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李鉦意料之外的是，這位大理寺少卿衣著樸素，隻是隨隨便便地穿了一身未加任何修飾的青色長袍，腳上的靴子也磨得隻剩了薄薄一層。

宇文俊見到長華公主，趕忙上前一步行了個常禮：“臣大理少卿宇文俊，見過公主殿下。未能全禮，請公主見諒。”

長華公主連忙道：“哪裏！宇文大人請起。大人位在國家法紀中樞，為國家掌法，乃國之棟梁，何談失禮？請坐！”

寒暄過後，幾人落座。宇文俊環視半周，望見李鉦，隨口問道：“這是哪一位？”

公主笑道：“這位是本宮的大哥隴西公子李鉦。”

宇文俊頗感意外，道：“是上次……？”

公主點頭道：“正是。宇文大人想說什麽本宮都知道了。不過這次大哥來，不是為了見父皇，是有件事想先讓本宮給拿個主意。”

宇文俊頗為意外，問道：“什麽事需要麻煩到公主殿下親自出馬？”

公主把喀麗斯從座位上拉了起來，走到宇文俊身前道：“宇文大人可知這位女子是誰嗎？”

宇文俊眉頭微皺，盯著鈴蘭公主看了好一會兒，才問：“請恕臣眼拙。公主別跟臣打啞謎了。這位姑娘到底是誰？”

他這才發現，鈴蘭公主體量豐腴修長，長發微卷，皮膚異常白皙，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帶著微微的碧綠之色，顯然不是中原女子，粗一打量，當是西域一帶來的。

“這位是突厥啜利可汗的孤女鈴蘭公主喀麗斯。”公主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又把茶碗放下，望著目瞪口呆的宇文俊。

“我的天。”這下這位大理寺少卿隻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然後重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裏。

長華公主皺了皺眉，問道：“少卿很為難麽？”

宇文俊半晌不言，道：“是有些為難，公主大概也知道，皇上將政事交給晉王和長孫無忌等一幹人處理之後，以修養為名，沉迷於燒丹煉汞，等閑之事想一見天顏，也未可得。莫說我一個四品大理寺少卿，哪怕當朝宰輔想見皇上，也是如此。”

李鉦道：“宇文大人所言，皇上連朝政也不管了麽？”

宇文俊道：“朝中大事，有幾位宰相和晉王拿主意。這次為了應對突厥事變的朝廷軍政大計，皇上已不再煉丹，接連已有半個月接見朝臣，在西暖閣商議國事。”

李鉦道：“皇上睿智英斷，堪稱自祖龍去後一代英主，想不到也會迷戀燒丹煉汞這樣的糊塗事。”

宇文俊道：“本朝沒有發生大的戰亂，國家平定，百姓樂業，除了跟突厥吐穀渾及吐蕃偶有邊界之爭的零星戰事，其他皆乃癬疥之疾，不足為患。基於此故，皇上的享樂之心不知何時而起，我也是聽說才知道皇上少年時曾迷戀煉丹之法，如今在後宮中燒丹煉汞，不聽朝臣的諫阻一意孤行，最近這半年來，身體可謂每況愈下了。”說完重重歎了口氣。

李鉦道：“我想帶公主夜入禁宮，見一見皇上。”

宇文俊聞言臉色微變，道：“萬一天顏震怒，後果不堪設想！”

李鉦淡淡一笑道：“我上次離開京師，皇上曾有言道：萬一我日後遇上難事，在朝堂不方便見他，可以到西暖閣去找他。身為一代帝王，九五之尊，難道說話不算話？我答應鈴蘭公主的事，一定要為她做到底。”

宇文俊道：“閣下說的這句話，我們沒有任何人聽見，是不是？”

李鉦道：“我也沒見過各位。”

長華公主道：“我也沒見過大哥，但我願意助大哥一臂之力。”

郭瘦熊道：“這件事能幫得上忙的，大概也就是公主了。”

長華公主道：“我帶天工進宮覲見父王，大哥可趁這個機會，先到西暖閣外去候著。”李鉦道：“拜托表妹了。”長華公主一笑道：“ 不用，大哥快和公主去準備準備吧。”

“胡說！”西暖閣中，太宗臉色陰沉，半晌才道：“這不是小兒遊戲，你會不知道？這件事關乎皇家聲譽，又是內廷事務，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一個親王來管！”

長華公主沒想到她剛到西暖閣的時候，三哥吳王李恪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父皇為什麽發火啊！”

長華公主見勢頭不妙，急忙從一旁侍立的太監手中端過一碗還在冒熱氣的銀耳蓮子羹，跪著遞給太宗：“女兒給父皇舉薦的這位糕點師傅，是從江南特聘而來，請父皇嚐嚐他熬的銀耳蓮子羹手藝怎樣？”

太宗看見最愛的女兒，臉上怒氣不自覺地減了大半，接過羹湯，笑道：“軒塵來了？你從小善解人意，你介紹來的人手藝自然是好的。”

“手藝這東西，都是練出來的。這位大師傅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就為了這一手絕活兒，不敢浪費了雙手。人是笨了點兒，做出來的東西卻是十分精巧，人也實在，做了四十年的糕點羹湯，從來沒出過半點岔子。”長華公主說完，轉到太宗身後，輕輕捏著他的肩胛。

“術業有專攻。”太宗舒服地哼了一聲，舉碗啜了一口，點頭道，“果然是絕品。簡單的幾樣東西，做出來的羹湯竟是如此可口。”

他順手把碗憑空拿著，吳王抬頭偷眼看見，急忙低頭伸手，膝行兩步，把碗接在了手裏。

“父皇已經饒恕你了，三哥還不快起來？”長華公主趁機說。

“唔？乖女兒，你可知道代朕傳旨需要什麽身份？”太宗故意裝成一本正經地望了長華公主一眼。

“好啦好啦，是女兒的不對，請父皇責罰。”長華公主急忙跪下。

太宗哈哈一笑道：“好吧，父皇跟你開個玩笑罷了。老三，你也起來吧！”

長華公主眼珠兒一轉，卻不起來，道，“女兒大膽，請父皇降罪。父皇知道，三哥一向為人老實，雖然有時候過分耿直惹怒了父皇，但他的人品卻是人所共知。”

太宗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否則今天就讓他跪一夜，也讓他長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