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侍女遠遠站著,看見主母前來就要通傳,璿璣皇後手一擺,命令他們止語,悄悄走近安平帳幕,就聽裏麵傳來展昭嗔怪之語:“……我要是大醋壇子早就酸死了,馬漢的醋、皇上的醋、魏宏的醋,還有……除了這個蕭良古,還有誰,一起說了吧!”隻聽安平問:“他說了什麽,惹你這麽大火氣?”展昭略微緩和,說道:“也沒說什麽,我就是看不慣他左一個青梅竹馬,右一個兩小無猜,好像有多少舊情難忘似的。還要來看你,你可要提防著他。”隻聽安平鶯聲說道:“那怎麽辦呢,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你又不肯留下陪我。”展昭語氣柔和,問道:“如果你不和親西夏,是不是會嫁給他?”安平說:“這我怎麽知道,嗯,可能會吧。”展昭說:“怪不得!”安平道:“那怪我嘍。”展昭說:“不怪你,怪我。”安平問:“怎麽怪你?”展昭說:“我有自知之明,誰讓我掐了他們最嬌嫩的一等好芽尖兒。”帳內一對笑作一團。展昭又說:“咱們說話他們聽得見嗎?你讓他們站遠些。”安平說:“他們都是我璿璣嫂嫂的人,隻聽她的,不聽我的。”展昭說:“那我帶你去市集逛吧。”安平繪聲繪色模仿丈夫的語氣說:“這樣大手大腳,怎麽得了。”展昭笑說:“就讓你瘋一瘋。逛夠了咱們出城去。”安平笑道:“我不和你瘋去。”展昭說:“這麽熱,整天悶在帳裏,能不生病嗎?”安平說:“剛才還對我發脾氣呢,你先哄哄我,把我哄高興了再說。”展昭說:“這還用哄嗎?契丹人傑地靈,才有了你這麽好的女子。”安平笑說:“誠意不夠,再誇細致些。”展昭思想了半天,說道:“人傑不必說了,有你擺著呢,這地靈嘛……”安平搶先說道:“我們契丹的山水好吧。”展昭說:“那是自然,不過不稀奇,中原也有山水。”安平問:“那你覺得什麽最好?”展昭故作穩重地說:“最喜歡你們廣袤的草原,又軟又滑又香……”安平又笑起來。這一次聲調癡纏,愛悅醇美,一會兒又細細幽幽,影影綽綽。
璿璣故意撩動衣衫做出響動,帳內立時沒了聲音。璿璣示意侍衛通稟。進帳時兩人正轉過座屏迎出來,璿璣先問道:“身子爽利些了嗎?”安平連連點頭。璿璣對展昭笑說:“我說什麽來著,誰來都抵不上你來。”二人相互瞄瞅一眼。展昭麵不改色,一如往常。安平頭發鬆鬆紮著,不著粉黛,穿銀白小羅衫、大紅紗褲,光著腳站在竹簟上,臉頰紅撲撲的,像熟透的櫻桃,就隻笑,更顯得玲瓏剔透,朱唇皓齒。璿璣笑著說:“還好你哥哥沒來,就算天熱也不能穿得這樣輕軟,小心著涼了。”安平嚅嚅說道:“天太悶了嘛。”璿璣說:“我聽說你這兩天胃口不好,來問問你想吃什麽?”安平說:“也沒什麽想吃的,要不再給我送個西瓜吧。”璿璣說:“這個好說,正好也給國使送去幾個,解解暑。”展昭便告辭要回國信所,璿璣笑道:“我這一來是不是攪了你們,怎麽駙馬就要走?”安平忙說:“正好讓他去吧,我還有話要對皇後嫂嫂說。”又對展昭說:“就要走了,你回去準備準備,我沒事,不用陪著我。”展昭說道:“那我明天進來看你,早點睡,別貪涼。”安平輕輕點頭。展昭告辭去了。
