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隻為難相見(三)
我、從、來、不、主、動、招、惹、“你的女人”!
我本來想如是加強重語氣對他這樣回答,並提出嚴重交涉,請不要這樣汙辱我花木槿的智慧。
轉念一想那個洛洛外表雖是個美豔性感尤物,可眼神分明清徹精幹,頗有幾分我前世現代“白骨精”的味道,再加上方才看到段月容一直對他退讓三分,看起來此女確為大理王的心腹,加之段月容的情緒方才穩定下來,最主要的是我好不容易吃得上飯!
我便順從而沉默地微點了一下頭,繼續扒著飯。
一年不見,他和我之間都改變了很多,隻是我們互相太過了解,有默契地把這個認知放在心上保持緘默而已. 而段月容顯得深沉了很多,他的目光沉默地落到窗外的月光下被輕輕攪動的波浪,那思緒分明是在我所無法觸及的某個遙遠的角落。
一時間,舟身微晃,唯有波濤之聲輕拍,屋內華貴的珠簾輕輕碰擊發出悅耳的聲音,我漸漸的胃口也飽了,手中的筷子慢了下來,接下去我該怎麽同段月容說我的打算呢。
剛轉頭,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到我身邊來了,我嚇得差點將碗筷扔掉,他卻隻是沉沉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忽地對我媚然一笑,我相應地打了一哆索,混身汗毛長三長。
“沒見著也好,”他沒有預兆地柔聲對我啟口道。
啥意思,我看著他,一定是我這一年的遭遇,我發現如今的我不太能跟得上黨的思路。
“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潔癖,他見了你,瞧都不瞧你一眼,到時,你豈不更傷心。”他漂亮的薄唇勾起了一絲弧度,紫瞳裏一派幸災樂禍。
我意識到他是在說原非白,顯然這廝是看我飽了, 便要繼續我們的口角,以期進一步刺傷我的心靈,好讓我對他徹底臣服.
我眯著眼睛看他,正要開口,他卻好心情地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艙門,那月光便柔和地流泄了進來,他回頭對我淺笑,那月光正照在他未束冠的長發上像發亮的波浪一般烏油油地披披淋淋,映著紫晶瞳,如花貌,恁地妖治動人,隻聽他對我柔柔笑道:“木槿,其時今天是個好日子,看看今晚的月色果真多情動人呐。”
他的紫瞳對我放著一千瓦的電力微笑著走了出去,我呆愣中門又再開,進來的卻是著一串熟人,齊放,沿歌,蒙詔,翠花, 豆子,小玉以及相熟的隨從,眾人的腿腳叢裏又哇哇傳來孩童的哭叫,是夕陽和軒轅翼。
大夥一頓激動的認親, 都感覺恍若隔世,夕顏像離弦的箭一樣向我衝過來,把我撞到拔步床為止,然後又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爹爹,你真的是爹爹…….娘娘嗎,你為什麽不認夕顏。”
我也抱緊了夕顏奶香奶香的身子,母女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側目望去,軒轅翼站在一邊慎審地看著我,我一伸手,把他也拉過來抱在一起,軒轅翼一開始有點不自在,可是一會兒小手圈上我的,漂亮的大眼睛也紅了起來。三人抱頭哭了一陣,軒轅翼像想起了什麽,明亮的眼睛閃了閃,便像小大人似的,輕輕拍著夕顏的肩頭:“夕顏別哭了,你把表哥的衣襟都弄髒了。”
大夥七嘴八舌地圍著我激動萬分,我聽著眾人顛三倒四的敘述,原來段月容自弓月城回到大理後,昏迷了七天七夜,尋遍禦醫及民間大夫,均束手無策,說是陷入了深度夢厴,若再不醒來,恐是再也不會醒了,大理王差點就哭死了,這時來了一位雲遊四方的道人,給段月容診了脈,對大理王說,無憂,太子的前世乃是九天貴仙觸凡天條,這一世到人間來走一遭,度那紅塵之劫,然後便給段月容服用了一種奇怪的植物,第八天,他果然就醒了。自那之後,大理王為了這個寶貝兒子,嚴禁任何人提到我的名字,於是眾人見到我時都有疑惑,卻誰不敢相認。
好神奇哦,段月容還要度天劫,那豈不是等於騰格裏爺爺原諒他了,等他百年過後,他還是有機會回天上任職,恢複那紫微天王的赫赫威名?
