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捉蟲

激烈的爭吵停息之後, 隻留下淡淡的尷尬。

紀翎走到嚴義宣的身邊,想了想, 問他:“你沒事吧?”

嚴義宣終於抬起眼, 看了一眼紀翎,說:“我能有什麽事?”

他臉上的寒霜與怒意, 漸漸變成滿滿的疲倦。

這種疲倦,甚至比剛才憤怒更加讓紀翎印象深刻。

厭煩又無可奈何,就像在迷宮裏找不到出口的人, 在放棄與堅持之間掙紮著。

紀翎輕聲問他:“還吃得下飯嗎?”

嚴義宣深吸一口氣, 恢複了平靜,說道:“不至於,走吧。”

兩個人上了紀翎的車, 嚴義宣坐在紀翎身側, 一直沒有說話。

現在正是車輛高峰期, 道路上擁擠而熱鬧, 可車裏的兩個人一直沉默著, 與外麵形成鮮明的對比。

紀翎心想吃飯的好心情全給破壞掉了, 就這麽去吃能吃好才有鬼,與其食不下咽不如攤開明白比較好。

他開口問嚴義宣:“你們為什麽起爭執?”

似乎是因為公司的事, 其實管理之間有分歧是常事,紀翎以前也經常和人拍桌子,但是通常對事不對人, 嚴義禮這種離開公司了還要追著質問的, 實在少見。

嚴義宣一直沉默著, 紀翎差點以為他不會說了,但他還是說話了。

“沒什麽。”

這不是一句沒什麽就能敷衍過去的事情。

紀翎繼續說:“我還以為你會繼續發脾氣,結果比我想象中要克製。”

嚴義宣冷笑一下,說:“那不是真的成了別人嘴裏的任性少爺?而且與你無關,和你發火也沒用。”

紀翎心想確實與我無關,可是兄弟吵架,撞都撞見了,難道還能裝作沒看見?

他耐心地說:“肚子都氣飽了,不發泄出來待會怎麽吃飯?”

嚴義宣哼了一聲:“說了你也不懂。”

紀翎笑了笑,說:“你不說怎麽知道我懂不懂,我覺得,天底下就沒有我不懂的事情。”

嚴義宣瞟了他一眼,說道:“好大的口氣,我覺得你越來越自戀了。”

紀翎說:“不是自戀,是自信。”

嚴義宣又哼了一聲,似乎心情好了點。

紀翎又道:“你要是生悶氣,待會吃飯也吃不下,倒是替我省了錢。”

嚴義宣也不是傻子,知道紀翎一直在逗他,剛才和嚴義禮爭執的時候,也是紀翎出來給自己解圍,他思考了一下,說道:“是關於公司的事情。”

紀翎知道他的顧慮:“要不要我簽保密協議?”

嚴義宣終於笑了,笑過之後他靜靜地說道:“早些時間在外地競標的一塊地王,遭遇了政策問題,導致溢價高一直沒有開發。嚴義禮主張與別人合作開發,成立合營公司,盡早啟動項目,我沒同意。”

紀翎聽了皺皺眉頭:“就為這?”

嚴義宣繼續說道:“那塊地當初花了很多錢,卻一直拖著,政策越來越緊,越拖越啟動不了,今年公司資金有所回暖,正好是個機會。與人合作開發,算是減輕損失的一種方法。”

聽起來還不錯,嚴義宣的這種說法,似乎也並不是很排斥這種做法,但為什麽後來會沒有通過這個提案。

嚴義宣似乎知道紀翎心裏在想什麽,他說:“我不可能會同意成立合營公司,與別人聯合,那塊地當初是家族裏的人引進融資拍下的,當時已經說好利潤分配會有所傾斜。如今因為後續開發有了問題,再次引入別的企業,其間的利益牽扯實在複雜,必定會激怒出資人,我隻能先按兵不動。”

連紀翎都有點語塞了。

從公司的角度來講,抓緊機會處理遺留問題,把餘盤改為創收自然是有利的,但對於家族企業來說,管理上往往注重人情。

即便在商場上,也要講恩義,特別是家族企業,患難之時的股東,很難得罪,如果等企業情況好了就損壞他們的利益去換取公司發展,實在會讓人寒心,對後續的士氣與資金來源都影響很大。

說來說去,還是要看管理者把握的尺度了。

親緣與公平,實在很難把握。

紀翎回想到自己身上,當年就算他的父親,也曾經因為同族之間的爭端焦頭爛額。

“但是也不能總拖著,現在政策收緊,銀行觀望,越拖虧得越多。”紀翎說道。

嚴義宣看了看紀翎,說:“你還真的懂啊。”

紀翎笑笑說:“我說過我無所不知。”

嚴義宣繼續說道:“所以嚴義禮就說我隻顧討好大股東,拉幫結派,罔顧公司利益。”

這也是……真的進退兩難。

嚴義宣在考慮的是值不值得壯士斷腕,激怒家族元老;而在嚴義禮眼裏,決策失誤就應該趕緊彌補,早日止損扭虧為盈才是正道。

紀翎問他:“你準備怎麽做?”