璿璣問道:“九公主有什麽事要吩咐啊?”安平讓璿璣於書案前坐好,捧出一個盒子放在她麵前,說:“打開看看。”璿璣說道:“又是什麽好東西?你給我的香脂還沒用完呢。”安平將盒蓋打開,璿璣一看,光燦耀目,正是火雲釵。璿璣顯露驚詫表情,但很快平靜下來,問道:“這東西不是當做國禮送給南國皇帝了嗎?”安平說道:“他還給我了。”璿璣說道:“它和你還真是有緣啊。”安平笑著說:“是呀,不過,現在它是你的了。”璿璣說道:“跟了你這麽多年,你好好留著吧。”安平說:“我可不是白白送給你的,我還有事相求呢。”璿璣問道:“什麽事啊?”安平說:“請嫂嫂幫我在哥哥麵前說話,我們畢竟頂著‘三節從人’的身份,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能久留契丹。”璿璣問:“駙馬不肯是嗎?”安平說:“嗯,也不隻因為這個。我沒有嫂嫂這樣的魄力和膽量,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哥哥,隻能給你們惹事。”璿璣問:“如果沒有駙馬,你會留下嗎?”安平遲疑半晌,說:“那就隻有留下啊。”璿璣道:“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有了更好的歸宿。”安平忸怩說道:“哪啊,主要是怕給你們找麻煩。”璿璣含笑說道:“好,明白了,我可以想辦法讓他放手。不過……”璿璣站起身來,向懸掛琵琶的帳壁踱了幾步,說道:“他的脾氣你知道,倔得很,怕是得用重藥。”安平緊張問道:“不會影響你們的感情吧?”璿璣回身看看安平說:“我們的感情你影響不了。”安平輕鬆地笑了。璿璣說:“幫你也是幫他,幫他也是幫你,都是一家人,不用給我送什麽禮,好像我是個外人似的。”安平說道:“也不是送禮,我把它背回來就是要還給你。不管到了什麽時候,你都是他的正妻,契丹的皇後,我唯一的嫂嫂,這火雲釵應該是你的,隻有你配得上。”璿璣仔細欣賞火雲釵,說道:“好,那我就收下。”安平正美滋滋地幫璿璣封扣錦盒,璿璣說道:“這個耳墜是你的不是?”邊說邊從袖中拿出,安平一看,臉蛋紅熱,點點頭接過來。璿璣笑說:“你們可是夠膩的。”安平羞噠噠一笑,小聲問璿璣:“當初你和我哥是不是也這樣?”璿璣臉色明顯黯淡下來,用一種輕淡語氣問道:“當初你和我哥是不是這樣啊?”安平心中一哆嗦,盒蓋脫手掉在地上,溫熱的活氣**然無存。璿璣瞬即眉開眼笑說是講笑話,不要往心裏去,可安平還是一股邪氣逆阻,壓製不住,嘔吐不止,頭目撞痛,臉色蒼白。璿璣見她這狀況,趕緊賠不是,又說道:“還是讓禦醫來摸摸脈,興許有好事呢。”安平呆了半天,低緩而固執地說道:“我的身體我知道,天兒太悶了,躺會兒就好。”璿璣不再逗留,姑嫂兩個辭別。
璿璣回到帳中,將侍衛侍女全部遣出,大帳頓時寂靜下來。璿璣癡癡傻傻呆坐了好久,目光一直浮**在火雲釵上。她捧起火雲釵,迎著刺目的陽光仔細端詳,光線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眨眨眼,笑著留下兩行淚,將火雲釵高高舉起,把全身力氣灌注在雙臂上,狠狠把火雲釵砸向冰冷的地麵。珊瑚、珍珠、赤金就像曇花一樣綻放成一團,一刹那,消失了,砂礫般滾落滿地,一動不動。
