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VS權力
兩天很快過去,袁城不知道忙什麽去了,根本就沒跟他猶如驚弓之鳥一樣的小兒子聯係。
到了第三天傍晚,朗白跟莫放兩個並肩從圖書館裏走出來的時候,隻見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軍用悍馬,防彈玻璃陰陰沉沉,路上走過的學生都忍不住偷偷望這邊看。
袁城靠在車門邊上,隨手摁熄了煙:“走吧。”
莫放在第一眼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就立刻斷定他是袁城。在此之前他從沒親眼見過朗白的父親,隻是從別人的描述中了解到袁家這位黑道教父有多麽強悍、危險和可怕,活生生就是個三頭六臂的怪物。
黃昏的光線這麽昏暗,路上的人也並不少,但是隻要你往人群中稍微望一下,就可以立刻看到這個站在悍馬車門邊的男人。他的感覺跟平常人不同,別人站在那裏感覺十分平常,而他站在人群中,就好像一把隱沒在鞘中,收攏了寒光的刀。
所有的威勢和壓力都無聲無息,你隻能隱約感覺到他沉默的威嚴,就像一道厚重的屏障,隨時隨地把他無聲的隔離在人群之外。
莫放退後了半步。
朗白腳步頓了頓,麵色如常的走上前,順手把書包遞給父親。袁城自然而然接過他的包,動作相當優雅並且紳士風度十足的給他關上了車門。
“那個年輕人是誰?”袁城從後視鏡裏望著莫放。
朗白眼皮都不抬一下:“以前的同學。”
“。”袁城聽不出什麽意思的停頓了一下,“——司機,去海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海風鹹濕的氣味撲麵而來,遠處漁燈揮灑在水麵上,就像是粼粼的星光。
一行人沒有開手電,道路很黑並且崎嶇不平,但是這些人好像都走過千百遍一樣,步伐整齊並且迅速。
朗白漸漸的跟不上他父親,他畢竟嬌生慣養,而且又是第一次來這裏,摸黑走起來幾乎跌跌撞撞的,兩個手下隻能一左一右的攙扶著他。
不知道在土路上走了多久,登上一個山坡,袁城突然停住腳步:“阿白,看。”
朗白喘著氣停下腳步,抬頭一看。隻見烏雲中透出一點月光,僻靜的碼頭上,靜靜停泊著一艘中型貨輪。不遠處停著幾輛洲際運輸的大貨車,三十噸重的集裝箱被吊在半空中,正緩緩的向貨輪上移去。
“我們到了。”袁城說。朗白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身體騰空而起,袁城一把扛起小兒子,三下五除二從崎嶇的山坡上躍了下去。
“放下我!”朗白被落地那一下顛得七葷八素,不知道是羞還是氣,臉色紅得如血一般,“我自己會走!”
袁城把他放到地上,毫不避諱的拍拍他的臉,率先向碼頭走去。
身後那些心腹手下一個個臉色怪異,但是都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都知道袁老大最寵愛自己那個私生的小兒子,從小就寸步不離帶在身邊,養得仙童一般玉雪可愛,很長一段時間裏那些手下都懷疑他其實生的是個小女兒。不過袁家兄弟之間都是那樣,兩個兒子都長大了,孰重孰輕一看就看出來了。就算再不受寵,大兒子也一樣順風順水得到了繼承人的權力;就算再被父親萬般縱寵,小兒子也沒能入得了袁家的家譜。
就算是愛,那也不是正常對兒子的愛。養兒子養成這樣,簡直就和豢養一隻名貴嬌氣的寵物貓沒什麽區別。
輪船的貨倉刹那間被燈光照亮,視線突然一片雪白,朗白忍不住閉了閉眼睛,隻聽袁城在身邊低聲道:“阿白,看。你最喜歡的東西。”
朗白驚訝的睜大眼睛。隻見貨倉中放著兩個集裝箱,其中一個已經被打開,幾個箱子散放在地上,到處堆得都是槍械和輕型火炮的零件。這些零件全部被打碎了混雜在一起,如果外行人來看的話,說不定連這些東西是什麽都看不出來。
朗白撿起幾個零件仔細打量。這些零件不同於他見過的槍械係列組成部件,其中有些口徑和型號他都聞所未聞,可想而知這些軍火在市麵上也絕對沒得賣。
“這是我這次來美國的最大原因。最近被索馬裏海盜搶劫,又向政府申請破產的奧茲諾克軍火製造公司,你聽說過吧?”
