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的臉靜靜對著他,明明沒有任何表情,他卻分明感到了對方身上散布出來的寒意。

那是一個充滿心機的、決不溫暖的微笑。

李鉦忽然感到澈骨森寒!

原來一直有一雙眼睛,關注著他在江湖中的所作所為,這雙神秘的眼睛的主人是誰他不知道,也許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

他一直以為所有的事都是晉王幹的,但他想錯了。他一路來經曆過的所有事,都有人專門匯報給唐太宗,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沒瞞過太宗的眼睛。

他一度幾乎以為姬玉笙透露了他們在江湖中的行蹤,現在看來,他錯怪了姬玉笙,但他沒想到,原來是太宗派了神秘人手始終在他左右!

背後的那隻翻雲覆雨手,無疑就是唐太宗!

“鉦兒,你可知天下最厲害的武功是什麽?”

他耳邊忽然想起師父溫和的話音。“徒兒愚昧,請恩師指點。”

年紀小小的李鉦抬起頭望著師父偉岸的身軀,奶聲奶氣地說。

“你記住,不是師父的劍法,也不是別人的武功。最厲害的武功是人的‘心機’,你一定要記住。”

“臣,告退。”李鉦手腳顫抖地跪下去磕了三個頭。

“你還會回來麽?”太宗問道。

“也許……吧。臣答應過陛下,要帶兒子女兒回來看看。”李鉦不禁陣陣顫栗,簡直無法抑製。

“也好。你去吧,帶你的兩個媳婦兒,去楓林殿拜拜你的娘。”太宗轉過頭去,又繼續望著窗外。

風雪呼嘯的聲音不知為何,忽然小了很多。

從宮中出來,李鉦沒有再回郭瘦熊的住處,隻委托長華公主轉致謝意,在金水橋上和長華公主已及吳王李恪告別,並請李恪派人把他和公主的行李送到萬華山莊,便頭也沒回地拉著喀麗斯和姬玉笙的手,急步不停。

京師長安十三道城門正好開關,一夜飛雪,雪深兩尺。

李鉦的心中,比這嚴冬的酷寒還要冷得多。

他麵如鐵青,喀麗斯不知其故,但姬玉笙卻想到了。

李鉦不是個怕事的人,姬玉笙也是,但今天兩人都不寒而栗。

兩人終於想到,晉王網羅江湖怪客為己所用,唐太宗豈能毫無察覺?如果是,那麽今天唐太宗那一句問候郭瘦熊傷情的話,就將一切暴露無遺了。

原來晉王的所作所為,都是被皇帝默許的。

所以晉王那麽懦弱,也敢肆意妄為!

他想起少年時期他和師父明月神尼到少林寺拜訪覺遠大師。明月神尼曾對覺遠道:“貧尼僻處西域,中原武林的大事,還要靠神僧多多費心。”

覺遠回答:“貧僧答應過一個人,終我之世,不會再管江湖中事,至於門人弟子,他們要做什麽貧僧無法阻攔,也不會阻攔,但求他們都還知道正義二字的含義,貧僧就十分欣慰了。”

是個什麽樣的人竟然能令學究天人的覺遠大師固步自封?

他一直想不明白,於是去問師父,沒想到師父也是一笑了之,並不多說半句。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敢情能令普天下武林中人無不景仰的佛門高僧覺遠大師從此不管江湖中事的,隻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唐太宗。

唐太宗是覺遠大師的記名弟子。在洛陽一戰中太宗失利逃到嵩山,留下了一段“十三棍僧救駕唐王”的江湖軼事。

當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之後,給覺遠大師固是豐厚的賞賜,包括特許少林寺可以豢養僧兵、少林寺周圍三萬畝田地辟為少林寺產等等。

但沒人知道,他也曾給覺遠大師一道密旨,叮囑他有生之年,不許插手江湖中事。

佛性深湛的覺遠大師想必接到這道密旨時,也不禁為之一愕吧。

身為一代英主,太宗絕不會輕易允許江湖勢力在眼下坐大,他深知江湖力量的無比強大和難以翦滅,更為之忌憚,而控製住了少林寺,等如控製住了武林的一半,蛇無頭不行,沒有少林寺挑頭,江湖中剩下的那一半勢力永遠也翻不起大浪來。

太宗以鐵腕聞名,為了登基坐天下,兄弟姐妹尚且不在他顧慮之中,區區一個少林寺就更是如此了。

覺遠慧根極深,接到密旨的那一刻立刻明白了皇帝的心思,果然終他一生,他的腳步再也沒邁出過少林寺半步。

李鉦運起真氣,一口氣帶著二女直奔了一百多裏,和喀麗斯姬玉笙兩人在中午時分終於趕回了萬華山莊。

此際天色陰霾,暮色四合,雪越下越大,朔風刺骨,寒氣侵肌,他的心頭卻比這數十年難得一見的關中嚴寒更為寒冷。

山路難行,天寒雪滑,李鉦四顧蒼茫,披襟迎風,縱聲長嘯!

“鉦哥哥。”

“鉦弟弟。”

李鉦猛地回頭,發覺喀麗斯和姬玉笙正一左一右地拉著他的手臂。

李鉦忽然縱聲大笑起來,兩旁樹上,積雪簌簌而落。

“你們江湖中人的事,以江湖中人的手段去解決,希望你給朕留個麵子,不要鬧得沸沸揚揚。”李鉦想起唐太宗在臨走前說過的這句話。

“玉笙,你的下屬有多少還在山莊裏?”李鉦問。

“十幾人是有的,他們是留下來看守這片產業的人。哥哥想做什麽?”姬玉笙問道。

李鉦想了一陣,道:“你幫我選幾個可靠利索的人手,刺探消息。”

姬玉笙轉念一想,道:“你說的是晉王在長安縣的別墅?”

李鉦點頭道:“是。你記得皇帝的那句話嗎?他讓我們江湖中事,用江湖手段去解決,記得嗎?”

姬玉笙道:“當然記得。”

李鉦道:“我相信他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他中斷了朝廷和江湖的聯係,就是暗喻我放手處理這段聯係的後續。你去做吧。我不想再等。”

喀麗斯道:“你想徹底做一個切割了斷?”

李鉦道:“我是李家子孫,我不願這個偉大的王朝和肮髒齷齪的邪派魔頭有任何瓜葛,做到這一點,就當我酬了皇帝兩次為我指婚的恩情,從此以後,我和皇帝便再無瓜葛,我不殺他,他也不會來找我。晉王再要如何撥雲弄雨,估計他也不太敢找到天山來,他們父子都應該知道,我要取他們的項上人頭,易如反掌。所以從別墅這裏開始,就是我們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