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把小淳帶回住處,正好碰上率奴兒和所有奴仆都被帶走。失去了侍奉,安平便自己動手。她打了井水,放在大太陽下曬溫了,給小淳擦洗。安平問:“涼不涼?”小淳說:“不‘羊’。”她想給小淳洗頭,孩子不讓碰。安平找到率奴兒剩下的一碗豆漿一塊酥餅,看著小淳狼吞虎咽。小家夥在她懷裏犯困,安平就用手指肚輕輕按摩她的頭皮,孩子推搡了幾回,覺得舒服,接受了,沉沉睡去。夜晚,燈影柔曼,往事滿貫而來,安平一邊想著,一邊用手一根根把小淳頭發條擇開,梳通順。梳著梳著,安平淚下如流霰。
外麵傳來野利仁榮的聲音。安平抹去淚水,給小淳蓋好被子,請野利大人入座。安平問道:“大人是來勸我的?”野利仁榮走到小淳床邊,撫摸著她的額頭,說道:“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不能萬物並育而不相害,為什麽不能道並行而不相悖。”安平說:“為了活命吧。”野利仁榮說道:“掠來這個孩子的事情,我也是剛剛知道。”安平問:“把她掠來是為了什麽?”野利仁榮說道:“為了要挾他的父親殺死範仲淹。”安平問:“為什麽一定要殺範仲淹?”野利仁榮說:“他活著就是對大夏的威脅。”安平說:“王朝殺不了他。範仲淹在宋帝身邊主持新政,王朝怎麽能近身?”野利仁榮說:“新政失敗了,範仲淹已經成了孤家寡人,隻有王朝不離不棄。沒藏大人已經安排了一次刺殺,被王朝破壞。宋廷警覺,在範仲淹身邊布置人手,更難下手。”安平說:“為了對元昊有個交代,沒藏大人就用了這個絕招!”野利仁榮說道:“安平夫人,公主殿下!請你無論如何不要離開,一旦離開,你就會和當初的咩迭氏一樣下場。你一定要留在皇上身邊,養得深根才能枝繁葉茂啊!”安平問:“離開?元昊準備把我趕到哪去?”野利仁榮說:“皇上要將你禁足於當初咩迭氏獨居的住所,在王亭鎮。”安平說:“好哇。”野利仁榮說:“夫人不要想得這樣簡單,獨居的日子不好過,他會斷了你的一切供應,你們會被活活餓死!千萬不要以為他會因為你有孕而心慈手軟,他最恨背叛和反抗。一念之差,天壤之別,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你肚子裏的孩子著想啊!”安平說:“選擇就是選擇,沒有對錯,選了我就會走下去。”野利大人痛心說道:“為什麽這麽固執!”
安平突然問:“野利大人,還沒問候過大人的高堂。”野利仁榮說:“雙親早已經過世。”安平問:“大人和父母感情如何呢?”野利仁榮愣了一下,說:“都挺好。”安平說:“小時候我總覺得不受寵愛,憎恨父親,埋怨母親。現在我也要做母親了,才明白,父母也是人,有錯誤,有私心,有無可奈何。教會我這些的,不是別人,就是這孩子的母親。她說時我還不能釋懷。那時候我就一心羨慕這個孩子,有爹疼有娘愛。所有孩子都應該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大。野利大人,這個孩子就是我的夢,我不能讓這個夢破碎。”野利仁榮問:“那你就不考慮自己的孩子了嗎?”安平說:“大人,你能聽到自己心裏的聲音嗎?”野利仁榮說:“現在不是參禪悟道的時候,你當初黯然失意,離開大宋,你要報仇,就要苦心經營啊!”安平說:“我明白,你是為我好。走上這條路,好像隻能爭寵、爭位、爭儲,就像契丹法天太後——以前的元妃——那樣。可是,我對宮鬥毫無興趣。元妃已經是皇太後了,還要和自己兒子爭權。