朗白點點頭。
“這就對了。”袁城說,“那起索馬裏海盜的搶劫事件,其實是我安排的。”
朗白猛的抬頭望向他父親:“……為了搶奪奧茲諾克公司手下的日本市場份額?”
“不僅僅是市場份額。我們做軍火的,好歹也算個技術行業,不掌握市場上的最新技術怎麽行。”袁城撿起一個內膛精密管,指給朗白看:“你用手摸摸它的觸感,如果可以的話自己組裝一個試試,你會發現它的材料和處理跟我們不一樣,甚至跟市場上大部分自動手槍都不一樣。美國大選過後,奧茲諾克公司失去了來自內閣的支持,但是以前他們一直有軍方背景,研發了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新技術。”
朗白沉默的盯著那些零件,“……所以您需要我做什麽,父親?”
袁城拍拍小兒子的肩:“幫爸爸把這些零件組裝成成品槍支。”
袁城說這話的口氣,就像是一般父親對兒子說乖孩子去寫作業一樣,但是貨艙裏的所有手下都忍不住變了臉色。
且不說小少爺隻是個十幾歲的還在上學的孩子,就說這些攤了滿地的零件,大部分都是市麵上沒出現過的型號,把它們一一分揀出來再組裝為成品,即使是專業人員都難以做到,何況是個自幼養在深閨中嬌慣長大的小少爺?
貨艙裏一片靜寂,所有人都想出麵說話,偏偏所有人都一聲不敢吭。
朗白靜靜的盯著腳下那些零件,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波仿佛極其溫柔,就好像看著自己心愛珠寶的少女。半晌他微微笑了一下,問:“爸爸,你什麽時候需要?”
“後天一早。”袁城說,“組裝完畢後記下它們的編號,然後我要把這些證明袁家和海盜有聯係的零件全部銷毀,隻留下你的成品樣件。”
朗白點點頭:“好。叫王奕他們幾個懂技術的人來幫我。”
然後他自顧自的往貨倉裏走,一邊撿起幾個零件,單獨放在一邊。還沒過五分鍾他就坐在了地上,背對著其他人,旁若無人的工作起來。
袁城這個任務是非常機密的,畢竟他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袁家跟索馬裏海盜有勾結,並且借勢滅掉了一個美*火走私公司。他手中的這批貨隻有少數袁氏上層才知道,太子爺袁騅就是其中之一。
袁騅一開始以為,父親一定需要專業人員來組裝這些樣件。他已經準備了大批專業人員,準備等父親一聲令下,就搶先把自己手下的這批親信推薦出去。
袁騅心裏有個隱憂已經存在那裏很久了。雖然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也掌握著軍火行業的血脈——海上運輸業,但是在袁家,備受重視的技術研發部門卻大多更親近小公子朗白。這些智囊們以王奕等人為首,沒有那些長子繼位的陳舊觀念,並且年富力強,被稱作是袁城身邊的少壯派。
這也不奇怪,朗白從小跟那幫人混大,跟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有半師之誼。
雖然袁騅並不重視這幫手無實權的智囊團,但是總歸有點芥蒂。他準備利用這次機會,讓自己手下的專業人員取代這批親近朗白的人,並且一舉拿下技術研發部的大權。
但是出乎意料的,袁騅發現自己竟然失算了!
“怎麽會這樣?”齊夏國在他的辦公室裏摔了一個茶杯,“袁總怎麽會把這件事交給小公子?白少他才多大,他對機械組裝又懂多少?這麽機密的任務怎麽能不交給身為繼承人的長子!”
“……你錯了,”袁騅說,“我弟弟他大概不是不懂,而是很懂……他從小就聰明,又跟王奕他們那幫人混了好幾年,技術方麵的事情估計他都知道。”
“那也不能——”
“所以我不能高枕無憂。”袁騅低聲道,“是,這樣機密的事情應該交給身為繼承人的長子,但是如果在父親心裏,長子還不算是真正確定的繼承人呢?”