三天後行瑟瑟儀祈雨,皇帝奠先帝禦容,乃射柳,後再射。親王、宰執以位次排先後各一射,不勝者進飲於勝者。翼日,皇帝、皇後祭東方畢,子弟射柳。第三天,雨不至,潑灑掌禮官,祈禱上蒼。至此瑟瑟儀乃畢。蕭良古因射柳不勝,受重元嘲笑,正負氣伺機扳回麵子。這天皇帝召善擊鞠者數十人於大內,令其與近臣角勝,以供賞樂。蕭良古主動請纓,拉重元入場。正好展昭陪伴安平出來走動,遠遠地說話兒看熱鬧。蕭良古欲立威於展昭安平,出場來找二人,先請安平下場,安平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蕭良古便力邀展昭,說道:“我可聽說,安平在南國的時候帶著一群漢人給南國皇帝擊鞠,駙馬也參與其中。今天趕上了,何不來上一場?”展昭說:“今天筋骨不舒展,觀摩觀摩即可,還是兩下自便著吧。”蕭良古揮了揮月杖,說道:“跑上兩圈不就舒展了。小九妹身子不好,沒法陪妹夫外頭跑馬散心,我們兄弟陪妹夫玩玩,舒展舒展,就不要推辭了吧。”安平才要說話,展昭徑自接了月杖就要上場。安平急忙拉住。蕭良古笑道:“你這是怎麽啦,你丈夫又不是泥塑的,不就打個馬毬,咱們契丹的女子都能,何況他一個男人。”安平無奈,隻好命人將不逝牽來交給展昭。重元便驚歎道:“安平的這匹火麒麟隻有她騎得,駙馬居然能駕馭,厲害厲害!正好我射柳不慎傷了膀子,既然人手夠了,我就下場了,你們玩吧。”隨即離場,一旁看戲。
一時場上錦袍窄袖,金鞍寶勒,縱馬舞杖,揮汗淋漓。蕭良古原本以為展昭一個漢人,馬下功夫再強,上了馬也難壓他,誰知他仰手接飛猱,俯身撒馬蹄,縱橫馳騁,鞠不離杖,先於他得進一毬,引來無數喝彩。一局結束,展昭便要下場,蕭良古拉住不放。場邊突然**。原來安平數日飲食不佳,身體孱弱,放心不下丈夫,看台裏坐不住,場邊站著。大日頭下曬久了,一會兒擔心他受傷,一會兒焦慮他出格,一會兒想起汴京舊事,心火上擾,頭暈起來。展昭扔了月杖躍到安平身邊,一把將她抱起,誰也不理,揚長而去。
宗真身後站立一女人,感歎道:“駙馬眼裏隻有公主啊,都忘了向皇上謝恩了。”宗真回頭一看,正是沒移。璿璣說道:“此乃夫妻之義,情有可原。皇上,還是命禦醫給安平診診,隻怕不是中暑,沒準兒真有了呢。”沒移說道:“駙馬不是一直在外頭住著,公主怎麽就有了?”璿璣說道:“你也太操心,人家夫妻就不能相處相處嗎?安平要是有了,可是好事一樁,咱們可都得替她高興,你說是不是,沒移?”宗真不悅說道:“禦醫去了,她不看怪誰!倔麅子一個,都別搭理她!”
沒移運了口氣,不再說話。她想起一些往事。元昊暴斃後,她被發現懷了元昊的遺腹子,拘禁在天都山離宮,失去自由,孤苦淒慘。沒藏訛龐一碗藥,生生把四個多月大的胎兒墮掉了。那種錐心刺骨的痛令她永生難忘。此後她的身體大不如前,能不能生育也不好說。沒藏訛龐對她說,寧令哥與元昊的父子情原本不至於此,都是璿璣從中挑撥,隻為攪亂了西夏,在她丈夫跟前立功。元昊已死,她留在西夏沒有出路,不如到宗真身邊,以她的姿色手段,或許能掙出一個好結果。她就來了。事情遠沒有沒藏訛龐說得那麽簡單。宗真對她若即若離,她的肚子也沒有動靜,璿璣國母的地位牢固,又來了個安平,得了一心人,日子舒心快活。回到帳中,沒移隻覺得心裏堵得慌,正翻來覆去睡不著,不料宗真來訪。沒移媚顏歡心地掛在他身上磨蹭。宗真平靜地說:“我來是有事和你商量……”
