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孔雀東南飛(七)
我徹底驚在那裏,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家族啊,愛著哥哥,哥哥把嫁了,又毀了的夫家,然後這個又殘害了哥哥的愛和兒子,這紫棲山莊裏曾經埋藏著多少罪惡的秘密和愛情?如今一旦揭開,又是如何讓人震憾和恐懼。
可是那原青舞卻垂下眼瞼,纖指輕拂著傘柄,漫不經心地擦拭著上麵的血跡,淡淡道:“說下去。”
“我不知道父候對您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後來當他知道冤枉了母親,娶沒有找您理論,或是對您不利,直到最後滅了整個明家,依然想盡辦法將您救了出來,這麽多年依然在不停地尋訪您,提起您也是又愛又憐。父候經常提起姑母,說您乃是庶出,姨奶奶以前是唱戲的,去世又早,小時候爺爺對您照顧亦是不周,您雖也是個,卻連一個像樣的玩具也沒有,於是您隻好對著銅境說話唱戲。”
原青舞一呆:“原來二哥他都記著,”她癡癡道:“我五歲那年,二哥讓人將我接來一起住,那時我遇到了明郎。”
“父候曾對我說過,姑母小時候心地善良,連隻螻蟻也不願傷害,這一點同我的娘親很是相像。”
“閉嘴,不要提到你的娘親,她如何堪與我比。”原青舞忽地又對非白大吼起來。
非白並沒有理她,隻是冷靜地繼續說下去:“久而久之,姑母有時會自言自語,時而溫柔可人,時而又乖戾冷酷,父候說到,您的體內總好像有兩個人,而且年齡越大,就越明希”
我暗自心驚,這分明是分裂人格,難怪她時而憂怨,時而暴怒,也就是說她從小時候就有這個病因,是明家的慘案徹底把她變成精神分裂了嗎?
“您的心變成了兩個,也分給了兩個人,一個是明風揚,還有一個分給父候,然而您的身體卻無法這樣做,你嫁給了心愛的明風揚,卻又放不下原家的父候,你恨明風揚練功時走火入魔,錯了我娘親,可是你更恨父候的心中隻有我娘親,於是您強烈的妒嫉心和zhan有卻讓您決定,您要讓變心的明風揚武功散盡,要我娘親死在父候手中,父候也必須永遠生活在痛苦之中。”原非白朗聲說道,風目一片沉痛。
我在那裏一定以及肯定,這個原非白若活在現代,定然是個優秀的心理醫生,一流的探案專家,這個少年小小年紀,曆經人間最殘酷的波折,是以城府如此深厚,心思百般縝密,所以原青江對他讚賞有加,轉念再一想,又覺冷汗汗淋淋,那平時我的一舉一動,他必留意在心,難怪他能輕易知曉我之所思,我之所想啊。
原非白在那裏緊盯著原青舞,而原青舞終於停止了撫那白傘柄,抬起了頭,輕輕道:“是的,我是修習了無笑經,那是一部更加奇妙的武功,在我嫁到明家以前,我就開始練了。”
她在那裏淡淡地笑了笑,有些自嘲,又有著無邊的哀傷,隻聽她說道:“我本來是想同二哥練的,隻要二哥同我練了,他就不會將嫁出去,永遠把我留在他身邊了,”她的眼中兩行清淚緩而下:”可是那時二哥的心裏隻有謝梅,他隻是淡淡地勸我不要練那種武功,說這種武功不適合我,後來我才知道這必須是同無淚經一起練,才能成就絕世神功,我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得知,這無淚經竟然是明家的傳家寶,於是我便慫恿二哥將我嫁給了明郎,本想等明郎練成無淚經後,再一起修習無笑經,成就絕世武功,可惜他已經癡傻了,更讓我傷心的是,他竟然也會喜歡上謝梅?連神智清醒了,他也整日在院子裏呆呆地看著親手種的梅,我知道他在想她,這怎麽可能?”