當初,她也是一個被傷害的女人,被剝奪了親生骨肉,承受錐心之痛。為了報複,她一輩子都在算計,表演,憎恨。她害了自己,也害了她的孩子。我不想這樣。”野利仁榮問:“那你想怎樣?”安平說:“現在這樣就好。我不再是一個人了,不會再有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可憐樣子。我很知足。”野利仁榮說:“我們黨項有句俗語‘婦人有子金熔化’。夫人,你這樣做,太自私了,你該為你自己的孩子想想。”安平說:“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孩子,我不會為了誰而放棄誰。不要再為我擔心了,我一直都是倔驢子一樣,不顧君主聖心,隻求自心安穩。”野利仁榮說:“如果我主要強行帶走這孩子呢?”安平說:“那就鬥個魚死網破,你死我活!”野利仁榮歎氣說道:“好吧,老臣明白了。不瞞夫人,如果不是夫人這一鬧,這件事我還被蒙在鼓裏。”安平問:“您是肱股老臣,這麽大的事,您怎麽會不知道?”野利仁榮說:“正是太熟悉了、太了解了,他才會把我蒙在鼓裏。”安平問道:“這麽說,大人反對這件事?”野利仁榮說:“我主的性格我很了解,得不到的,他寧願毀之。越喜歡,手段就會越慘烈。正因如此我才苦口婆心勸你。”
小淳翻來覆去幾遭,終於扯開嗓子哭起來。安平過去一摸,尿濕了。安平抱起小淳挪動了地方,口裏說著:“這孩子在家時明明不尿床了。”野利仁榮垂下了頭,說:“我會盡己所能勸說皇上。夫人好自為之吧。”
早晨,小淳又尿濕了床鋪。安平用駱駝毛白氈換下濕漉漉的鋪蓋,翻出自己的半身小衫罩在小淳身上,要給她梳頭,她不肯。安平領著小淳出來晾曬尿濕的鋪蓋。外麵響起喧鬧聲音,兵甲爆著粗口氣焰囂張地闖進來,牽著三隻狂吠的猘犬。狗眼冒著興奮之光,前腿半曲後腿蹬直,強壯有力的肌肉緊繃,如箭在弦上,隨時準備衝出獵食。小淳嚇得哇哇大哭,安平也頭冒冷汗。親兵不等安平說話,將狗繩撒開,三隻猘犬向安平和小淳撲來。安平將尿濕的鋪蓋甩出去,蒙到其中兩隻,安平麻利抱起小淳往小廚房跑。猘犬奔跑跳躍,瞬間近身撲咬,叨破安平小腿。安平疾跑入小廚房,抄起菜刀頂住門,讓小淳藏到櫃子裏。另外兩隻猘犬追趕上來,三隻惡狗來回打轉。沒藏訛龐遠遠在門口觀望,命令手下拿兩個凳子疊放在高窗之下,一隻猘犬機靈無比,第一個竄上凳子,躍進高窗,疊放的凳子隨之倒下,餘下兩隻便隻能吼叫。安平見猘犬入室,揮舞菜刀對峙。小淳嚇哭了,猘犬聽到櫃子裏有孩童哭聲,機敏衝向櫃子,安平一腳踢向猘犬,猘犬反口咬住安平小腿,安平應聲倒地。小淳受驚跑出,安平扯住她死死壓在身下,生怕門外兩隻惡犬破門。猘犬瘋狂撕咬,安平疼痛難忍,咬牙舉起菜刀向猘犬劈去。
隻聽咣當一聲,持械兵士破門而入,往地上丟一塊生肉,逗斥著猘犬撒嘴。猘犬退出後,元昊出現在門口。他走進,蹲下仔細看了安平的傷口,犬牙全入,受傷很深,遍地鮮血。他帶著憐惜的表情看了一會兒,仿佛在等待安平的啼泣。安平眼泡浮腫,目光灼灼而視。元昊不以為意說道:“為夫人治傷。”宮侍一前一後過來,一個攙扶安平,一個搶奪小淳,安平大聲呼叫護住孩子。元昊說:“不盡快醫治,你小命不保,還想保護別人!”安平顫栗說道:“想把她帶走,等我咽氣!”元昊說:“我答應你,不傷害這孩子。”安平搖頭說:“她必須在我身邊!”元昊問:“那就讓她死在你身邊吧,正好我的狗還沒喂飽呢。”安平支撐坐起,再次抄起菜刀,金剛怒目,喊道:“來吧!”元昊勃然變色,道:“為了她,你背叛我?”安平喘著粗氣,說道:“我不會背叛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元昊獰笑一聲,說道:“好吧,璿璣做夢都想讓你生個孩子,你可一定不要辜負她的厚望啊。”說完吩咐道:“把她的傷治好,別讓她死了。”元昊超脫走出。