紀翎不信嚴義宣一點想法都沒有,否則也不會如此堅決地麵對嚴義禮的指責。

嚴義宣說道:“在下一波調控政策出來之前,市場一定會有有所上揚,隻要持平溢價,我就準備開發那塊地,到時候會劃出一部分做養老項目的開發,算是補償。”

紀翎點點頭。

嚴義宣說完,就有點後悔,他不應該把公司的事說給外人聽,可是剛才的衝突讓他煩悶不已,剛好有這麽一個人在身邊,可以溫柔地逗他,可以安靜地聽他說話,讓他忍不住和盤托出,謀求解脫。

“不過我覺得公司決策上的矛盾並不少見,你和嚴義禮能吵成這樣,估計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紀翎說道。

嚴義宣又開始冷笑:“這不是第一次了,從嚴義禮進公司開始,就對公司的管理頗有微辭,他覺得比起我,他更能……”

嚴義宣驚覺自己說多了,吞下了後麵的話。

可紀翎很敏銳,知道了嚴義宣的意思。

紀翎覺得最奇怪的不是嚴義宣與嚴義禮的爭吵本身。

奇怪的是嚴濟生居然當初能讓嚴義禮參與公司董事會。

皇帝選太子,都知道要讓其他皇子避嫌。嚴濟生把兩個孩子放在一塊蛋糕麵前,能不起爭端嗎?

更不提嚴義禮身世敏感,照理來說,是上不了台麵的。

嚴濟生讓嚴義禮加入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嚴義宣會很難做。

紀翎突然想到自己。

當年他控製弟弟,讓弟弟出國念書,其實父親是知曉的,但父親保持了沉默,采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做法。

如果父親支持宗季麒從商,之後會是怎麽樣;如果他和弟弟易地而處,又會是怎麽樣。

紀翎簡直不敢想象。

等紅燈的時候,他神色複雜地看了嚴義宣一眼。

嚴義宣也正看著他,兩個人對視了一下,嚴義宣居然從紀翎的眼睛裏看到了理解與包容。

嚴義宣心念一動,忍不住問:“如果是你,麵對公司那種情況,你會怎麽做?”

紀翎有點為難,但是他知道嚴義宣想要的不是表麵上浮誇的安慰,他認真地說道:“我會像嚴義禮那麽做。”

這是他們處事風格決定的,紀翎在管理上更為強硬鐵血,但是他會那麽做,不代表會更好。

嚴義宣的眼裏閃過一絲黯然,但他很快地整理好心情,平靜地說:“我也有我的堅持。”

所以他才會和嚴義禮吵起來,兩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堅守到底決不退讓。

紀翎笑了笑,說:“挺好的,不過嚴義禮敢那麽跟你叫板,脾氣也是夠大的。”

“那是因為他不覺得自己比我低一等,他覺得他才是……”

嚴義宣再次把話尾吞了下去。

紀翎覺得他今天已經接觸到很多關於嚴家的情況,再逼問下去,會引起嚴義宣的反感,而且看嚴義宣傾瀉了這麽多,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問嚴義宣:“說了這麽多,是不是覺得肚子餓了?終於可以吃飯了。”

嚴義宣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說:“就隻知道吃。”

紀翎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在外地跟著活動團隊住酒店,吃的都是酒店包餐,那叫一個可怕。”

嚴義宣漠然道:“沒吃過,不了解。”

紀翎哈哈大笑,對嚴義宣說:“到地方了,下車吧少爺。”

嚴義宣突然想,剛才嚴義禮衝他吼,讓他不要永遠當一個小少爺。嚴義禮喊他少爺充滿了不屑與諷刺,可紀翎也總是嚴少爺長嚴少爺短,他卻不覺得反感。

其間的調侃與親昵,嚴義宣自然分辨的出來。

剛才的怒氣在這一路上被悄然化解,紀翎看似沒有說什麽,可一步步引導他吐露出來,充滿了用心。

嚴義宣走下車,看著泊車的紀翎,有點心驚。

他與嚴義禮的事情,說出去是令人尷尬的醜事,他本想不去理會,冷淡處理,可嚴義禮步步緊逼,長久而來的積怨爆發出來,才他也跟著失控起來。

可能真的是壓抑太久,心裏的煩悶無人傾訴,所以才會徹底爆發。

現在和紀翎說了之後,他竟然覺得輕鬆起來。

嚴義宣看著停好車走過來的紀翎。

這個人仿佛有魔力,總是讓人忍不住跟隨著他的步調,慢慢陷入他的陷阱。

_(:зゝ∠)_商業問題請勿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