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筳木槿芳
我呼吸困難,一張薄膜隔住了我生命的源頭,本能讓我努力掙了出來,一片嘈雜之聲,有人抱起我,然後我睜開眼,哈!我大大又投胎了,我快樂地看著四周,絲毫沒有理會產婆對我的驚呼,嗯!?破舊的桌子,破舊的橙子,破舊的帳子,咦,莫非我投胎到鄉下了?
我安慰著自己,很多農村專業戶,住平房,但是銀行存款頗可觀,不對,為什麽這裏的女子都是頭上梳著發髻,穿著長裙,
我又安慰自己,可能來到了未來,我前世已有人流行唐裝了,家庭裝修主張返樸歸真,
直到有人把另一個如貓兒的女嬰放到我的邊上,她剛一躺到我的身邊,便對我睜開了眼睛,天哪,她的眼瞳是紫色的,她對我骨碌碌地轉著紫瞳,地府的一切在我的腦海中略過,我絕望得大哭了起來,可她卻笑出聲來,屋內接生的女子們嘖嘖稱奇,我委屈地哭著,控訴著因為這個紫浮的惡行,我,我,我做不了豪門繡戶女,我,我,我成不了高幹子女,被迫嫁到這個莫名奇妙的時代,而且超級貧窮,可惜我所有的控訴全都化為初生嬰兒的語言,嗷嗷大哭。
我掙紮著伸過小手要打她,沒想到她卻一把抓住我的小手,繼續咯咯笑著,笑什麽笑,小屁孩。
一個清秀但衣著補丁的男人略顯失望的走過來抱起我們,歎息著:“若是兩個男孩多好啊。”
“秀才莫要著急,你家小娘子身子那麽捧,第二胎一定會是個男的。您看您的兩位千金,長得多標致,老二還和您娘子一樣,是紫眼睛的美人。”產婆笑著勸他,拒絕了他黑油油的那一吊的謝錢,“花秀才,莫要了,您留著給小娘子補身子吧,頭一胎生兩個是很幸苦的。”
哼!還讀書人哪,重男輕女,我對於這一世的爸爸十分不爽,一抬頭,隻見這一世媽媽倒長得十分和善美麗,是紫眼睛的胡人,難怪他們不會奇怪那妖怪的眼睛了,我忿忿捧著娘親的**,狂吸著,我還真餓了,那個討厭的紫浮霸占著另一個,十分平靜地吸著,長而卷的睫毛,紫瞳斂豔,額頭一顆美人痣,一如當初在地府所見一樣驚豔,可是他為什麽投胎成女孩了呢?
我的娘親喜歡木槿花,於是我的名字就成了木槿,而紫浮同學太過漂亮,我的秀才老爹便以花團錦繡稱豔,取其名為錦繡。
當我剛會講話,便急不可待地說出我和她的恩怨,她總是一臉茫然,無辜的看著我,我更生氣了,一有機會我就打錦繡,請不要以為我是要虐待兒童,弄出人命來,我隻是想把她逼出原形來,好為天地除去一害,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我被認為鬼附身,在煙熏火燎中被綁著驅法了三天,那臭道士還說要餓我三天,才能餓死附在我身上的惡鬼,無論我的娘親怎麽哭泣,我的爹爹怎麽求請,大冬天的,我還是被綁在村頭的大柳樹上三天,隻半天了我就暈過去了,就在我以為我很快就又可以抬胎時,錦繡挾著綿衣,端著她自己省下來的飯,偷偷過來給我鬆綁,她膽怯地試著與我溝通:“木槿,你先吃飽再打我成嗎?”
我當時已經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便一口一口喂我,然後跟我絮絮說著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爹一晚上老了好多,她哽咽著叫我快好起來,隻要我好了,她死也願意。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夜我在錦繡的懷裏,眼淚像斷了線的,我不太明白我是被她感動地哭泣了,還是在哀歎這尷尬的今生。
四歲那年我接受了我這一世的命運,接受了不知道這叫紫浮還是錦繡的妹妹。
五歲,我那被人拐買到漢地的胡人娘親,得了一場重病,結束了她命運多舛的一生。
於是教書匠的秀才老爹開始傳授我們知識,我明白我在中國的曆史洪流中,某一個不知名的朝代,而那些四書五經,孔孟之道,楚辭漢賦,我過目不忘,還能舉一反三和老爹歎討一番,這對於有前世記憶的我不是難事,卻難為他將我驚為天人,直仰天長歎:“奈何女子乎。”
喝過孟婆湯的錦繡卻對於讀書十分頭痛,她倒難得一心一意做女人起來,她的女紅一流,對自然科學也十分鍾愛,時常對著蛇鼠爬蟲研究半天,有一次,她對著一條毒蛇說了半天話,我汗流狹背地挪移過來時,那蛇已經遊走了,她笑著對我說,那蛇告訴她,將來她會成為稱霸天下的,她十分高興,說是她真有一天稱霸天下,一定要把這世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木槿。
我的心一沉,難道前世的孽緣未了嗎?