夕顏又談到了卓朗多瑪,吐蕃公主同段月容回大理後,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紫瞳男嬰,終日趾高氣昂,甚至連佳西娜王太子妃也不放在眼中,然而段月容似乎對於他這一世第一個兒子沒有任何興趣,直到孩子滿月那一天,才意興闌柵地出席了宮中的喜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不但麵上也毫無笑意,對卓朗多瑪也很冷淡,不過段王還是萬分欣喜,為這嫡長孫賜名為段承嗣。
“爹爹,那個叫洛洛的老是緾著娘娘,比卓朗多瑪還要討厭。”夕顏開心地大聲道:”爹爹回來就好了.”
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因為就是這時候段月容帶了一個大理醫生起了進來,想是要給我看病,顯然他聽到了夕顏的話,倒沒說什麽,隻是皺了一下眉。
他溫言道:”夕顏,你娘娘累了,讓她早點休息吧.”
大夥臨走時,我拉住了沿歌,一時哽咽:“沿歌,先生對不住春來,對不住你。”
沿歌的眼神一開始躲閃著我,我殷殷地看了他許久,他才滿臉淒愴,忍著淚道:“先生,這都是春來的命,可是下次若再見到撒魯爾,我必會為春來報仇的,先生萬不能攔我。”
我一時語滯,他便昂首走了出去.
段月容輕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輕輕拉出我的手給那個大理醫生把脈。
我認得此人,他是段月容的私人醫生鄭峭,也勉強可算是我的私人醫生,因為過去七年裏,是他每隔三個月為我把脈,配製那著名的二十四味中藥的稀有的特色丸子。
這一回,他很顯然對我身體諸多憂慮,用了很多奇怪的銀針來紮我的頭腦,我立馬就變成了一個針葫蘆.
後來還拿出了一種銀色的蠱蟲,他的秘寶寵物“銀月”,可解天下奇毒的一種蠱蟲,他將銀月到我的脈博上,眾人驚駭地發現了那以往戰無不勝的銀月,竟然在吸了我的血後便立刻絞著肚腸,然後混身發白死了。
我暗中叫苦,冷汗流了下來,這可是鄭醫生的心愛之物啊,我上哪裏去賠他呀!
然而,他傷心之餘,卻激起了強大的科學研發熱情,他給我把脈了許久,不顧段月容在旁邊瞪了很久,隻是看著我的眼中驚駭非常,喃喃道:“原來如此,娘娘的身體亦有蠱?”
“這……..這不是南韁蠱王,白優子嗎?真想不到,已經有二十多年,真想不到老夫還能再看見一個為白優子寄生的活人,更沒有想到娘娘胸腹上的舊傷便是被這種蠱蟲封住的,當年當年, 便是有一位神醫,以白優子救出尚在母體中的殿下,隻是…….夫人要有克製這種蠱王的東西啊,不然遲早蠱王會反噬人體。莫非那克製之物便是夫人胸前的紫物?”他恍然道,說著就又要來扒我的衣服, 被段月容及時喝住了,便呐呐的紅著臉道:“果然,果然,果然是上天的神物。”
我對他淡淡而笑,他似還要再說什麽,卻被段月容趕了出去。
小玉伺候我梳洗,第一次看到我胸前的傷痕,先是震驚,然後亦是淚流滿麵,讓我感動之餘,回想起弓月城中慘劇,還有春來等一幹人的悲劇,亦竟不住流了淚,同小玉二人竟是互勸了半天。
段月容囑咐我先睡,拉著鄭峭秘談了,可能是他對我的健康有很多疑問,礙著我不好相問。
我一沾上香軟的床鋪,便進入了夢鄉,這回我夢見了蘭生,他的背影在無邊的血河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我驚叫著想讓他回來,但是當我拉住他,把他轉回來時,卻見他的臉已經被人完全剝掉了,我嚇得鬆了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跌進了血河.