“我不明白,這世上的男人都怎麽了,為什麽都喜歡上那樣一個平庸的子,別說武功了,她甚至不識字,又不愛打扮,隻愛種菜栽,繡下廚,這樣一個喜歡做粗活的下人,除了長得漂亮一些,她什麽也比不上我,就連那個好妒成的秦敏宜也比她強上百倍。”
“我到底輸在哪裏?”原青舞厲聲咆哮:“還有我那最愛的二哥竟然為了她同秦相爺絕裂了,口口聲聲說明家幫著秦家害死了爹爹,分明是他為了個人將爹爹害死了,他既然將我嫁給明家,又為何要毀了明家,我的親人暴屍街頭,我的陽兒身首異處,二哥啊,你如何能讓我如此無家可歸啊,你做這一切還不都為了那個賤人,二哥才是個真正的瘋子。”
非白看著我,眼神無限悲哀傷感,口中卻淡淡說道:“姑母難道不知道,這世上的百般算計,有時卻比不上一顆單純的心。”
我心中一動,他這是在說誰,可是非白已慢慢又將目光轉向原青舞。
她秘一卷水袖,雙手緊扼原非白的喉間,拉近非白,眼中殺機愈濃:“我要殺光原家的人為我和明家報仇。”
原非白神不變,看著原青舞,出塵絕世地淡笑著:“姑母想要殺光這原家的人,小侄絕不會有半句怨言,您說得全對,或許這原家的人都是一群瘋子,都該死,都該殺,連我這條命,您也盡可以拿去,”他的眼神忽然一變,冷如冰,紮如針:“可是,千不該,萬不該,您不該殘害這個木槿,更不該下毒手害死了我的娘親。”
他的話音剛落,手中白影一閃,原青舞的右手腕上已被一支白玉簪刺破,血流如注,那正是明風揚右手緊握著的那支簪子。
原青舞慘叫一聲,將非白甩至我身邊的牆角,我爬過去時,非白已在那裏狂吐鮮血,絕世臉上沒有一絲血。
“小孽障,”原青舞如一般的臉惡毒地扭曲著,輕蔑地看著手腕上的玉簪子,輕輕拔了出來,微一用力,已將它折成兩斷,摔在金磚上,清脆悅耳,她的腳踩在上麵,像終結者三裏麵那個魔鬼機器人一樣,向我們慢慢走來,眼中一片冷酷鄙夷:“你這個丫頭生的賤種,當年我命人在你的馬上做手腳,你僥幸未死,那時饒你一條命,現在想來,果然斬草要除根。”
非白抹著嘴角的血跡,借著我的肩膀坐起來,嘲笑道:“姑母會如此好心?您隻是想著看我的餘生如何痛苦,那我娘親和原青江將會比您更痛苦,那樣您就滿意了,不是嗎?”
“隻可惜,我父候這種男人,從闌會把兒私情放在第一位的,姑母,”他無限疲憊地說道:“當年你明明在他身邊,他還不是看上了我娘親,後來我娘親屍骨萎,父候早早的已把私生的野種帶回來,然後忙著續弦,取了一個又一個,那些人要麽是尤物,要麽是對他前程有用的子,姑母,您當真要殺,殺得淨嗎?”
“雖是殺不淨,但總要一試,別說是二哥的人,原家所有人都得死,連二哥也要死,”原青舞綻出一絲絕的笑意,那笑意仿佛隻是甜甜地笑說今天她一定要挽個朝陽發式,而不是在指她馬上要進行一幢慘絕人寰的滅門慘案,她挪動蓮步,優雅萬分地甩了長袖,飄到我們麵前,蹲了下來:“孽障,可惜你現在馬上就要死了,不然就能看見我如何一個個將你們原家人的血吸幹。”
吸吸血,真真的嗎?
“恐怕是姑母沒有時間了,”非白忽然笑了,笑得無比冷:“明風揚到這裏來,是想見娘親最後一麵,他身中數支飛箭,那箭上全是原家獨門毒藥,按理以他的武功,他盡可以找個僻靜之處,停下來將毒逼出來,可是他沒有這樣做,隻是一路殺到這裏,他的血中全是毒藥,他手中握著的白玉簪也染了他的毒血,沾滿了劇毒,姑母方才被小侄用這支白玉簪刺中了,姑母算算,您還能活多久?”