走到宅院門口,元昊低聲質問:“誰讓你們放狗?”兵士瑟瑟發抖偷眼瞥視沒藏訛龐。沒藏訛龐急忙問:“皇上說了嚇唬嚇唬,誰讓你們放狗!”說著指著其中一個問道:“是你!”其他親兵就像得了指令一樣:“對,是他第一個放的!”那人哭嚎著辯解。沒藏訛龐請示道:“臣安排不當,請皇上處置。”元昊哼一聲,說道:“猘犬凶惡,人更勝之!”說著走了出去。沒藏訛龐追上問道:“嶽廣來了多日了,皇上準備什麽時候見他?”元昊扭頭看了沒藏訛龐一眼,說:“等你把他的底細都摸清了再見。”
醫人為安平放血抹藥,縫合傷口。安平痛苦難忍,咬牙撐著,仍然將小淳抱在懷裏。小淳緊緊攥著她的手,時不時仰起頭來看看她的臉,用小小的手指觸碰一下姑姑的臉頰。安平看著小淳,露出一絲笑容,溫柔自語道:“你怎麽跑到這來的呢?你爹娘知不知道你在這裏啊?”
話說小淳,本來與母親住在舅舅家裏。這娘家舅舅雖有怨言,但也相安無事。王朝竭盡本分,但新政落敗,範大人勢弱,受到排擠,名為犒賞,實則流放,前往西北。他這一去,大嫂娘家大哥在瓷窯稅務的差事也黃了。當初當差是人家看了王朝的麵子,如今趕了他走卻是因為他素來行為不端,手腳不幹淨。這位娘家大哥自覺是受了妹夫王朝的牽連。他想,現今包大人外放了,開封府諸人四散,王朝跟著失勢的範大人,是無翻身之日了,回不回得來都不好說。他看中了妹妹的前朝水仙盆,妹妹隻得給了他,他又埋怨妹妹將兩匹好馬給了楊家不給他,大嫂辯解說不過是替朋友照管,有朝一日人家回來要還的,娘家大哥便說他們都回不來了,鬧得大嫂與他不歡而散。娘家大哥一氣之下,聽從了老婆的枕頭風,一不做二不休,圖謀奪了王朝的幾畝餘田。此人已經利欲熏心,沒有了親情。他先對妹妹謊稱給小淳看病,實則尋了個西北口音的闊綽買家將孩子賣掉,見買家慷慨,娘家大哥又將水仙盆拿出來,又得了一大筆橫財,後又搶了王朝留在家裏的印信,私下寫了斷骨契,偽稱王朝的田地賣給自己了。這兩步走完,他更強迫大嫂改嫁。大嫂不從,到處告狀,告到開封府,在大堂公開審理,堂壁上彩繪麒麟獸依舊沉雄,聯書不曾更換,仍是“舉頭三尺案,治事用典,陰陽能斷;堂前五刑罰,懲奸除惡,鐵麵無私。”就在“公正廉明”的匾額之下,大嫂被打得不成人樣,丟在停屍房裏。郎士曹對如今的開封府長官敢怒不敢言,隻得偷偷將大嫂救下藏起來。正巧一村婦買通了衙役,也要救她,郎士曹一見,竟然是敷英,便托付於她。
小淳實則被西夏探子不聲不響地買走了,通過嶽廣走私商隊運往興慶府。敷英將大嫂留在陳三老父母家中照料,前往楊府尋求幫助,不巧楊老夫人帶著兒媳女兒外出看望外任的兒子。滿城心裏無根、嘴裏無邊的達官顯貴,當初見到她時嬉皮笑臉,現在都佯裝不認識,還不如老鴇子,倒管了敷英一頓飽飯,勸她出頭接客,重享榮華。敷英哪裏會聽。老鴇子便騙她說馬漢曾來尋歡作樂,想斷了敷英的念想。敷英心中寸斷,臉上硬挺著厲害,回到陳老漢家中再做打算。這會兒王朝已經接到西夏要挾信條,難做決斷,最後還是交給了範大人。範大人便命人將信條帶到京中,若孩子果然不在家,立即上報朝廷。來人先到大舅哥家中看視,果然大人孩子都不在,毅然稟報了朝廷。朝廷內過了幾手,最後還是落在開封府。開封府查來查去,說是王朝與大舅哥土地糾紛,其他一概查無實證。朝廷居然采信,認為要挾字條為王朝捏造!這時有一個人忍無可忍,毅然辭官,往西北找孩子去了,正是郎士曹!