忽覺我的周身微微搖晃著,舉目向光明望去,葡萄結子花的窗欞外,冰輪清冷清冷地俯視著我,散放著一團冷麗的光暈,輕風拂動紗帳,波浪輕拍的聲音傳來,我微低頭,驚覺身邊臥著一上健壯的人影,便又嚇得不清,然後醒悟過來,我這是在段月容包下的毫華遊輪上。
段月容似也被我驚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將我攬了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有絲迷朦地說道 :“別怕,木槿,有我哪。”
他咂吧著嘴幾下,摟緊了我,輕輕拍我:“惡夢醒了就好,不怕,不怕。”
我的心跳如雷,緊緊撲在他的胸前,前塵往事裘上心頭,不由流淚不止,終是把他完全驚醒了。
他坐起來,點了半截紅香蠟,又鑽回帳裏抱緊我,歎聲道 :“夢見什麽了,嚇成這樣。”
我混身都被汗打濕了,像落湯雞一樣,隻是縮在段月容的懷裏打著顫,咬著他白綢內衣,完好的一邊臉枕在段月容右臂上,貼著他臂上溫熱的金鐲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夢很可怕嗎?”我沒有答他,隻是不停地哭,終於他坐起來,揉著我,歎聲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是啊,早知如此,可必當初呢。
可是這世上又有什麽人能逃過命運這一說呢,如果可以選擇,我真得希望前世我能勇敢一些,那樣也許我的命運會完全可以不一樣,我就不會遇到你,然後莫名奇妙地被帶到這個時空,遇見了那細雪一般的人,不會曆經坎坷,然後莫名其妙地成了花西夫人。
我的淚流得更猛,甚至抽泣出聲,他摸著我的發,一下一下,清冷的紫瞳凝注著天上的半月。
他靜靜地說道:“我小時候有次獨自跑到偏殿去玩,聽到有兩個宮人躲在牆角叢裏偷偷議論我的紫眼睛,那是第一次我聽到有人罵我是妖孽,不想其中一個還是我最喜歡的乳娘。”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哭花的臉來。
“我的母妃在我一出生時,就去世了,所以小時候的我很緾我的乳娘,那時候,真是一時片刻都離不了她,沒事就往她的房間裏跑,抱著她的大胸聽她唱山歌給我聽,”他俯身拂去我的淚水,柔聲道:“你猜我怎麽樣?”
