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巨龍的咆哮

“轟隆!”一艘小船突然炸開,將數萬點橘紅色的星星濺落在周圍的幾艘大船上。那些明明已經澆了水的大船,立刻被點起了無數火頭。每一個火頭都跳躍著,發出妖異的光芒,如同地府裏衝出來的數萬隻幽靈,在甲板上翩翩起舞。

它們的確是幽靈,表麵是亮紅色,內部卻是呈現藍綠色。水澆上去,非但無法將它們撲滅,反而令火苗跳得更高,更為狂野。幾名高麗士兵躲避不及,立刻被狂野的火苗星沾到身上。那火苗瞬間就變成了一條小蛇,貼著濕淋淋的衣服向上爬去,燒得高麗兵們鬼哭狼嚎!

“妖法!”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原本已經亂成一鍋粥的高麗人立刻顧不上再繼續救火,丟下水桶,爭先恐後地往岸上逃。而通往岸邊的過道,卻隻有窄窄幾條。數千人你推我搡,立刻令所有通道都失去的作用,不斷有人失足,下餃子一般朝水裏掉去。隨即被滾滾黃河水一卷,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不是妖法,是猛火油,色目人從海上運過來的猛火油!”逯魯曾忽然間又恢複了清醒,跺著腳大聲叫嚷。(注1)

猛火油,肯定是猛火油。隻有猛火油的火焰,才會呈現這種妖異的藍綠色。但徐州軍從哪買到的這麽多猛火油,裝了滿滿十幾船!一定是色目人賣給他們的!那些該死的色目人,為了錢,居然什麽都敢賣給他們!

沒人回應他的聲音,船上岸下,刹那間,所有蒙元將士都失魂落魄。如果隻是普通走水的話,這場火災還有機會撲滅。而既然火災的起因是紅巾軍人為造成,那麽,後者絕對不肯放任他們從容地救火,並且隨時都可能從暗處殺過來,給他們致命一擊。

果然,就在水寨中的蒙古士兵和高麗士兵正向岸邊逃命的時候,第二波小舟,又從上遊黑暗處飄了下來。依舊是十幾艘,每一艘船上都跳著妖異的火焰。撞進水寨當中,炸開,或者與大船緊緊地貼在一起,將死亡的烈焰四處擴散。

沒有人再敢提“救火”兩個字,留在船上的蒙元將士,紛紛縱身跳進了黃河。雖然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通水性。然而跳進河裏還有一分重新爬上岸的機會,繼續留在船上,則肯定會變成一堆烤肉。

沒有人願意做烤肉,哪怕上司們拿刀逼著,也沒有人願意!而災難卻不僅僅來自水上,在黑暗中,有一聲高亢的龍吟忽然響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貼著地麵,把恐懼送進所有北元將士的心中。

“整隊,趕緊整隊——!”月闊察兒猛地跳了起來,喊得聲嘶力竭。龍吟聲來自背後,來自黃河北岸,他的軍營兩側。徐州紅巾早就埋伏在了那裏,等著他跳入陷阱。而他,卻信了逯魯曾的話,還想著去徐州打芝麻李一個措手不及!

“整隊,整隊備戰!整隊備戰!”所有蒙古將領,齊齊喊了起來。快步衝向軍營,去取自己的鎧甲和戰馬。

他們都是騎兵,習慣了馬背上和敵人一決生死。沒有坐騎,戰鬥力至少會下降了三分之二!然而,徐州紅巾卻不想給他們整軍備戰的機會,很快,就在黑暗中露出了鋒利的牙齒。幾百匹高頭大馬,忽然從黑暗中衝了出來。馬背上的漢子們紛紛放平了長槍,像梳子般從軍營門口掠過,將正在朝營門狂奔的蒙元將士,成排地挑在長槍上,然後像死魚一樣甩了出去。

戰馬奔騰的速度宛若閃電,轉眼間,便又消失在另外一側的黑暗當中。軍營大門處,隻留下了上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和一條寬闊的血河。“河”岸南邊,蒙古人和高麗人的腳步噶然而止,兩股戰戰,半晌不敢再向前移動分毫。

