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錦繡
花月度離人
當我再醒來的時候,我被齊放早已安排好的暗人們救起,然後被送到大理邊界,迎接我的是早已等候多時的夕顏和沿歌他們。
暗人們隻說是在一葉古舟中看到我,再沒有見到別人,司馬妖也再沒有出現在暗宮,因為曾有一年多的時間裏,有大量黑梅內衛遍布江湖,同時尋訪我和他,後來他的下落也成了原氏和司馬氏的另一個迷案。
很遺憾,我喝下的紫川之水沒起多少作用,隻因我胸前的紫殤。
我又回到了君家寨,蒙詔、孟寅他們都來看過我,來的時候都喜氣洋洋,走得時候都淚濕沾襟,因為我像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整日沉默地看著金海李紅,花開花落,不發一言。
來來往往的探望親友中我沒有見到段月容,這樣也好,反正他來的話,也是來嘲笑我的。
六月裏,我同段月容當年的革命舊址,那一溜木槿籬笆開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燦爛美麗。
每天清晨,我都會在籬笆邊上走走,遠眺一會兒那連綿起伏的群山,碧巒積翠,山花爛漫。腳下柔嫩鮮麗的槿花瓣錦延著鋪滿了黝黑的土地,下麵正安靜地埋著一樽白玉瓶。
我想原非白應該沒有什麽意見,原本我還曾經想過把那瓶埋在長根家的豬圈裏。
偶爾,我會捧著過於沉重的身子,偷偷摘著槿花,想一會兒下鍋油煎了,做花煎給小玉吃,可是小玉總會發現,從屋裏走出來,一邊責怪我不愛惜身體,一邊幫我麻利地摘著,然後替我去把花煎做了。
小玉是被馮偉叢用盡關係聯合我的暗人偷偷送出宮來,但敏卿卻為了掩護小玉留在了宮,也許司馬遽真是為了讓我留下肚子裏的骨肉,又抑或證明他同非白一樣傾心待我,便隻給了馮偉叢一頓庭杖,同時善待敏卿,隻令法舟把我平日裏愛用的愛玩的東西打包運過來,法舟告訴我敏卿現在是宮中樂官,一切安好,他每隔幾日便送上一封厚厚的信件,可惜我沒有看,連拆也沒有拆就當著法舟的麵全燒了。
我隻讓法舟帶口信給他,如果他肯善待錦繡和於飛燕,我便會留下孩子,並且保證不虐待他們!
當然我不會告訴他,就算他不求我,我也不會打掉這個孩子,因為鄭峭說過,我的身子太弱,情緒也很不穩定,引產無異於自殺。
以後他又差法舟送過幾次密信,我依然當著法舟的麵,拆也沒拆就燒了,他知道他送去的帳本,我還是會看,又在帳本中夾了書信,我便原封不動地退回,漸漸地他便作了罷,不久便向外聲稱我得急症病亡。
七月初七,我的肚子已過份地大,鄭峭也說懷得是雙生子,我這回連摘槿花的力氣也沒有了,君家寨又忙著鬧社火,下山看燈會,沿歌和豆子一早就來呼小玉了,我便讓小玉過去陪他們,這樣的日子裏,我隻想悶頭大睡。
月上中天,我正打算睡下,耳邊便聽到有笛音,我走出去,卻見那棵大李子樹下,正有一個高大而瀟灑的身影背對著我,吹著那首熟悉的長相守。
我當時抱著肚子扭頭就走,我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因為見到他我就會想起原非白到死都想著要送我到他身邊去,然後想起那些可怕而難堪的記憶。
我走到實在走不動了,才發現來到當年偷偷洗澡的一彎淺潭處,再回頭看已經沒人了。
我便悵然地坐在一棵大樹下,昏然而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邊又有隱隱的笛聲傳來。我醒了過來,身上被人加了一件錦緞披衫。
我循著笛聲望去,一人正坐在木槿樹下,淩風細細地吹著那真武玉笛,《長相守》的美妙旋律和著木槿樹的花香在四周一起蔓延著。
眼前冰輪皎潔無瑕,唯有雲衫偶爾舞過,如蟾宮仙子絕塵而笑,然而,即便是當時的月光也在眼前的紫瞳佳人麵前失去了顏色,我的腦海中立刻滿是那白衣天人,坐在那裏,一邊彈著這首《長相守》,一邊對我溫然而笑。
一曲終了,紫瞳向我看來,柔聲道:“你來啦。”
莫名地,我不爭氣的淚又流了出來,可是他卻哈哈大笑起來。
我哭得越發凶了起來,他卻笑得越高興,好像故意在同我唱反調。
我拾起腳邊的石頭狠狠向他砸去,“讓你笑、讓你笑。”
他邊跳邊躲,繼續囂張地大笑,深深刺傷著我:“既敢回來,如何不敢接受我的嘲笑,你也太慫了。”
我的身子太重,剛抓了塊大石頭,便打著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一個勁地大喘氣,涕淚滿麵,狼狽不堪。
他終是收了狂笑,來到我跟前,摁住我手中的大石。
“真傻,都活了幾輩子了,”他靜靜地凝視著我,用湘繡海棠花紋樣的廣袖輕輕拂去我臉上的鼻涕眼淚,嗤笑道:“還是那麽傻,就知道哭,真沒出息,傻得毛都沒有一根。”
“不用你管。”我冷冷道,“你管不著。”
我轉過身,背對著他使勁平複著抽泣。
他在我背後低低地歎了一聲:“其實他也是一個可憐人。”
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說得是誰,心中的怒火陡升,慢慢扭過頭來,“我遵照約定,回來了,現在就隨便你怎麽嘲笑我,虐待我,但是……。”
我盯著他的紫眼睛,一字一頓道:“我誠懇地請求你不要再跟我提那個*人渣,好嗎?”