次日正午,熾熱焦烤,人跡少動。展昭過了西華門往安平帳裏趕,樹蔭裏晃出一美姿玉人,待他走到跟前,口呼駙馬,搖搖曳曳行禮。展昭拱手還禮便走。女子問道:“駙馬是去見公主嗎?”展昭說道:“正是。”女子說:“正好妹妹也要去看姐姐,咱們兩人結伴同行,你看好不好啊?”展昭問:“你是何人?”女子笑道:“阿哥不認識尕妹,尕妹比安平姐姐還小上幾歲。昨天擊鞠場上一睹阿哥的風采,阿哥卻沒看見尕妹。”邊說邊繞到展昭身側,輕羅小扇假意撲蟲,拍在他身上,說:“過去與安平同侍一夫,現在委身於她的哥哥,紅顏薄命沒移女,就是奴了,阿哥記下了嗎?”展昭心說來者不善,小心應對,便問:“你找安平何事?”沒移夫人說道:“倒也沒啥大事,就是想問問,當初她用的什麽勾魂媚術把元昊拴在身上,我要跟她學學,好伺候哥哥啊。”展昭說道:“她不會什麽媚術,你不要去找她了。”說著就走。沒移哎呦一聲靠在他身上,說道:“尕妹大日頭下站久了發昏,阿哥發發善心,抱我回帳裏去啊。”展昭推開她,說道:“你先坐在這,我去喊人來。”沒移夫人扯著他的袖子不撒手,說道:“你別去,尕妹真吼起來駙馬也難堪吧。”展昭心想她真鬧起來,自己百口莫辯,便說道:“沒移夫人這是何必,你為美玉,我為石瓦,抹黑了我,搭上你自己,不怕折損了皇上寵愛嗎?”沒移嫵媚笑道:“尕妹就是氣,氣你這狠心的冤家。”展昭說:“展某與夫人初次相見,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夫人。”沒移貼近說道:“你送我回帳,我細細致致,一口一耳地說給你。”展昭說道:“沒移夫人生的纖柔,卻是金剛手段,我在他人屋簷下,不能不小心,你不說給我,我是不會跟你走的。”沒移說道:“這裏燥熱的很,你摸摸,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讓你尕妹說什麽啊!”展昭說道:“我得先求自保,你不肯說開,我也不敢放開啊。”沒移一笑,說道:“敢情你也知道怕啊,那就乖乖地斷了與安平的舊情,沒你的虧吃。”展昭問:“是誰讓你來的?”沒移說:“我告訴了阿哥,阿哥可要從我意,跟我回帳去啊。”展昭說:“你說。”沒移說:“沒有皇上的授意,我有這心也沒這膽啊。阿哥要是看我好,我就跟你走,今後為奴為婢伺候你。我帳裏還有一座金山等著你呢,一會兒你就去驗看,驗看完了‘黃金屋’,再驗看驗看‘顏如玉’。”其意灼然可見,展昭已心知肚明,故意說道:“這個謊我可不信,隻怕是‘刀山’等著我吧。”沒移說道:“怎麽是謊?”展昭說:“你先為西夏皇後,如今也是契丹皇帝身邊的女人,怎麽就肯紆尊降貴跟了我呢?”沒移哼一聲,說道:“都是泡幻,何嗟薄命。我已經想得明白,平穩快樂才是正經。我願意跟了阿哥去,不想留在他身邊守活寡。”展昭問道:“怎麽會守活寡?”沒移趴在他身上小聲說道:“他怪得很,我才來的時候還跟我喜愛喜愛,沒幾天就冷冰冰的捂也捂不化。”展昭說:“你應該是有手段的。”沒移說:“什麽手段都是白搭,我百般挑弄,十次倒有九次被他撂冰上,隻有一次有了點兒眉目,還讓耶律安平壞了我的好事!不獨是我,璿璣自從生了孩子也是守活寡的。”說著便拉扯展昭。
展昭為求脫身點了她的麻穴,她便攤在地上動彈不得,氣得大聲呼救。侍衛迅疾奔來,將二人圍在中央。沒移大罵展昭非禮,侍衛急忙稟報皇後。璿璣皇後來到,先問展昭,展昭坦然說道:“詬誶謠諑,何患無詞。”再問沒移,刻薄語穢汙詞盡出,柔軟屈曲於地,忳忳然猶醉。璿璣已有七分了然,心中暗怒,又不好發作,便命人請來皇帝。宗真原本以為,遇上這樣有口莫辯之事,展昭一定衰庸闒懦,一籌莫展。誰知他閎放安然,不急不亂。倒是沒移,惡言潑語,耳紅麵赤。宗真說道:“你借著九公主身體不適,出入禁中,做出這禍亂宮闈之事,該當何罪!”