“衝啊,趕緊回營去取戰馬!他們沒有多少騎兵!”月闊察兒披頭散發地衝後麵跑過來,用刀鋒逼著將士們繼續前進。

徐州紅巾崛起時間短,黃河以南各地也不適合養馬。所以,芝麻李麾下,騎兵數量肯定非常有限。然而,道理是這個道理,血淋淋的屍體在前麵擺著,卻是誰也不敢保證,那夥剛剛遠處的騎兵,什麽時候會再掉頭殺回來?!誰也不肯,主動往徐州紅巾的槍尖上撞。

正猶豫間,高亢的龍吟聲卻再度於眾人兩側響了起來。黑暗中,緩緩亮起了數點繁星。伴著龍吟和悶雷,一點點向軍營靠近,靠近。“快,快回去取兵器!芝麻李的大隊人馬殺過來了!”月闊察兒推開擋在身前慌作一團的士卒,帶頭向軍營裏頭衝了過去。所有蒙古和高麗人如夢初醒,尖叫著,互相推搡著,緊緊跟在他的身後。逃命的蝗蟲般,朝著軍營裏猛擠。

遠處亮起的不是繁星,而是徐州紅巾的刀尖反光。黑夜裏,也不知道來了多少兵馬,排著整齊的陣列,大步朝蒙元將士們推了過來。每一步落下,都震得地動山搖。

“擋住他們,跟我擋住他們!”一名蒙古千夫長嘴裏發出絕望的咆哮,帶領著身邊的百十名勇士,迎麵向星光海洋衝了過去。迎接他的是數千支羽箭,帶著風聲從半空中撲了下來,將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釘死在逆衝的途中。千夫長一個人身上就**了十幾支,像一隻刺蝟般,在地麵上旋轉著,旋轉著,嘴裏發出淒厲的哀嚎,“啊——啊——啊——”

一杆標槍飛了過來,徹底結束了他的痛苦。數百名徐州紅巾,緊跟著標槍從黑暗中現出了身影。每個人身上都穿著齊整的鐵甲,從頭一直包到腳,手裏的兵器倒映著點點火光。

不快,也不慢。他們邁著整齊的步伐,穩穩地推向亂成一團的北元將士。在他們身後,還有十幾隊同樣規模的紅巾軍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大部分都穿著鐵甲,少部分,則挽著強弓。冰冷羽箭一排排射向天空,每一次起落,都奪走無數條性命。

“頂上去,頂上去,他們沒多少人!”月闊察兒的副手普賢奴挺身而出,組織麾下的蒙古兵上前迎戰,給自家主帥爭取緩衝時間。他平素馭下頗為寬厚,因此很多蒙古兵都願意替他效死力。然而,效死力也隻是上前送死而已。在列陣而來的紅巾鐵甲麵前,手裏隻有水桶和水瓢的蒙古兵,一波波衝上去,一波波像風暴中的麥子一樣被對手砍倒。

“頂上去,頂上去!平章大人待我等不薄!”有名高麗將領也帶著麾下數百仆從軍,發了瘋般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支紅巾軍隊伍。

隔著五六十步遠,他們就被紅巾軍中的弓箭手給盯上了。冰雹般的羽箭從半空中落下來,將許多高麗人射得像一隻隻刺蝟般,躺在地上大聲哀嚎。卻仍有一二十名運氣好者,成功躲過了箭雨,揮舞著木頭勺子繼續向前猛衝,就像一隻隻憤怒的螳螂,試圖阻止滾滾而來的車輪。

螳臂當車,注定就是一個笑話。朱八十一帶著麾下的弟兄們向前推了數步,就將攔路的二十幾名高麗人統統砍翻在地上,然後毫不猶豫地從屍體上踩過去,推向了下一個目標。

那個目標是一個蒙古指揮使,揮舞著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大刀,嘴裏唔哩哇啦地發出他無法聽懂的聲音。許多赤手空拳的蒙古士兵則圍攏在此人的身邊,既不向前反撲,也不肯立刻轉身逃走,仿佛站在原地不動,就能將紅巾軍將士活活嚇退一般。

“丙隊,前方十五步,投!”把刀尖向前一指,朱八十一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攻擊命令。走在隊伍第三排的丙隊士卒,立刻把長矛交在了左手,右手從身後抽出一根四尺長的短標槍。輪動手臂,“嗖”地一聲,將短標槍送上了天空。

