓處絞了絞手巾,兩人一片沉默間,唯有岩縫間滴滴答答地水流聲,滴穿人心。
我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心中盤算著他會將我怎麽樣?
也許他在等原非白的手令,那個撒魯爾既然這樣挑動原家暗人,想必會將我還活著的消息傳遍天下,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會放過我這幾年都在段月容的羽冀之下生活。
那非白會怎麽處置我?
我的喉間又有甜腥回逆,微用力咳嗽,胸口便鑽心地疼起來,忍不住低吟出聲。
張老頭聽到動靜,飛奔回來,急道:“可是......舊傷疼痛難忍?”
我淡笑道:“老毛病了,不要緊的,再怎麽疼,忍一會子就過去了......。”
眼前忽然想起那次在錢園他別前,原非白發病的樣子,不由低聲問道:“你家三爺,他.......他身體可好?”
“夫人放心,我家三爺一切安好。”張老頭那隻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我。
“前輩跟著三爺多久了?”
“夠久了。”他的聲音十分平靜。
“前輩可是青王?東營暗人的新首領?”
“是。”他微微垂眸,他的眼睫毛如畫扇輕展,遠遠望去,竟然秀麗動人。
我心中暗訝,慢慢道:“木槿在弓月城多謝前輩多次搭救,感激不盡。”
他在那裏應酬了幾句,我們又陷入了沉默,唯有水聲攸長地滴滴答答,灑在人的心間。
我的心平靜了下來,輕撫著傷口:“這兩年.......東營的兄弟們,跟著三爺吃了很多苦吧!”
我輕輕道:“鬼爺說過,原家暗人向來是主人敗,暗人死,不能逃,三爺在地宮之時,很多東營的兄弟遭了難,前輩也吃了很多苦吧!”
張老頭抬頭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卻不作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我望著他的側影,輕聲道:“前輩是在等三爺的諭令還是候爺的密令?”
他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夫人何意?”
“前輩是在等上邊處置我的口諭或是手詔吧?必竟,死去的花西夫人是個貞潔烈婦,活著花木槿卻是身敗名裂的君莫問,試問我活著回到三爺的身邊有何好處?”我對他淺笑著:“當年,候爺不正是為了讓我守貞才對我下了格殺令了嗎?”
我忍痛一手撐地稍稍坐直了身子,他的一隻眼緊緊盯著我,似要將我擊穿一般,我避過他的目光,看著火把靜靜地說道:“這火把快燃盡了,前輩可用那深潭裏的原油再續燃,隻是您若不抓緊時間聯係您失散的東營兄弟,早日見到三爺,隻怕撒魯爾真得會散布那些流言了。”
張老頭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看了我許久,緩聲道:“那夫人呢?”
我飄忽一笑:“我大陷將至,不如就讓我在這裏自生自滅吧。”
沒想到張老頭忽地放聲大笑起來,把我給嚇了一跳,然後他又忽地收了笑容,沉著臉,向我微側身,嘴角似是裂開了一絲弧度,“夫人,是怕三爺或是候爺對你下格殺令嗎?”他混身散發著一陣可怕的壓迫感來:“抑或,你是在等段太子的接應?”
我愣在那裏,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想,卻聽他一聲冷冷的哧笑:“夫人認為方才黑暗之中,齊放和你那毛頭弟子為暗宮高手所截,段月容一人為青媚和西營好手相攔,可有勝算?”