展昭說道:“什麽事都要講證據,隻憑她一家之言便定論我做了逾軌之事,怎能服眾?”宗真說道:“你還要跟我講證據,沒移就是證據!”展昭說道:“單有口供,不能定罪!”宗真怒道:“你以為還在開封府呢!”展昭說道:“不單開封府,哪裏都該公正磊落!”宗真怒道:“你們公正磊落,還將我的妹妹送給元昊!”一旁璿璣冷冷說道:“皇上,扯遠了。”宗真怒氣不消,說道:“怎麽遠了,就是要從根兒上說!”璿璣說:“既要捯根兒,那得把安平叫來,問問當初她怎麽遇上開封府這夥人的。”正說著,安平闖了進來。宗真正無話可說,便對妹妹說:“是誰驚動了你,你身體不好,這裏有兄長,你去吧,自然給你個說法。”安平看看沒移,又看看丈夫,對宗真怒喊道:“自然要給個說法!我千裏迢迢地回家,到了家就鬧成這樣!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回來!”宗真騰地站起來,指著安平罵道:“你這畜生!還知道這是你家嗎!”安平被宗真一罵,難忍委屈,嗚嗚痛哭,拉著展昭就要走。宗真叫喚著:“哪去!他調戲我的愛妾,你還護著他!”安平哭著吼道:“你當我是傻子!”宗真叫道:“你信他不信我!”安平喊道:“我就信他!”
宗真怒發衝冠,一腳踢翻地桌,滿地狼藉。沒移嚇得躲到角落。璿璣就看著,麵無表情。安平渾身顫抖,如同篩糠。展昭說道:“你要審我,先告知國使,兩國早有協定,若有糾紛按協定殺伐決斷即可,展某絕無二言。你若還體恤妹妹,就讓我陪她回去。”宗真氣鼓鼓地不言語。璿璣說道:“先這樣吧,明日再議。”
傍晚,夫妻兩人回到帳中。展昭發現安平頹唐疏懶,怏怏不樂,也不問沒移之事,他想說,安平卻不聽,說過過再說。展昭要找禦醫,安平隻說西瓜吃多了。展昭說道:“不舒服還嘴饞。”安平說:“回去就吃不到了。”展昭問:“帶種子回去種,不成嗎?”安平說:“這東西是西邊傳來的,在我們這裏試種了好多年才成了。適應水土,沒有幾年的功夫是不行的。”展昭問:“想吃什麽?”安平說:“想吃頭魚宴,你想吃嗎?”展昭說:“我現在就想吃家裏的筍和螺。”安平歎了一聲。展昭問:“昨天和皇後說了什麽?”安平說:“請她求哥哥放行。”展昭說:“她說得成嗎?”安平說:“我是沒法再去和哥哥說了,說一次吵一次。她要是說不成,我也沒法兒了。”展昭說:“我還是不放心。”安平問:“你怕她說不下?”展昭說:“我是擔心,她畢竟是元昊的妹妹。”安平靠在丈夫懷裏出神,悲戚說道:“我要是走不了,你先走!”展昭說:“逼急了,搶也把你搶走。”安平一笑,說:“一個是我哥,一個是我丈夫,我不想你們嗆懟起來,我夾在中間好難受啊。”展昭說:“我體恤你,他也要體恤你才好。”安平色慍說:“他怎麽不體恤我了,你要想罵他就直接罵,拐彎抹角的!”展昭說:“你又矯情,我就不喜歡你這樣!”安平說道:“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就這樣啦。”展昭說:“每次說你,你就這話。誰也不能一輩子拿你當孩子哄,就不該長進嗎?”安平沉著頭說:“我要是真回不去了,你別再傷心,讓老人家著急,找個稱心的,不矯情的,好好過日子。”展昭說:“不矯情的不要!”安平笑了,說道:“當初跟你使性子,把你磨挫得不善吧。”展昭故作古板狀說:“可不是,多大點兒事,到了你這兒就過不去。”安平靠在他懷裏說:“還是金蟠好吧。”展昭說:“比你快性倒是真的。”安平抬起頭來看他,噘著嘴問:“真的?那再來一次,你選她嗎?”展昭堅決說道:“不選,那個大舅哥我也惹不起。”安平窩在他懷裏笑。笑著笑著停住,說:“當初大哥阻止咱們在一起是有道理的。”展昭說:“有道理的事多了。”安平白了他一眼說:“你也是個不讓大哥省心的。”