原青舞愣在那裏,抬起右手腕,早已一片烏黑,那可怕的黑還在向上蔓去,她發出驚恐的叫聲:“不。”
她秘從白傘中抽出一柄明亮的短劍,將中毒的那隻手齊根切斷,然後疾點止血的穴道。
我嚇得連聲大叫,可是原青舞叫得比我更響道:“孽障,我要你碎屍萬段。”
她揮著那柄短箭如驚鴻出世,向我們衝過來,非白冷靜與她過招,始終擋在我的麵前。
原非白冷笑道:“姑母,你就算在這裏殺了我,也不會得到姑父和父候的心,父候雖不會隻取我娘親一個,可是他無論取多少人,心中隻有我的娘親。”
原青舞忽然想起什麽,眼中滿是驚濤駭浪,一腳踢走非白,她轉身向帳中的謝夫人飛去:“賤人,你快起來,看看你的好兒子做了什麽啊,讓我看看你現在多老多醜,如何再去勾引我的二哥和明郎?”
原非白閃電般地一鞭甩向原青舞,快近她身邊時,他秘變了方向,那鞭梢向帳頭的碧玉熏爐飛去,他一把拉起我,躲進房間裏唯一的一麵屏風後。
那粉的帳中立時射出無數的箭羽,原青舞武功再高強,卻無法抵擋住所有的流矢,濃重地血腥溢了出來,她的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原非白壓在我身上,密密地護著我,我們躲藏的屏風明明如絲薄透明,卻堅韌無比,那些尖利的箭羽完全被擋在屏風外麵。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時間,外麵流矢之聲消去,非白抱著我走了出來,隻見整個房間都被流矢射得一片狼籍,謝夫人的帳子也全塌了下來,原青舞像個刺蝟似地躺在地上,她的一隻眼睛插著三支箭,瞪著剩下的一隻眼睛惡毒地看著原非白,她吐著黑的血沫:“你其實是故意引我進暗宮,故意讓我放下戒心,跟你進了你娘親的假墓室,借用這流矢來射殺我。”
“是二哥要你引我進來,在這裏殺死我的嗎?”她顫聲問道。
非白緊緊抱著我,我感覺他渾身緊繃著肌肉,胸膛不停地起伏,身軀甚至有點發顫,然而他卻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對著她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和原青江給我生生不離時一模一樣。
原青舞舉劍砍向非白,卻被銀箭釘在地上,她嚐試了幾次都失敗了,箭孔處流下黑的血不由更多,她最後放棄了掙紮了,“二哥果然不肯原諒我,”她看著非白苦澀地笑了:“你笑起勞二哥好像,你很像他,你果然是他的兒子。”
她用一隻眼睛看到了遠處明風揚的頭骨,流淚道:“我可憐的明郎啊,你到死都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麵,不是嗎?你這是個小傻瓜。”
那語氣真摯而心疼,就如同她在暗宮外向我敘述新婚時的她與明風揚如何濃情蜜意,少年時的原青江又如何地寵愛她一般,充滿溫情和感動。
她的眼中黑的淚不停,她努力坐起來,用剩下的一隻手,拔光了所有的箭羽,一路流著血地爬過去,終於夠著了明風揚的頭骨,她抱著那頭骨,癡癡道:“不過不要緊了,明郎,青舞終於找到你了,我們一家三口終於可以團聚了,從此以後,你無須再怕,我再也不會打你,也不會離你而去了,再不讓那個賤人或二哥來傷害你了,我們倆再也不會分開了。”
原青舞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眼中忽然煥發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喜悅的神采,使得她那張本來看似很恐怖的臉,盡然顯得平和而安詳,她對著空中甜甜地喚道:“明郎!你來接我啦。”
然後她快樂地,緩慢地閉上了眼,吐出了最後一口呼吸。
我在心中輕輕地一歎,我想在她死的那一刹那,終於明白了生命中她最愛的人是誰。
原青舞選擇了熱愛明郎的那一半,選擇成就閑良母的人格,而不是癡戀原青江,那崎戀的一半,這才得到了心靈的平靜,她笑得那樣愉快,一定是見到了她的明郎,而她的明郎也原諒了她,但願她的來世莫要再稼夫家和娘家的仇恨之中,莫要經受失夫喪子之痛。
我轉過頭來,非白怔怔地看著地上的原青舞和明風揚的骨頭,過了一會兒,他收回了目光,轉向我,凝視了一會,柔聲問道:“你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