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捉蟲

紀翎以為堇園隻是半傳說性質的存在, 或者說是隻有老一輩的嚴濟生住在那裏, 但是嚴義宣把那裏稱為“家”,讓紀翎微微有點驚訝。

嚴義宣問:“知道在哪裏嗎?”

紀翎搖搖頭:“不是有導航嗎,而且不還有你, 難道你還不知道回家的路?”

嚴義宣不置可否。

紀翎不明白為什麽回家也要掐時間點頻繁看表, 但他沒有多問。

紀翎先去把車從停車場開到酒店門口, 然後衝等在門口的嚴義宣招呼:“上車吧,大少爺。”

“……”門口的門童都忍不住朝兩人看, 嚴義宣狠狠地瞪了紀翎一眼。

嚴義宣還是直接就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紀翎看了正在拉安全帶的嚴義宣一眼, 心想, 他好歹也曾經是堂堂集團公司的老總, 現在淪落到給少爺當馬夫。

“你笑什麽?”嚴義宣問。

紀翎說:“我笑要是放在以前,你就是作威作福的巴依老爺。”

嚴義宣挑眉:“難道你還是推翻巴依老爺的阿凡提?”

紀翎發動汽車,抿著唇壓住笑意說:“我哪敢推翻你啊。”

紀翎開啟導航,沿著導航的路線走,馬上就要到下班的高峰,路況並不是很好。嚴義宣坐在紀翎的旁邊, 看著車水馬龍, 突然說:“我感覺每一次見到你, 你都有點不一樣。”

紀翎專心地開著車, 目不斜視, 說:“啊, 最近換了車和住處, 添置了點東西。”

嚴義宣沒有再解釋。

紀翎的變化不是指衣著, 而是指感覺。

越來越自信,越來越放鬆,仿佛對一切都胸有成竹,氣定神閑。

而且越來越有魄力,讓人難以拒絕。

所謂相由心生,一定是心境的改變讓紀翎的外在也變了。

是因為事業讓他這樣的嗎?

這點也很奇怪。

嚴義宣沒見過在事業上發展這麽快的,而且那次在辦公室,嚴義宣覺得自己能把控住他了,但他卻能立刻就扭轉戰局,他對商場上的那一套極為熟悉,熟悉到嚴義宣幾乎以為他是個老手。

這段時間他們兩個之間發生的事情,紀翎始終都在向他傳遞一個訊息。

他和嚴義宣以前擁有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不是被包養的玩物。

“你在看什麽?”直到紀翎出聲,嚴義宣才發現自己看著他的側臉看得出神。

嚴義宣掩飾地收回目光,說:“沒什麽。”

紀翎輕笑道:“是不是看我長得很好看?”

嚴義宣鄙視地說:“好看沒看出來,自戀倒是挺明顯。”

紀翎愉快地說道:“好看又什麽不好,你也很好看,讓人心生好感的外貌,也是一種武器。”

嚴義宣思考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在讚揚自己長得帥,並且很喜歡自己的長相。

嚴義宣眯起眼睛,說:“感覺你越來越伶牙俐齒了。”

紀翎坦白:“都是跟你學的。”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天色漸漸變暗,眼見著就要日薄西山,嚴義宣再一次看了看時間。

“馬上就到了。”

車行駛到中川路附近,路況變得通暢了許多。

這附近原來是上世紀建國之前的富人區,當時許多達官貴人與洋人在這裏建造洋房,然後在後來漫長的時間裏,又發生了很多事情,很多建築沒有保存下來,化作了曆史的塵埃。

S城曾經治理整頓過這塊住宅區,無法挽回的房子就拆掉了,剩下的有特色的曆史性建築大部分轉為商用或者參觀用,隻有嚴家的堇園屬於私宅。

而且堇園裏不止一幢洋房,還自帶花園,在市內的占地麵積不小,紀翎估算了一下堇園的價值,連他都瞠目結舌。

車輛行進中川路,兩邊的行道樹變成了法國梧桐,現在已經是深冬,雖然S城算是溫暖濕潤,但是梧桐的葉子也已經完全落光。

其實法梧並不適合這種臨海城市,但是傳說那個時候因為某位夫人的偏愛,很多地方都流行種植這種梧桐樹,這些樹木紮根在街道邊,在海風的摧殘下還能屹立不倒,居然就生長了這麽多年。

光禿禿的樹木與並不十分寬敞的街道,讓紀翎瞬間就感覺到了一種時光的沉重感,他身邊的嚴義宣也不再說話,隻是沉默著,看著熟悉的街景。

街邊英式、俄式、美式混雜的建築隨著汽車的向前行進而後退,因為已經快天黑了,有些老建築改造的酒吧,開始打出他們的熒光招牌,洋行大樓上市政掛上去的霓虹燈也開始閃爍,與太陽最後的餘暉相互映照,給人一種奇妙的穿越感。