我冷冷地看著他,撫著傷口的手漸漸捏緊了衣衫,摸到了懷中齊放為我準備的小短劍。
他冷笑道:“夫人同段月容還真是情深義重,生死相許,莫非,夫心中還真想著候爺伺下密詔,好同段太子二人上窮碧落下黃泉,比翼□□共生死不成。”
“原非白若能對你下格殺令,十個八個花木槿便也橫屍江南,何苦等到現在,”他對著我冷笑數聲:“夫人太看得起原非白了,他根本對你下不了手,踏雪公子便如傳言所說,□□熏心,難成大事,豈止是難成大事,他簡直便好色無能之輩,今生注定......。”
他忽地硬生生地停住了對原非白進一步的汙辱漫罵,從地上一躍而起,躲過了我向他背後刺去的短刃,他靈巧地躲在一邊,我無力地倒在地上,他高高在上地俯看著我,捏著我短刃的手有些發顫,他捏得那樣緊,甚至顧不到手已為我的短刃所割破,那殷紅的血絲便如那岩縫的水滴一般,極緩極緩地滴下來,看著人的心仿佛也要難受地滴出血來,他的眼中有著不可明狀的恨意和蒼涼:“你......竟然想殺我?好,好,好。”
他連連說著好字,悲憤的聲音在石洞中回**,我天旋地轉地爬將起來,向後靠在壁上,再也無力去拾那喘著氣艱難道:“前輩,我隻是想請前輩帶我去找我的弟子和朋友。”
他站在我的對麵,對我冷笑著:“夫人果然是天下有情有義的奇女子啊。”
他的語氣充滿了諷意,我隻是閉著眼睛慘笑一下:“不過,我的確想在見到我的朋友之後殺了你。”
“哦?這又是為什麽呢?”他的聲音近在耳邊,我睜開了眼睛,正對著他布滿血絲的一隻眼:“殺了我,好去找你那心愛的段月容再為你扮作女人,繼續哄你開心嗎?”
我冷笑道:“東營的鬼爺是怎麽死的,前輩忘了嗎?”
他凝著那隻眼,冰冷地看著我,而我無懼地回視著他,坦然道:“初時,鬼爺與青媚囚禁我時已生反心,我便以恩威並壓,財寶為誘,安撫其心為三爺繼續效力,你當真以我不知,以三爺的能力不會覺察這樣三心二意的暗人?”
“我穩住鬼爺,讓他慢幾天行動,是為了能給三爺時間,我給鬼爺送去這二十萬兩白銀,便是送給三爺時間。”我冷冷道:“花木槿不敢稱自己是什麽貞潔列女,但是身為家臣,你方才辱罵主人,又該當何罪,以你這等持才狂悖,目無尊長的小人,長久必反,我又如何能讓你待在三爺身邊?”
他看著我向後退了幾步,慢慢在我對麵坐了下來:“那你現在全都說出來了,你不怕我殺了你麽?”
我慵懶地笑了:“我這等殘軀,能撐多久?你殺與不殺俱是一樣,有何懼之。”
“□□熏心,難成大事?你根本不了解原非白?”我輕哧一聲,腦中卻是當年在月桂林中錦繡與非白秘會的情形,胸腹中又開始了翻騰。
“雖是生在鍾鳴鼎食之家,他卻並沒有過著像其他王孫公子那般奢侈的生活,也沒有浮華紈絝之氣,”我閉上了眼睛,眼前卻是一個白衣少年坐在梅雨中對我微笑,我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他是一個多麽優秀的孩子,卻因為母親是庶出,被世俗所輕視,後來連他的母親也被人害死了,他從天之嬌子,眾星捧月墜落到人間地獄,在輪椅上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這幾年,每每我一個人舊傷發作的時候就會想,一個十歲的少年,是以怎樣的心情在輪椅上去度過那樣寂寞和痛苦的整整七年......尋常人早瘋了,他一個少爺,卻能經受這樣的磨煉,他的心如磐石,動心忍性,凡事謀定而動,無往不利,所謂智者無雙,勇者無敵,便說得是他,你真以為你了解原非白嗎?可笑!”我輕哧一聲,“為解西安之圍,年僅十七歲的他私盜魚符,救了整個西安城的百姓,這是需要多麽大的勇氣,僅憑一人之力為母報仇,又是幹得如何的漂亮?”
我的喉間一片腥甜,正待再說下去,眼前卻是一片黑暗,跌了下去,有人接住我,焦急地喚著我:“夫人快醒過來。”
有人在替我背後輸入真氣活血,那人的手打著顫,我的鼻間一片男性的氣息,難道是我大陷到了嗎?為何我還隱隱地聞到一股香氣,那是龍涎香,原非白的龍涎香,還是我剛才對原非白的回憶錄做得太好了,以至於產生了幻覺?
我眼開了眼睛,眼前是醜陋不堪的張老頭,那隻獨眼布滿血絲,藏著驚恐。
“他經曆過人世間最深沉的痛苦,所以......所以一般人隻要一舉手,一投足,甚至隻要一個眼神,他便能知道其為人如何,明明他心深似海,可是他的笑容卻似在這世上最明媚的陽光一般,能溫暖人心,他喜歡梅花,因為那是他母親最愛的花,平時總要親自去照顧那些梅花,”我的腦海裏不由想起那一年西安皚皚大雪,碎瓊亂玉中,他在梅園裏拿著剪子仔細地修著凍枝的樣子,那時我們還不熟,他對我也很冷談,當時我明明覺得他比那西安的風雪還要冰冷,然而當我幫他扶著梅枝時,就是忍不住偷偷看他。
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感歎造物主的神奇。
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俊美飄逸的少年!