展昭突然問:“當初遇見真的是巧合嗎?”安平說:“不知道。你去問他。”展昭說:“他是有多恨我,把自己的女人都舍棄了。”安平說:“她什麽名位都沒有,我哥根本不在乎她。”展昭說:“我總覺得你大哥奇怪。”安平問:“怎麽怪?”展昭說:“他極其自律,不大近女色。”安平驚問:“你怎麽知道?沒移說的?”展昭說:“璿璣皇後與他也早已如此。”安平說:“我不信,我還在我大哥帳裏撞上過沒移呢。我大哥正常得很!”展昭說:“我才說一句,你先急了。那不說了。”安平冷著臉在他麵前坐正,問道:“那女人還說了什麽?”展昭說:“你不是不想聽嗎?”安平說:“現在想聽。她說了什麽?”展昭說:“她對我說,元昊很寵愛你。”安平鬆弛下來,說道:“她被元昊收到身邊的時候,正是我最慘淡的時候。她如此說,是因為後來有一段日子,元昊對我十分執著,可我已經冷透了,再也接受不了他。”展昭將安平摟在懷裏,說道:“我不好,不該對你說這些。不說了。”安平說:“不,逃避總不是辦法。以前我不說,你也不問,總躲著,倒成了心病。我說給你聽吧。”展昭想了想,點頭。安平將西夏的經曆娓娓道來。最後安平問:“你信嗎?”展昭說:“你信我,我信你。”安平說:“留下陪我吧。”展昭說:“不是不陪你,調戲皇帝的女人可是大罪名,我得回去與大人商量對策。”安平說:“你去吧,不要顧忌我,你們平安就好。”展昭說:“傻話,你不平安,我怎麽平安。”
落日餘暉中,安平將展昭送出氈帳,正要分別的時候,一個人影閃過,手裏拿著一件光彩奪目的寶貝。兩人同時看到。安平脫口而出:“吳諒?”展昭問道:“你認得他?”安平說:“他是嶽廣手下。”展昭說:“我說怎麽眼熟得很,他怎麽會在契丹?”安平問:“他拿的是不是珍珠衫?”展昭問:“珍珠衫怎麽出現在這?”安平說:“抓住他不就知道了。”說著尾隨而去。展昭攔住說:“讓他去吧,不要生事。”安平不聽,說道:“最近怪事太多,他怎麽突然冒出來,還拿著珍珠衫?”執意要追蹤吳諒。
三繞五繞,二人跟到了小花園。花園中,沒有了白日的赤日火雲,樹木不再焦卷,花灼灼,草茸茸,陰陰夏木,黃鸝鳴囀,一溪縈帶,嶙峋山石。展昭無心賞景,拽住安平說:“這一路連個人都沒有,你不覺得奇怪嗎?不要再往前了,回去吧!”安平固執說道:“一定有事,威脅到我哥怎麽辦?”展昭無法,隻好說:“聽我指揮,不要擅動。”安平點頭。說話的功夫,吳諒沒了蹤影。此時天色已晚,光線暗淡,安平正努力尋找,察古遠遠走來。安平要上去問話,被展昭拉住,躲在暗處。
察古站在山石下等候。不久,宗真一身漢服而來。隻見他頭戴直腳簪花襆頭,身穿圓領右衽寬袖長袍,腰束革帶,掛佩刀、刺鵝錐。陰暗中察古在溪邊蹲下,手深入溪水中摸探,不知觸碰了哪裏,嶙峋山石裂出一道縫隙,宗真側身而入。察古又一扭手,山體重合,毫無異象。