齊夏國倒抽了一口涼氣,“怎麽會這樣,雖然袁總溺愛小兒子,但是也不能拿袁家十代的基業來開玩笑吧?哪有這種溺愛法的!”
袁騅沉默的坐在椅子上,漫步目的的把玩著金筆。他想起兩年前他從門縫裏聽到的父親和弟弟之間怪異的對話,想起那天晚上朗白流血的手,還有他打袁城的那一耳光。
他想起更久以前,袁城三十九歲生日的那天晚上。他本來隻是跟在父親後邊去找朗白的,卻在走廊的窗口上看見袁城半跪在鋼琴前,輕柔的在朗白唇角上親吻著,說:“爸爸愛你。”
袁騅那時候隻覺得父親對小兒子實在寵愛,後來才慢慢的覺得怪異。
“……說不定真是溺愛呢。”袁騅放下筆,輕輕地道。
不管遠在香港的太子如何猜忌,很快,美國方麵對如何處理奧茲諾克公司留下的資源這個問題達成了共識。
羅斯索恩家族被推舉出來,成為了接管奧茲諾克公司的最大受益人。
巨大的會議室裏響起輕輕的桌椅碰撞聲,緊接著隻見袁城先起身,優雅的輕輕鼓掌:“那麽恭喜您了,韋伯克先生。”
韋伯克?羅斯索恩,按照輩分來算的話,應該是耶魯大學那個羅斯索恩的叔父,但是很明顯他在個人能力方麵還不如比自己年輕十多歲的侄子。看上去好像他從此接管了大片的日本市場,其實在座的各位黑道大佬都心知肚明,韋伯克?羅斯索恩隻是被迫接手了奧茲諾克公司留下的那條危險航道而已。
來自亞洲市場的滾滾黃金?開什麽笑話,亞洲市場早就被袁家壟斷,從袁城嘴裏搶肉吃就像從儈子手的槍口裏挖子彈一樣不現實。
奧茲諾克公司留下的價值萬金的航道?沒搞錯吧,索馬裏海盜猖獗了半個世紀了,那裏已經是完全的無政府狀態,海上搶劫隻是正常謀生手段而已,當地人民認為那完全合法!
奧茲諾克公司真正值錢的是什麽?技術啊!情報啊!身為有著軍方背景的、根基深厚的走私公司,手中必定掌握著大批軍用武器資料,畢竟美國大兵的裝備精良是世界公認的,這年頭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嘛。
但是這些資源在誰手上呢?在座各位老大們心知肚明的望向袁城。可憐的韋伯克老兄,錢被人袁家拿走了,航道本來就是索馬裏海盜的,現在連技術資源都被袁家所壟斷,你老兄花了大價錢,就得來奧茲諾克公司一個被吸幹了骨髓的空殼子,你就自己麵壁哭泣去吧啊。
“袁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韋伯克?羅斯索恩霍然起身,“恭喜我?別說風涼話了,奧茲諾克公司被海盜搶走的那些東西,還有他們留下的絕密研究資料為什麽都神秘消失了?你真當我們都是三歲小孩,被你耍了還不知道?”
“您這個指控可就嚴重了,”袁城冷淡的說,“海盜搶走的東西就歸海盜了,問我做什麽,難道我是海盜?真可笑。”
他轉過身,信步向門口走去。突然韋伯克臉色一沉,猛地掏出手槍指向袁城:“不準動!”
袁城身後幾個手下飛快的掏出槍:“韋伯克先生!不要輕舉妄動!”
“韋伯克你們幹什麽?!”幾個與會的黑幫頭子慌忙站起身,有的一看不對,急匆匆往門外退走。幾個資格老的一邊撤退一邊厲聲對他們喝道:“誰準你們動刀動槍的了,還不快放下!”
會議廳裏一片混亂,突然韋伯克冷笑一聲,抬手砰的空放一槍:“——動手!”
隻聽嘩啦啦一片混亂聲,樓梯口衝上另外一批人白人雇傭軍,緊接著會議室四邊窗子全部從外邊打碎,羅斯索恩家族的雇傭兵仿佛神兵天降,刹那間包圍了袁家那幾個人。
所有槍口都同時對準了袁城那顆價值萬金的頭,韋伯克冷冷的笑起來:“對我準備的這個驚喜感覺如何,袁先生?”