我不動聲色地想了想,對她說,那就是說要當老虎了,稱霸天下必是萬獸之王嘛,渾身要長毛了,你可願意?
她果然抖著身子說不要了。
六歲的錦繡已變在“村花”了,幾乎是所有男孩心中的夢中情人,明明有異族的血統,可在民風淳樸的花家村裏,人們對她十分友好,偶爾有人想欺侮她,一般都會成為村中男孩的頭號公敵,我稱之為“錦繡現象”。
曾有一個鄰村的王半仙,看到了我倆,就對秀才老爹說,錦繡前世罪孽太重,一定要在八歲之前送到廟中長伴青燈古佛旁,方可解其前世的怨氣,不然必定今生禍亂人間,克盡所有周圍的人,而我是前世是冤魂投錯胎,是因為她才到這人世,我倆相生相克,必得將我倆拆開,方可兩個都保平安。
娘親的早死讓爹有所遲疑,而我有點懷疑這個算命仙不是普通人,正要問他還有什麽方法讓我回到原來的軌道,一回頭,卻見這瞎子在摸錦繡,嗯?他**笑著,他在吃她豆腐。
我怒不可遏,上前就把那瞎子痛打一頓,那瞎子一拐一拐走的時候還極其囂張的說,我必會因為錦繡而孤獨終老一生。
我正欲破口大罵,卻看到一向懦弱膽小的錦繡,揀起一塊石頭,準確無誤地砸到了那瞎子的後腦勺,腫了一大胞,這是她第一次出手,果然“身手不凡啊”。
她渾身顫抖著說:“誰,誰想拆開我和木槿,我,我就和他,他沒完。”
她噙著淚水,大口大口地對我喘著氣:“木槿錦繡永遠陪著你,我我們永遠在一起你你你不會孤獨終老的。”
我的身體在南方的嚴冬瑟瑟抖著,她和我俱是口出哈出白氣迷霧,可是一股暖流分明漸漸在心中漾開,被人需要的感覺多麽好,猶其是對於經常迷失在記憶中的前世和混亂今生的我而言,一個什麽都聽你的,這麽愛你的妹妹是何其寶貴,我終於有了一個家的感覺。
後來錦繡的一個死忠FANS,癩瘌頭小四告訴我:這王半仙隻要見著那家有姐妹都這麽說來騙錢騙色,幸虧我們家都沒聽他的呢,自此以後,錦繡FANS團隻要一看那王半仙出現在村口,便即時聯合起來狠狠捉弄他一番,再以後,那王半仙就不敢再出現了。
可惜好景不長,讓所有失去母親的小孩感冒的問題出現了,秀才爹續弦了,那是一個極厲害的女子,在秀才爹和眾鄉親麵前,溫柔賢惠無比,可是秀才爹一出門教書,她便開始使喚我和錦繡做牛做馬,灰姑娘中的後母形象在她身上體現無疑,知道她真實身份的隻有我,錦繡,還有我們家很酷的大黃狗。
我認為她實在可以角逐戰奧斯卡,但十個月之後,旺財,我和錦繡異母同父的小弟弟,出生了,結束了她的演技磨煉生涯,她的後娘嘴臉終於完全顯示出來了,不過我們的秀才爹樂得屁顛屁顛得,早已不太管我和錦繡的委屈了。
一年以後,結束我和錦繡灰姑娘生涯的是一場令顆粒無收的水災,秀才爹又生了一場大病,本就貧窮的家裏變得更揭不開鍋了,二娘想把大黃給殺了,我和錦繡拚了命護住了他,連秀才爹也不同意,沒有人敢告訴她這是那胡人娘在世時養的。
一天,我無意間偷聽到,在二娘的慫恿下,秀才爹終於同意她叫牙婆子來把我和錦繡賣了去。
明天牙婆子就要來領人了,錦繡和她的FANS舉行了集體以及個別的告別儀式,我陪著她在大柳樹旁,見完了最後的第五拔小夥伴。
晚霞就像各色??麗的彩緞散開在天際,她俯在我肩頭,哭得淒淒慘慘,我謹慎地看著四周,就怕她的哭聲又招來那條經常對她說話的毒蛇,幸好今天它沒有出席告別演唱會。
我低頭,shit,這丫頭又把涕眼淚都蹭在我身上了,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明天牙婆子來領人了,再哭,小心變成魚眼睛,把你買給東村老張頭他兒子當童養媳。”
那老張頭是個獨眼的鰥夫,他的兒子是個癡兒,以買豆腐為生,脾氣不太好,最討厭小孩,可能是那些小屁孩老是要嘲笑欺侮他的兒子的緣故。
村裏們的大人們哄孩子的一大法寶就是,再鬧,就把你送給老張頭,百試不爽。
她果真害怕地呆了呆,然後在我的左臉上擰了一把:“你又騙我,老張頭他兒子上個月餓死了。”
我的臉一定腫了,我經常感到奇怪,她明明完全不記得前世之事,可手勁卻依然有著紫浮的威風,我捂著臉:“那就給老張頭做續弦。”
沒想到她又想在我的右臉上擰了一把:“老張頭前天剛下葬,你還把他家的豆腐架子給偷出來說什麽要開豆腐公,公司,木槿,你這壞蹄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嚇噓我。”
我一貓腰躲過:“誰叫你把我的衣服又弄髒了。”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邊輕手輕腳地進了院子,大黃汪汪叫了幾聲,嗅出是我倆,又趴回去睡了。
屋裏頭傳來爹爹的咳嗽聲,我即使前世沒讀過醫大,也能感覺出來可能是肺部感染了,我原本想利用老張頭的豆腐架子學做豆腐搞點第三產業,多賺點錢來治他的病,現在看來不管怎樣都得跟著牙婆子走了,不然上去湊醫藥費?