郎士曹前腳走,嶽廣後腳找到大嫂,義憤填膺說要去西夏打聽孩子下落,請大嫂給王朝寫信,讓王朝送他通關文書。大嫂有病亂投醫,也就寫了。嶽廣到達時,郎士曹未及。王朝耳聞嶽廣走私之事,不肯幫他盜竊通關文書。嶽廣本想借機搞到通關文書擴大走私規模。計劃落空,他便越境西夏,找上沒藏訛龐,求見元昊。嶽廣走後,郎士曹趕到。原來他路遇張龍和馬漢,耽擱了一天。說話間得知,這幾年馬漢遊覽名山大川,畫下許多地圖。
展昭、趙虎、公孫先生聞訊趕來,老舊兄弟聚到一處合計。朝廷是指望不上了,西夏頻頻劫掠人口,朝廷怕影響了“議和”一再忍讓。兄弟商量,孩子必須要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談話間提到安平,趙虎唉聲歎氣,吐露實情。原來他早得到消息,說興慶府裏有位咩迭夫人患急病去世了。展昭拍案而起:“為什麽瞞我?”趙虎急忙解釋:“我想再打聽打聽嘛,元昊女人多,也許還有一個咩迭氏呢!”其他兄弟也幫腔解勸,先研究尋找小淳之事。
馬漢說道:“我去興慶府走一趟。”趙虎問:“通關文書管得很嚴。”馬漢說:“扮成鹽販子,我的老本行。”王朝說:“我也去。”張龍說:“你不能去,留下保護範大人,趙虎也不能去,你有官職。”郎士曹說:“我去。”張龍說:“我們是私自出境,十分危險,郎大哥和公孫先生就不要去了。”展昭說:“我去!”馬漢說:“你不能去!”展昭急道:“我怎麽不能去?”馬漢也急道:“你就是不能去!”張龍攔住二人說道:“展昭別去了,萬一你情緒失控,我們都別想回來!”展昭二目圓睜:“我不會失控,這一趟我一定要去!”郎士曹忙解勸。公孫先生說:“這一趟打探虛實,不要人多,你還是留下為好。”展昭無奈,不再堅持。趙虎說延州軍中有幾個人專門刺探西夏消息,也是扮成收青鹽的,邊界上有打通好的關節,可以讓他們一起去。張龍說:“人多不好。再說咱們這次是私自行事,讓他們領著去,不是給祖大人惹事嘛。”馬漢張龍各種準備,喬裝改扮停當,向興慶府出發。兩國議和未成,邊防嚴密。二人按照囑咐,找到一名西夏城主,謊稱收鹽,拜上了過路錢,又孝敬了幾斤新茶,得以過關,進入夏地。到了興慶府境,總覺得有人尾隨,圍住一看,竟是展昭!張龍馬漢無可奈何,隻好由他。
且說沒藏訛龐從嶽廣處得到重要信息,前來向元昊匯報,說:“昨晚嶽廣喝醉了,大罵何慎勤,對他恨之入骨。”元昊問:“為什麽?”沒藏訛龐說:“他沒有透露。”元昊說:“把這件事調查清楚!”沒藏訛龐眼珠一轉,說:“這件事安平夫人會不會知道?”元昊盤算片刻問:“她的傷怎麽樣了?”沒藏訛龐說:“臣剛剛看望過夫人,夫人已經用過藥物,性命無礙,不過,這麽一折騰,恐怕胎兒會受到影響。”元昊問:“有滑胎的跡象?”沒藏訛龐說:“暫時沒有”。元昊說:“我去看看她。”沒藏訛龐慌忙說:“現在夫人怨氣未消,皇上還是不要去了。”元昊說:“我去探探她的口風。”沒藏訛龐趕緊說:“嶽廣的事,臣去打探一下就行了。”元昊堅決說道:“沒藏,你聽著,不要再和安平做對。我給不了你妹妹名分,所以才會這麽厚待你,安平沒有擠占她的位置。你記好了,隻要宗真在位一天我就會留著她,如果她出了事,你給她陪葬。”沒藏訛龐賠笑說:“奴才明白,不能和契丹鬧僵,不能再死一個契丹公主。那刺殺範仲淹的事?”元昊說:“範仲淹官場失意,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留著他,讓他忍受失意折磨,也好。”沒藏訛龐心裏明白,一定是野利仁榮遊說成功,便問:“那個小孩怎麽辦?”元昊說道:“我先去見安平。”