我的腦子慢慢轉著,心想這廝八成就讓他爹把這兩個宮人大卸八塊了吧。
他在暗夜中對我微笑了,紫瞳映著銀蟾,如獸發著湛湛的銀光,我打了一個顫。
“你一定是想著我定將那二人稟報父王,然後殺了他們吧!”他刮著我沾了淚的花鼻子,輕笑出聲,而我垂目默認著。
“我什麽也沒有做,壓根沒有想過要告訴父王,”他的眼中閃著諷意,微歎一聲,淡嘲著搖搖頭:“不過那時的我也同你一樣,哭得如此淒慘。”
“因為我愛我的乳娘,雖然她討厭我的紫眼睛,可是我卻愛喝她的白乳汁,雖然她背地裏罵我是妖孽,可是我卻愛聽她唱的那些山歌,就如同那個原非玨,他無論再怎樣借著撒魯爾來傷害你,可在你心裏,最終還是會原諒他一樣。”
長長的彎睫下,剪水紫眸瀲灩地望著我崩潰的淚眼,仿佛苦海寺的菩薩對著眾生憐憫而望,我抽泣出聲。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進宮伴架,我的乳娘偷了我一隻臂鐲,給他的兒子帶。”他指了指那個金臂鐲,淡淡道:“我的乳娘仗著我的喜歡,嬌橫慣了,得罪了很多人,我父王的一個侍女就向告發了她,然後很多宮人就把這幾年乳娘的所作所為全都說了出來,我父王最不喜歡下人在背後議論我的紫眼睛,便一怒之下將她關進了大獄,等我得了消息找到她時,她已經受不了大牢的苦日子,用著我賜給她的鮫蛸香汗巾掛在牢窗上縊死了。”
屋裏靜悄悄的,紅香蠟爆了一下,然後流下一串豔紅的濁淚,堆在燭根,仿佛在紀念著永恒的傷情。
“我隻救得了乳娘的兒子,這才知道我乳娘的兒子從小到大,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乳娘的奶水,乳娘心中覺著對不起他,這才會時不時偷些我的小玩意送給他,可惜她不知道這隻臂鐲是從阿嵯耶觀音閣請來的,是專門用來壓我前世真身的煞氣和邪氣的,斷不能隨便與人的,”他長歎一聲:“後來我回了父王,索性就把那隻臂鐲在佛的蓮花燈前供奉了三天,然後送給了乳娘的兒子,還留下他成了我的玩伴。”
猛然心中一動,我記得小華山的細黃胳膊上好像也一圈圈地帶著跟這一模一樣的金臂鐲,那時夕顏還緾著要過一陣子。
我恍然地喃喃道:“……原來蒙將軍便是你乳娘的兒子。”
段月容笑了一下,點頭道:“那時我難受得三天沒吃下飯,父王給嚇著了,便找了一堆女人來伺候我,可我卻看上了父王身邊的綠水。”
輕風吹起芙蓉紗帳,他的臉上有一絲亂發拂向我的滿臉淚痕,紫瞳漾著一絲輕嘲。
他在往事中失神了一會兒,然後對空中姣好的月嬋娟長歎一聲,低低道:“想哭就哭吧,木槿,你現在還能哭出來……也是你的福氣。”
我清楚地記得綠水死的時候,他沒有哭!
莫非你的眼淚已經在上一世作為妖王時為那仙子流幹了?那麽這一世呢?
我再定定地看向段月容,猛然醒悟,那凝睇我的紫瞳依然清澈剔透,然後卻不複往昔的自信和活力,仿佛一夕之間便沉澱了人世間所有的風霜和悲傷。
當時的月光下隻感到那萬般的沉重,仿佛透過那幽深的紫譚,我看到了他累積幾世著無比深沉的愛戀,我無法開口,隻是淚如泉湧,埋在他的胸前像個無助的孩子,滿腔的悲幸,委屈,歉疚,無奈等等,萬般感慨終是皆化作那無用的哭泣。
那一夜他也沒有再說話,凝著一張絕世的容顏,隻是靜靜地摟緊了我,輕撫我的背,如同哄著一個布娃娃一般。
第二天一大清早的,我正美滋滋地喝著稀粥,隻聽得一陣喧嘩,小玉往紗窗外探了探腦袋,便報我說,所有明月閣的姑娘們在段月容的房間前跪著哭哭啼啼,因為她們剛剛得到通知,段月容將會在下一個渡口將譴返這艘花船。我這才意識到在這大舫上女性的鄰居不隻洛洛一人
段月容一幅沉痛惋惜的樣子走了出去,歎聲道他的夫人化裝前來查探,這下子不但發現他花天酒地,終於打破了醋壇子,還可能要鬧到解除婚約的地步,而最要命的是我是家中的財政大臣,控製著他所有的經濟命脈,這一次他很有可能會被我趕出家門,從此吃鹹菜豆瓣過日子了。
透過紗窗,我見他賊頭賊腦地用手指微微指了指屋裏正喝粥喝得稀裏嘩啦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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