這是羅刹兵的成名絕技,伊萬諾夫手把手教了好幾個月,最近一兩天才初見成效。近百根標槍呼嘯著掠過十五步左右距離,一頭從半空中紮了下來,紮進了原地發愣的蒙古武士隊伍當中。整個隊伍立刻被砸得四分五裂,盡半數蒙古武士被標槍穿透,當場氣絕。還有一少半則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嗥,跟在那名指揮使身後,發起了絕地反撲。

連鎧甲都沒顧得上穿的他們,隻是在朱八十一麵前濺起了幾串血花,就全倒了下去。左軍甲隊戰兵的鋼刀上,則都粘滿了紅。淅淅瀝瀝,順著刀刃往地下淌。

“的的,的的,的的.....”明亮的軍營大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淩亂的馬蹄聲響。幾十名最先逃回大營的蒙古將士成功取到了戰馬,騎在上麵,試圖憑借一次反擊扭轉戰局。

然而過短的距離,令戰馬根本無法衝起速度。已經積累了足夠作戰經驗的紅巾軍將士,卻對騎兵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畏懼。在前軍都督毛貴的指揮下,迅速分出兩個長槍兵百人隊。迎著戰馬前來的方向蹲下去,長矛尾端頂住地麵,矛鋒斜向前指。轉眼之間,就在戰馬衝刺的必經之路上組成了一道鋼鐵叢林。

麵對密密麻麻的數排長矛,沒衝起速度來的戰馬,本能地選擇了逃避。偏轉身體,試圖從長矛陣的兩側繞路。這個動作,令原本就不是很快的速度,變得更加緩慢。“點火,擲!”毛貴心腹愛將續繼祖當機立斷,帶頭將手雷甩到了馬肚下。“轟、轟、轟、轟......”爆炸聲震耳欲聾。火光起處,十幾名蒙古武士連人帶馬,被炸了個四分五裂!

“掌心雷,掌心雷!”僥幸沒被炸到的蒙古騎兵,嚇得魂飛天外。將坐騎向後一拉,撥馬便逃。

“堵住大門,堵住敵營大門!”毛貴和續繼祖兩人,卻根本無暇分兵去追。組織著麾下的長槍兵和擲彈兵,將月闊察兒的軍營正門堵了個水泄不通。見到有人敢策馬往外衝,就弓箭和手雷一起招呼。

不到一半的爆炸率和長短不等的延遲時間,在紅巾軍自己看來,絕對是致命缺陷。然而被堵在軍營中的蒙古騎兵們,則被連綿起伏的爆炸聲嚇得兩股戰戰。第一次接觸到此物的他們,誰也不知道“掌心雷”下一刻會在哪裏爆炸?!誰也判斷不了“掌心雷”什麽時候會爆炸?!見到一個個冒著火星的鐵葫蘆朝自己馬腿下滾來,立刻亂紛紛向後退去,任月闊察兒如何逼迫,都不敢繼續硬著頭皮朝營門外衝。

“靠過去接應平章大人!隻要平章大人的騎兵能衝出來,這仗咱們就贏定了!”月闊察兒的副手普賢奴心急如焚,組織起另外幾夥士氣尚存的蒙古兵,拚命向毛貴的身後擠。趙君用則帶領著五百多名紅巾軍戰兵,牢牢將毛貴的前軍護住。不停地丟出手雷和標槍,逼得普賢奴和他麾下的蒙元將士節節敗退。

芝麻李率領著紅巾軍剛剛組建起來沒幾天的騎兵,再度整理好了隊形,從遠處兜了回來。鋼刀之下,蒙古和高麗士兵被殺得血流成河。很快,北岸的元軍就出現了崩潰跡象,一些遠離戰團的高麗人悄悄地丟下木桶和水瓢,撒腿奔向了黎明前的黑暗當中。

在高麗人的帶動下,不少蒙古武士也丟掉武器或者救火的水桶,加入了逃命隊伍。普賢奴急得兩眼冒火,揮動著鋼刀,接連砍了五、六名逃命的士兵,卻始終無法阻止頹勢。

正束手無策間,卻聽見逯魯曾大聲提醒道,“調兵,趕緊從南岸調兵,南岸沒有紅巾軍!”