晨起安平要給小淳梳頭,小淳不讓,安平便打水洗臉,小淳看見也要洗。安平臉上濕漉漉,說道:“姑姑洗完了給你洗。”小淳說:“我給你洗。”安平剛要拒絕,小淳扯著她的衣服,溫軟的小手夠著她的臉拂喇。安平索性蹲下讓小淳為她按揉。安平溫柔謝過小淳,問梳頭好不好,小淳猶豫了一下,問:“疼嗎?”安平說:“姑姑不給小淳扯疼了。”小淳便讓安平為她梳頭。梳洗完畢,安平一瘸一拐將菜粥端來,招呼外麵玩藤球的小淳吃飯,小淳玩心正熾,不肯回屋。元昊走進來。小淳將球用力拽到他身上,飛奔進屋,鑽到安平被子下麵。元昊單手托著藤球,直眉瞠眼走到床前,將球重重擊到牆上,砰一聲彈到桌上,飯菜淩亂滿地。
元昊責問:“這孩子是不是你的私生女?為了她,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顧,有你這樣的母親嗎?”安平坐在**,抱著小淳,說:“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元昊十分意外,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情報。他怒道:“她真是你的私生女!是哪個混蛋的?”安平坦然地嗅著緊張氣氛,問:“你說哪個?肚子裏的是你這個混蛋的,懷裏這個是老天爺給的。”元昊笑道:“就算是老天爺,敢跟我搶女人,我也打上天宮!你說說,這孩子老天爺怎麽送你的,讓我開開眼界!”安平說:“我剛剛去到開封,這孩子也剛剛降生,我有幸看著她咿呀學語,蹣跚學步,她淘氣時候為她生氣,她生病時候為她著急。我對她不僅是關心,更是羨慕。她享受到的快樂是你和我都沒有的。”元昊問:“她母親呢?”安平說:“她母親是我的好姐姐,教了我許多道理。”元昊問:“他父親呢?”安平說:“他父親耿直有擔當,絕不會以私利害大義!”元昊說:“在你眼裏,開封城裏的都是君子,我興慶府裏的都是小人!”安平說:“當然不是,開封城裏也有陰險小人,能殺人不見血,隻不過,他們不會粗暴到放狗咬人!”元昊怒目:“你竟敢說我粗暴?”安平看看外麵烈日炎炎,問:“現在賀蘭山上有多少人頂著大日頭為你建造離宮?契丹也曾以‘打穀草’為生,可現在他們已經停止搶掠,因為暴力隻能帶來暫時的服從,不能讓人永久追隨。”元昊冷淡說道:“你在漢地時間太長了,已經被他們同化。”安平問:“既然你不認同,為什麽西夏國語中有大量漢語借詞?為什麽要野利大人翻譯了許多漢文文獻?為什麽頻頻向宋廷求賜漢文佛經?為什麽將興慶府府廨定名開封府?”元昊大怒:“哪那麽多為什麽!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安平注視著元昊,問:“為什麽這麽生氣?你曆經磨難建立白高大夏國,你是黨項人的大英雄,什麽能輕易點燃你的怒火?”元昊愣了。安平又說:“難道真是我嗎?對你來說,我隻是契丹的質子。我沒那麽重要。真正令你動怒的一定另有他人,是誰,你自己知道。”元昊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這脾氣,在宋廷那種地方怎麽活下來的?”