安平掙脫展昭大手,非要一探究竟。展昭勸道:“十有八九是陷阱!”安平擔心哥哥,說道:“是陷阱更得救啊!”展昭示意安平壓聲。察古抽出佩刀,戒備著向二人藏身處來。安平任性地推開展昭,從密樹後跳出。察古驚慌問道:“公主,你怎麽在這兒?”展昭隻好現身。察古一見他,狠狠說道:“此處禁地,誤入者死,速速離去!”安平道:“這裏什麽時候成了禁地,我怎麽不知道!”察古氣勢絲毫不減,說道:“不管你是誰,快快離開!”安平哪裏肯聽,衝到溪邊摸索。察古說到做到,果然毫不手軟,舉刀砍向安平。展昭護住安平,與察古打在一處。
安平尋找機關無果,正急,一不速之客閃現,身著白衣,頭遮衫帽,在安平眼前旋動了一塊石頭,山體再次裂開,一個箭步閃入假山中。趁著山門開放,安平欲追入一探究竟,往門口一站,裏麵漆黑一片,遲疑了起來。裏頭是什麽,不敢預料,無法判別,她好怕原本已經澄清的日子再次被攪渾,不禁怵惕。好奇與罣慮絞繞在一起。
“不要進去!”察古喊道。
安平被驚醒。她鼓足勇氣,壯膽邁了進去。
走上蝕滿青苔的地麵,安平感覺步步降落,黑暗中不住踣跌。摸過一個斜坡,進入肅冷的地室,牆壁上有火把取亮。安平全無提防,穿著單薄夏衣,哆哆嗦嗦躡行在窄巷中。又走出一段,見一壁龕,供奉觀音,神案上放置佩刀、刺鵝錐等物,淨水大碗一個。安平神誌昏亂,似乎看到宗真將佩刀、刺鵝錐放下,在此淨手。安平將佩刀攥在手裏,進入內室,往裏一掃,看到白衣不速客已免冠徒跣。安平藏身在外,靜靜聽著裏麵的交談……
小花園中,展昭眼見安平跟了進去,也要往裏衝,到跟前山體咣當合攏。原來是察古啟動了機關。展昭氣急敗壞,使出剛猛拳技,力從臂起,自腰發出,巨大力量在一瞬間釋放,正中察古後背。此時察古蹲在溪邊未及起身,重擊之下,口吐鮮血,身體前撲,他順勢滾翻而起,並未摔倒。這一探展昭便知他訓練有素,身體的防禦能力完美,能承受巨大創傷,不會輕易倒下。之後交手中,他便故意鎖其關節,讓他的胳膊動彈不得,察古伸出小腿勾展昭膝彎,展昭撒開察古胳膊,察古以為成功脫困,不想展昭用力捏其少海、尺澤二穴,察古手臂痛麻,毫無力氣。展昭奪過佩刀,壓刀項下,勒令察古打開機關。察古穩如泰山,不發一言。
展昭心急如焚,毫無辦法,強令自己冷靜下來,對察古說道:“我要是你就打開機關營救主人!”察古不為所動。展昭說道:“難道那個穿白衣的你認識?”察古說道:“被你打傷了,我還怎麽救人。”展昭冷笑問道:“你被我打傷了,你的主人就不會懷疑你了?”察古再次陷入沉默。展昭說道:“我不管你們的事,我隻要安平。你打開機關,把她放出來,我絕不多言。”察古說道:“公主不會有事。”
展昭盤算片刻,放下佩刀,為察古療傷。察古十分意外。血行順暢後,察古胸中隱痛減輕,輕鬆說道:“多謝駙馬。”展昭說:“我擔心安平,心急了,把你打傷,多有得罪。”察古咧了咧嘴,說:“其實你該謝我,當初是我把公主護送出禁圍的。”展昭說道:“宗真何等聰明,你騙得過他嗎?你在他身邊多年,知道得太多了,他會放過你嗎?”察古苦笑一聲,說道:“你不明白,在契丹,掙一輩子也掙不過出身。”展昭問:“安平出身算好算壞?”察古笑了,說:“我和她一樣,因為母親的出身受人欺負。要我說,當初主上讓她逃走是最好的安排,隻有逃出這個家族,才能逃出這個命運。”展昭問:“如果她留下會是什麽結局?”察古說:“她不嫁給元昊,就會嫁給蕭氏族人。”展昭問:“就沒有別的可能?”察古說:“反正不可能嫁給你。”展昭問:“她回來,很多人心裏不爽快吧。”察古不語。展昭又問:“那個穿白衣的是誰?”察古說道:“她的家務事,你不要問了。你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