“吹角,從南岸調兵,趕緊吹角,向南岸求援,快啊,你他奶奶的快啊!”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普賢奴踹了自己的親兵一腳,大聲命令。

“嗚嗚,嗚嗚,嗚嗚.....”喑啞的號角聲從他身邊響起,就像一隻被**了無數次的母驢,發出最後的悲鳴。

“嗚嗚,嗚嗚,嗚嗚.....”大營裏,也有委屈的號角聲相合。月闊察兒無法組織騎兵衝出去跟自家大隊人馬匯合,隻能把希望也寄托在南岸的隊伍上。期待他們能盡快殺過浮橋來,從背後給徐州紅巾致命一擊。

不用角聲召喚,留下南岸的那些蒙古兵和高麗兵,也在副指揮使闊絀的指揮下,努力向北岸挺進。然而浮橋太窄了,一下子擠上橋來的兵馬又太多,根本加不起速度。正急得火燒火燎間,遠處的河麵上,又傳來幾聲高亢的龍吟,“嗚嗚——嗚嗚——嗚嗚——”

緊跟著,一艘四百石的大船,緩緩地從黑暗中駛了出來,繞過已經徹底燒成一團篝火的水營,從河道貼近南岸的位置,緩緩撲向了浮橋。

“把長矛伸出去,把長矛伸出去,擋住它,擋住它,別讓他們撞上浮橋。”副指揮使闊絀不顧一切地跑向岸邊,衝著浮橋上的北元將士大喊大叫。浮橋隻有一處,如果那艘四百石的大船上,也裝滿了猛火油的話。萬一它被點燃了撞到浮橋上,元軍將徹底被且為兩截。

北岸的士氣盡喪,南岸的沒有糧草和輜重補充。用不了多久,就得麵臨全軍覆沒的結局!

浮橋上的蒙古和高麗士兵,顧不上繼續向前走,紛紛將手裏的長兵器探到上遊一側,試圖在最後關頭,給順流而下的大船製造一點障礙。令他們驚喜萬分的是,那艘由運糧船改造的大船,居然沒有繼續向浮橋靠近。而是在船帆和船槳的配合下,逆著水流,緩緩地停在了距離浮橋五十步遠的位置。

他們要幹什麽?黃河北岸,老進士逯魯曾也被大船的怪異動作弄得滿頭霧水。愣在河灘上,兩眼牢牢地盯住船頭。

這艘船,分明是數天前他麾下的一隻。當時被用來運送輜重,而現在,卻被改裝成了戰艦。

而戰艦需要的靈活性,這艘船完全不具備。戰艦所需要的女牆和撞角和拍杆等陳設,這艘船也壓根兒都沒裝。隻是在船首處,加裝了一個怪異的龍頭,瞪圓了兩隻黑洞洞的眼睛,驕傲地盯著浮橋上的蒙元將士。仿佛後者已經成了獵物一般,目光裏不帶絲毫憐憫。

有人站在浮橋上向大船射出的狼牙箭,叮叮當當,令大船身上頓時生出了一層白白的羽毛。巨大的船身晃了晃,仿佛巨龍在抖動身體。緊跟著,龍的左眼處猛然閃起了一道紅光,數百枚鐵彈丸呼嘯著噴射出來,將浮橋上的蒙古人和高麗人割莊稼般掃翻了一大片。

“轟!”緊跟著,巨龍的右眼也閃起了紅光。數百隻板栗大小的彈丸飛出來,在五十步外的浮橋上,“清理”出一片血淋淋的空檔。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黃河的水麵猛地向上一跳,也跟著發出了憤怒的咆哮。驚濤拍上橋麵,將更多的北元將士拍下去,轉眼間衝得無影無蹤。

巨龍發怒了。

在醒來多日之後,這條被無數華夏人視為母親的巨龍,終於發出了自己的第一聲怒吼。伴著火炮的轟鳴,將強盜和幫凶們一並掃進了滾滾洪流之中!

注1:猛火油,古代人對石油的稱呼。宋代後開始在戰爭中大規模應用。北宋曾公亮在《武經總要》中記載過一種“猛火油櫃”。以火藥引燃石油,專門用來向敵軍進行火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