他卻仰天哈哈一笑,向我遞來一條娟帕,我接過來重重擤了擤鼻子,然後攥在手裏,背過身去看著七夕的燦爛星空。
織娘和蛐蛐輕輕地唱著歌,眼前一樹紫薇開得正旺,纖美的紫花簇掛著夜露在星光下隨風輕搖,閃著清亮的光,好像無數美麗的眼睛,對我們不停地好奇地眨巴著,青草味夾裹著野梔子的芬芳,悄悄地滲進我的心脾。
“情而生愛,愛而生欲,欲而生癡,癡而生貪,貪而生嗔,嗔而生怨,怨則生恨,恨而生惡。你知道嗎,這世界的原罪其實是無法消滅的,”背後的他忽然開口對我說道:“我也是琢磨了幾百年才琢磨出這道理來。”
他遞來水壺,我慢慢喝了一口,斜眼覷他,暗想也不知他今晚要同我講什麽歪理。
“還記得我在仙鏡譚同你講過的那個傳說嗎,那對天人眷侶的故事……。”
我微一點頭,依稀記得那天他很激動,我一直猜那其實是他前世的故事。
“可巧了,那個披著天使外表的惡魔正是原氏的先祖大元神,那個號稱不朽的神王,口口聲聲說著什麽存天道,滅罪欲,垂憐萬物,普度眾生,可是,他為了所謂的霸業,轉眼間,幾乎殺光了我所有的族人,連他心上人也不放過,可他還不嫌夠,貪心地想變成一個完美的神祗,於是他進入了自己的一個迷夢,想借這個夢繼續修練,抹去他最後的弱點,他的心上人……,”他細細看了我一眼,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鼻尖:“間接地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轉輪,這才搞出這許多事來,卻不想自己倒在這花西夢中第一世裏便先迷失了,變成了紫陵宮下的一個怪物。”
“我都說了我不想提了。”我哭腫的眼睛一個勁瞪他:“再說他原家神仙老祖宗的心上人跟您老又有什麽關係了?”
他冷哼一聲:“他的心上人,正是我的結發妻子。”
原來如此,說來真是慚愧,我以前一直以為是紫浮把我掠到這個血腥的世界,其實不過是姻緣際會,我讓他背了這麽多年的黑鍋。。。。。。
那廂裏,他忽然伸出手,輕彈了一下我耳上常戴的水晶墜子,成功地看到我嚇了一跳,便微笑了起來:“我的妻子,以前很喜歡發亮的東西,於是我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好不容易找到她,把她拉出了那個迷夢,特特將她托生到一個光明的世界,滿心希望能讓她進入正常的命運軌道,快快樂樂地開始新的生活,不想卻忽略了那個惡魔近乎瘋狂的偏執,他好像越來越沉醉於自己的夢境,甚至於要永久地把我的妻子困在他的迷夢中,於是他還是想盡辦法把她從那個發亮的世界給拉了回來,也就是你,這個大傻妞。”
我聽得心驚肉跳,手一抖,水袋便掉在地上,泉水迅速地滲在地上,卻不敢去檢,也不敢去看他,隻故意粗聲喝道:“你胡說八道。”
“這位偉大的神王,當著我的麵,親手殺了你,我眼睜睜地看著你,還有肚子裏我們的孩兒,在我懷中死去,他甚至不讓我為你聚起那最後一點魂魄,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墜了下去,魂魄化為碎片,”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變得僵冷,“他逼我成魔,又生生世世詛咒我和你有緣無份,那時的我除了恨以外,也隻有恨,於是我便糾結七十二路妖王,四十九天魔王,攪他個天翻地覆。”
他的語調如惡鬼淒厲,紫瞳閃爍著無比淩厲的仇恨,血光迸現,如同當年屠城時的狠戾,我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懼,爬離他遠一些。
過了一會兒,他那望著天際的紫瞳平靜下來,慢慢化為一片淒迷:“我在無休止的鬥爭複仇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歲月,漸漸地,我幸存下來的族人們老死了,那些殺我族人的天使也被魔族殺光了,情人也罷,愛人也罷,朋友也罷,敵人也罷,最後都經不過時光的折騰,隨風而化,隻剩下那所謂永生不死的魔與神……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