紀翎差點忍不住去翻看日曆,看看今昔到底是何年了。

“快到了。”

嚴義宣此時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就像一個小錘子,在沉迷於時光錯亂感的紀翎心上,輕輕地敲了一下。

紀翎放慢車速,緩緩前行。

轉過前方的路口,視野突然開闊起來。

石牆圍住的堇園,就在眼前。

紀翎可以看見幾座洋房探出圍牆的視線阻隔,露出歐式的圓頂與白牆,每一層之間都有設計精巧的陽台與小花格窗。

紀翎曾經見過很多仿歐裝潢,那種特意的複古與拙劣的模仿都讓他覺得俗不可耐。

可這裏不是。

時間已經到了傍晚,昏紅的夕陽發散著最後的餘光,投射在橙頂白牆上,窗台上植物悄悄探頭,一切就像美麗的夢。

“就停在這裏吧。”

嚴義宣沒有讓紀翎把車開進去,而是在過了彎道就讓他靠邊。

紀翎停下車,扭頭對嚴義宣說:“我要是有這麽一個家,就不會再去住什麽公寓了。”

嚴義宣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卻並不是真心。

一路上,越靠近堇園,嚴義宣就越沉默,到了最後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紀翎看出來,這次回家,他其實心情不算很好。

紀翎等著跟他告別,但是嚴義宣卻遲遲未動,他在副駕駛座上呆了一會,才終於下定決心,對紀翎說:“那我走了。”

他剛想下車,他們對麵就有幾輛車麵對麵行駛過來。

嚴義宣就停止了動作。

紀翎抬頭看過去,發現對麵確切地說是三輛車。最前一輛和最後一輛似乎是護衛車輛,把中間的黑色主轎保護在內側。

它們朝著紀翎這邊駛來,卻在堇園的門口放慢速度,接著堇園的歐風鐵門打開,三輛車魚貫而入,融進古老而華麗的花園裏。

橙色的黃昏與白色的洋房,再加上黑色的豪車,紀翎總覺得這一切有一種電影膠片感,有點脫離現實。

他忍不住看看嚴義宣,想在他身上找到存在感。

可夕陽的光從擋風玻璃照射到嚴義宣的身上,在他線條分明的臉上打出陰影,他坐在那裏像個冷漠而漂亮的遊魂,更加沒有真實感。

“那是我的爺爺。”

就在紀翎以為嚴義宣會就這麽發呆下去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話。

紀翎聽了遲疑一下,問:“你的爺爺……不是身體不好?”

嚴濟生身體抱恙的事情,整個商圈都知道。

當時傳出這個消息的時候,嚴家的股票應聲下跌,後來嚴濟生親自出來說明情況,並讓孫子嚴義宣出來掌控大局,才穩定住市場。

嚴義宣回答:“他平時都在療養院,隻是每個月必須有一天回家裏來,這一天我們所有人都要回來一起吃飯。”

紀翎恍然大悟,怪不得嚴義宣一直在看時間,今天就是全家相聚的日子。

嚴濟生的這種家族情結,紀翎並不是不能理解,老一輩年紀大了之後,就更加喜歡讓全家人團聚到一起,仿佛這樣才能顯示繁榮昌盛。

“其實這個規矩從我小時候就有了,每隔一段時間,家裏的人無論在哪裏都要趕回來,就為了坐在一起吃一頓飯。”

嚴義宣說著,聲音帶著一種空靈與冰冷。

“那時候的飯桌可熱鬧了。”紀翎看向嚴義宣,卻發現他的臉上根本沒有回憶應有的美好,而是帶著譏誚而漠然的表情,“不像現在,明明隻剩四個人,還要圍著一張大桌子,看著討厭的臉,食不下咽。”

所謂四個人,嚴濟生、嚴義宣還有他的妹妹嚴悅詩,剩下一個,就是嚴義宣說的討厭的臉,嚴義禮了。

紀翎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嚴義宣今天要喝酒。

回家吃飯這件事讓他感覺到煩悶,所以他提前用酒精麻痹自己。

現在的嚴義宣冰冷、刻薄,空洞而無機質,紀翎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

紀翎抬頭看著堇園,就這麽一瞬間,天已經完全黑了,堇園洋房的燈亮了起來,在夜晚就像燈塔一樣,顯得溫柔而明亮。

這麽美麗的家園,卻讓嚴義宣變成這樣。

“今天謝謝你送我。”嚴義宣難得客氣,然後他終於推開車門走下去。

紀翎看著他筆直的背影,突然心念一動,從車窗探出身體去。

“喂,下次我再喊你一起吃飯。”

紀翎的話如同咒語,突然打破了嚴義宣身上籠罩的冰冷,嚴義宣回過頭,終於笑了。

“好啊,說定了。”

說完他就衝紀翎擺擺手,走進了自己的家裏。

紀翎靠在車裏,看著嚴義宣消失在鐵門後麵,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

看來嚴家的情況,比他了解的更加複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