二娘的聲音從窗戶裏傳出來:“下作的小娼婦,你老子都病成這樣了,還三更半夜不知道著家。”
我望了望天邊的最後一絲霞光,暗嗤她不但毫無邏輯理論而且罵人帶髒字,毫無水準可言。可是又怕爹爹信了她的話,更氣得不行:“二娘,我們給爹去采板藍根了,馬上就睡了。”
夜裏,錦繡依然八爪魚似的抱著我當人動電熱毯,暗中抽泣著:“木槿,我怕,要是牙婆子把我們分開怎麽辦?”
“別怛心,姐姐會有辦法的。”我一般隻有在特殊時刻才用上姐姐兩個字來加強效果,果然她漸漸放下心來,沉沉地進入夢鄉,然而黑夜中的我比她更加茫然。
第二天下巴上長著一顆大痦子的牙婆子陳大娘來了,不出所料,她一眼看中了錦繡,我和她討價還價由三兩開到六兩,而我則以二兩賤價自己把自己給賣了,條件是和錦繡賣去同一戶人家好照應。
當時二娘和那個大痦子牙婆子的表情是一樣了,像是看著外星人,估計沒想到我如此能說會道。
莫道我可是慣於和任何小販血拚殺價的大都市小姐,更漫說當年從英國MBA留學回來,何其風光地挑選五百強外企,力掙工資了,唉,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的我,身價也就是這二兩銀子了。
錦繡很幸喜地能和我在一起,但又泫然欲泣地望著我,我心如刀絞。
我拉著她跪在秀才爹的窗前,默默地磕了三個頭,大聲說道:“爹爹,我們這就跟著陳大娘去西安原大爺家做丫環了,木槿會照顧錦繡的,請爹爹養好身子,別??著咱們,等過些年,我們放出來了,一定會回來孝順您的。”
這些都是混活,牙婆子都說是帶女孩子出去做傭,可誰也不知道到是做什麽勾當的,西安路途遙遠,哪還有可能活著回來?
這一世我的命運因錦繡而飄零,即使我倆命落風塵,也要將命運努力握在手中才好,我此等姿色,可能做名妓身邊的丫環也不夠格,但我至少可以做她的經紀人吧!
我抬頭望著破舊退色的窗欞,思忖著那秀才爹是躺**睡著了,還是坐起來透過窗子看我和錦繡最後一眼呢?
屋裏安靜得過分,連平時吵得我頭痛的咳嗽聲也沒有了,看來他還是太過重男輕女,有了旺財,買掉個把女兒無所謂了吧!
我牽著錦繡,黯然欲走,卻聽見屋內傳來男人虛弱的聲音,伴著輕不可聞的的抽泣:“你們…你們要照顧好自己,別叫人欺侮了,爹爹……對不住你們。”
我的淚再也忍不住留了下來,大聲說:“爹爹,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大黃搖著尾巴慢吞吞過來,依舊很酷地蹭著我和錦繡,它有些迷惑地看看陳大娘,又看看我們,嘴裏嗚嗚悲鳴著,我顫抖著摸著大黃的腦袋;旺財的小身子在二娘的懷裏掙著,他哭著要我們抱,連一向很凶悍的二娘也十分傷感。
陳大娘開始催我們上車了,圍觀的街坊鄰居們也幫著掉著眼淚。
我一咬牙拉著錦繡登上陳大娘的牛車。
那一天,花家村的小夥伴們都坐在柳樹上一個一個高呼著:“木槿,錦繡,早早回來。”
而大黃跟在我們的牛車後麵跑了很久很久。
就這樣,我們被長著大痦子的陳大娘用牛車載出了花家村,那一年,我和錦繡剛八歲,正好是可以進入小學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