“……真是又驚又喜。”袁城轉過身來,麵對著一片黑森林般密密麻麻的槍口,“需要我做什麽,韋伯克先生?”
韋伯克厲聲道:“別給我裝傻!奧茲諾克公司被海盜搶走的那批最新樣品在你手上!那批價值幾億美金的槍械和炮彈被你藏在哪裏?”
有好幾秒的時間,袁城隻是站在那裏,似乎在仔細斟酌著。但是很快,無數對準他腦袋的槍口迫使他做出了決定,他似乎十分無奈的攤了攤手:“好吧,我承認我小看美國佬了。集裝箱被我放在海港。”
“哪個海港?”
“你找不到的。”
“那你就跟我們一起去!”韋伯克一個眼色,立刻有人上去繳了袁城和幾個手下的槍,“——把袁先生單獨押過來!帶上所有人,現在立刻去海港!”
袁城被兩個白人雇傭兵脅迫著走過來,韋伯克對他凶狠的假笑:“拜托您給我們指路了,袁先生。”
“唉,好吧。”袁城仿佛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站在碼頭上眺望海麵,海平麵上顯出水天一色的滄青。海風大得幾乎要把人都吹走,朗白的頭發都被風吹起來,他抓著欄杆,防止自己真的掉下去。突然莫放接了個電話,匆匆走上前:“白少!他們來了。”
朗白回過頭,出乎意料臉色非常冷靜:“來了多少人?”
“起碼有一隊全編製的白人雇傭軍,十幾輛車,兩架直升機,裝備很好。”
“到哪裏了?”
“已經到了!”
隨著莫放的手指望去,天空上出現了兩架直升機,隨著巨大的轟鳴緩緩降落在碼頭邊檢疫大樓的樓頂上。那是羅斯索恩家族的人,直升機上標誌著他們家族的徽章。莫放架起望遠鏡看了一會兒,肯定的道:“他們劫持了袁總,我看到袁總和韋伯克?羅斯索恩一起下飛機了。”
朗白點點頭。
“您打算怎麽辦?”
檢疫大樓離碼頭的位置大概隻有幾十米,朗白站在起吊機邊上,抓著鐵質的欄杆,眯起眼睛仰望著那架在陽光下銀光耀眼的直升機。他的眼神那樣幽深,有刹那間莫放以為他臉上閃過了一絲冷酷的意味。
一個可怕的猜測讓莫放變了臉色:“難道你打算不顧袁總的性命,把這批軍火——”
“你胡說什麽呢。”朗白輕輕打斷了他。
莫放盯著他的臉,朗白溫柔的微笑著,就仿佛剛才刹那間的冷酷完全隻是錯覺。
……看、看錯了吧,莫放心想。
就在這個時候朗白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赫然是袁城的號碼。朗白和莫放對視一眼,然後接起電話,語調平淡波瀾不驚:“喂,爸爸?”
“阿白,爸爸這裏出了個小差錯。”袁城站在檢疫大樓頂層猛烈的風中,邊上兩個雇傭兵用槍指著他的頭,整整一隊羅斯索恩家的保鏢站在他身後,所有人都如臨大敵。
袁城的聲音聽起來完全不緊張,相反還非常無奈:“你韋伯克叔叔他想要貨輪上的那批軍火,否則爸爸我今天恐怕就得交代在這兒了。乖孩子,聽話點兒,咱們還是把東西還給人家韋伯克叔叔吧。”
韋伯克一把奪過手機,厲聲喝道:“聽著!把貨輪上的集裝箱吊到貨車上,然後把袁家的人通通撤走!我的人會去開車,等到我確認他們已經把貨車開到安全的地方,我才會放掉你父親!”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強調:“不然你就等著來給你父親收屍吧!”
朗白還沒說什麽,他就斷然結束了通話。
“袁先生,抱歉你暫時要受點委屈了。”韋伯克目光凶狠的盯著袁城,“我希望在你兒子的心裏,父親要比那些價值連城的軍火更重要。”
“我不這麽認為。”袁城苦笑一聲,“恐怕相比於父親來說,我這個小兒子更喜歡晚上跟槍一起睡覺。”
他站在樓頂欄杆邊上,對遠處的碼頭揚了揚下巴:“——你不妨稍微等等,看看這孩子是怎麽回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