然後等到他狹長的鳳目轉向我時,我趕緊心虛地挪開了眼,等到要離去時,這才發現我的雙手挪不開了,於是隻好抱著梅枝對著他幹瞪眼,他等了一會兒,終是不悅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過來推我回去。”
我苦著臉說:“三爺,我的手給凍住了,動不了了,怎麽辦哪。”
琉璃世界裏,梅花紅得異樣燦爛,細雪般的少年在梅花雨中怔怔地看著我,同我大眼瞪小眼。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他原來也有除了冷漠沒好氣以外的表情呢,想到這裏,我不由微笑了起來:“人們稱他為踏雪公子,實在是名副其實,”我凝視著他的那一隻眼,腦中想像著第一次見原非白的樣子,不覺柔柔地笑了起來。
可是張老頭卻低下頭,側過身子,不再讓我看到他的表情,隻聽到他顫聲說道:“夫人別說了。”
我卻看著他話音一轉:“然而你有一點說對了,他的確算不上什麽好人。”
他的身體崩緊了,卻依然沒有回頭:“求夫人別說了,你的身體很虛弱的,且休息一下吧。”
“確然,我恨他同我的妹妹一起聯手騙我,禁錮我,折散了我和非玨,他總能猜到我的心思,然而,”我的眼前漸漸模糊了起來,滾燙的淚水終是滑落我的臉頰,我抓緊了張老頭的衣襟,逼著他轉過頭來,我卻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咬牙切齒道“然而.....我總是琢磨不透他,猜不透他到底怎麽想我,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呢?他究竟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替母親報仇才孤身一人潛入暗宮的呢?他明明是因為愛錦繡,所以才收留了我,為什麽又要寫信求候爺納我為妾呢?為什麽要出版花西詩集,搞得天下沸沸揚揚,難道沒有想過,手下的門客會像你一樣鄙夷其為貪色之流而離他而去的嗎?我死了正是他尚公主的好時機,為什麽要拒婚而嚴受家法呢?這樣他至少可以少奮鬥十年!不是嗎?”
我一口氣說了這些,胸口疼得像撒裂一般,大喘了幾口氣,麵上的淚痕未幹,卻忍不住自嘲地笑道:“每每想到這裏,我又偷偷想,莫非他心裏還真得愛上了我?”
張老頭垂下的眼瞼,抱著我的雙手似有些不穩,隻聽他訥訥道:“那夫人這幾年為何不回來,為何不親自問問他?”
“我確實想問他的!可是後來......後來那亂世終是燒到了我們身上,我再也沒有機會問他了”我凝神細看著他發亮的眼神,那額角微露的烏黑發根,心頭卻有一角猛地塌陷下來下,壓得我整個人都似酸痛得幾乎不能再說下去,我哽咽了許久,默然凝視著他如水的目光,幾乎語不能聲,流淚長歎道:“他是個我所見過最愛幹淨的人,但是如今卻不惜忍受汙穢惡臭,他明明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現在卻不惜忍受屈辱,扮作個獨眼駝背的糟老頭子,整日在最最瞧不起的突厥人麵前卑躬屈膝,點頭哈腰.......我真得很想問問他.”
我抖著雙手伸向他,他似乎退無可退,混身亦顫得厲害,看著我的那一隻綠豆眼亦是深深濕潤,我終是顫巍巍地摸上他臭陋不堪的臉頰,感受著粗槽的□□下那溫熱的脈博,淚如泉湧,再不能聲,抽泣許久之後,方才啟口道:“我想問......我想問,原非白,原非白,原非白,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我.......你為何到現在還喜歡這樣折磨我,你太過份了,你不是人,不是人你.......你為何這樣捉弄人啊,你........";
我沒有問出我想問的話來,也許一切早已有答案,也許我已經不再去想這些答案,此時此刻,我還是像七年前一樣,撲在他身上無力地踢打,最後撲入他的懷抱放聲痛哭。
小白終於結束雪藏,閃亮登場了,諸位親欲知後事如何,請到周末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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