安平說道:“因為貴人相助啊。”元昊又問:“你對那段日子念念不忘,你不舍的是經曆,還是人?”安平笑笑,說:“所謂經曆本就是人與人的相處分合,怎麽能分得那麽清呢?”元昊問:“你所謂的貴人,到底是誰?”安平思索片刻說:“正好回答你上麵的問題——你問我為什麽喜歡南下開封的經曆,還能有命活下來。其實,那段過往不是最舒服的,卻是收獲極大的。宋廷的人,有圓滑好經營的,也有執著求道的。蓬生麻中,不扶自直。這些人,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居易以俟命。正是這些正直君子庇護,我才僥幸活到現在。而你親近的,都是讓你舒服的人,正所謂‘小人行險以徼幸’,就是說的這些人。”元昊問:“你指的是誰?”安平說:“我沒有針對任何人,我隻是提醒你,請你慎重用人。”元昊問:“我怎麽知道他是小人?”安平說:“大凡媚上而傲下者是也。”元昊問:“宋廷有這樣的人嗎?”安平說:“當然有,比如何慎勤。”元昊問:“你恨他?”安平說:“對,我恨他。”元昊問:“像他這樣位高權重之人必然遭人嫉恨,不奇怪。”安平說:“我恨他不因嫉妒,因為他算計我。”元昊說:“他善於算計?”安平說:“不錯。”元昊問:“我安插的眼線說,那個嶽廣和何慎勤不睦,這是為什麽,你知道嗎?”安平說:“開封城裏既然有風角聖王的眼線,難道不知道嶽廣犯的案子嗎?”元昊問:“什麽案子?”安平便把何慎勤陷害嶽廣之事講述一遍。元昊又問:“何慎勤為什麽要置嶽廣於死地?”安平問道:“為什麽對嶽廣的事情如此關心?”元昊說:“這女孩就是嶽廣的商隊替我帶來的。”安平憤然說道:“嶽廣也是個佞巧之人,他敲詐何慎勤在先,何慎勤才會對他痛下殺手。”元昊問:“他怎麽敲詐何慎勤?”安平說:“何慎勤的出身被嶽廣的妹夫高昶識破,高昶透露給了嶽廣,後來高昶被殺,嶽廣以此要挾何慎勤。”元昊問:“何慎勤什麽出身?”安平猶豫不決。元昊問:“你怎麽知道何慎勤與我做鐵鑞生意?那個姓韓的告訴你的?”安平說:“開封府一直在調查這件事,數位證人都死於非命,終於有了一絲希望,他釜底抽薪,把我的身世揭露出來,掀起軒然大波。我被逼到這裏,他卻全身而退,穩坐高台。”元昊火上澆油說道:“知道嗎,我用王朝的女兒脅迫他刺殺範仲淹,給他送了一張字條,範仲淹把字條報到宋廷,宋廷認定是王朝偽造,目的是讓範仲淹引起朝廷關注,伺機重拾君恩。這個孩子的母親告到開封府,被開封府打成半死。範仲淹失勢了,何慎勤隻手遮天,現在宋廷裏沒人動得了他。”安平勃然變色,咬牙切齒。元昊趁勢問道:“怎麽樣,想報仇雪恨嗎?”安平問:“怎麽報仇?”元昊說:“你先告訴我何慎勤到底有什麽出身。”安平猶豫片刻,決意說道:“他本是契丹探子出身。”元昊豁然貫通,眯著眼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安平問:“該你說了,怎麽報仇?”元昊道:“哦,也沒什麽,我手裏存有何慎勤的親筆書信,信中有他向我兜售鐵鑞的內容。你說這些信件能不能扳倒這老狐狸?”安平喜出望外:“真的?在哪兒?”元昊說道:“想報仇就聽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