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跟隨王朝來到後院,見陳三的兒女舉著香點爆竹。春竹抱著小淳,小淳不害怕,興奮地哇哇叫,小鼻頭凍得通紅。安平問王朝:“怎麽不見婆婆?”王朝說:“陳三還押在牢裏,這位老母親求我們放他出來,我們沒應,和我們賭氣,不肯出門,也不吃飯,都好幾天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大嫂從屋裏走出來,拉她進屋。大嫂說:“外頭冷,你快進來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安平問:“我住到這裏,大哥住哪裏?”王朝說:“我在前頭住。”安平說:“給大哥添麻煩了。”王朝對大嫂說:“有好事對你說。他們三日成婚,就在咱們府裏,大人把這事交給咱們了。你快想想需要準備什麽。”大嫂撫手笑道:“哎呀,這可是大事。一會兒你去問郎士曹,他嫁過女兒,他知道。我讓春竹先去買紅布,嫁衣蓋頭是一定要的,況且做嫁衣要時間的,要又快又好,別家不行,去找餘家染店的老縫匠!”王朝得了夫人“軍令”馬上去找郎士曹。大嫂叫進來春竹,交代好材質花紋。春竹放下小淳,急匆匆去了。大嫂對安平說:“就委屈你在我屋裏將就三天,三天以後,你就從這裏出門,這裏就是你的娘家。”安平懊惱地說:“什麽大不了的事,何苦呢,惹得大家不得安生!”大嫂說:“傻丫頭,這是終身大事。女人一生,是美夢,是噩夢,都看這一遭呢。”小淳在**翻滾,踢掉了鞋子,仰麵躺著,拽著小腳丫,香甜地啃著自己的腳趾頭。大嫂把鞋子給女兒穿上,摟在懷中說:“小淳長大了,我也不圖她榮華富貴,隻要能嫁個心裏有她的丈夫,拿她當回事的人就行了。”安平聞到一股鮮香,看桌上數枝水仙在柴窯盆裏開得正旺。大嫂說道:“你回來了,這水仙你還拿回去,本來也是你的。”安平說:“我養不好這個,大嫂替我養著吧。”
小淳不肯老實在屋裏,掙扭著要到外麵玩,大嫂就抱了她出去。小淳見了玩伴就下地與他們追跑。安平向婆婆房中張望。門開了,陳老漢走出來,眯縫著眼,笑著問:“你回來了,還走嗎?”安平迎上去說:“不走了,您二老可好?”陳老漢點著頭說:“好好好。”大嫂過來問:“早上飯大娘吃了嗎?”陳老漢兩手一攤說:“她就不吃,你們別管她了,她不講理慣了。”大嫂歎氣說:“這可怎麽好,餓壞了怎麽辦。”說著就要進屋。安平拉住大嫂,說:“我去看看。”大嫂點點頭,說:“你去勸勸也好,陳三的事情還沒判,別人都押著,怎麽能單把他放出來。再說了,這小子太不像話,他大姐來看他,他還罵人家。就應當給他個教訓,不然他是改不了的。”
安平隨陳老漢進屋,見婆婆背對著房門佝僂著坐著。老漢過去捅了捅她,手向安平的方向指。她抬頭看著老漢,順著手指看過來,費力地擠咕著眼,起身走來。安平前進兩步到她跟前。婆婆呦了一聲,拍著安平的胳膊說:“你不是在外頭人家做事嗎?你們歇假哩?”安平大聲說:“不做了,我回來了。”婆婆說:“就是哩,不要做了,哪裏也沒有家好!”
安平看桌子上放著未動的飯食,對婆婆喊:“怎麽不吃飯?”婆婆摸摸胸口說:“吃不下,你來了好,你快對他們說,放我們回家,我們不呆了。”安平喊:“過過再說。”婆婆擺擺手,眼淚掉下來,說:“過年了,也不放我兒子出來。”安平問陳老漢:“婆婆知道陳三的事?”陳老漢說:“我都對她說了,她老糊塗,不講理,別理她。”安平對婆婆喊道:“他把事情說清楚了,就放他出來。”婆婆說:“我的孩子我心裏有數,是好孩子。”陳老漢說:“你呀你呀,都出人命了,還護著!”安平喊:“包大人自有公斷的!”說著,衙役送來午飯,婆婆叫嚷著不吃,說自己在家一天就兩頓。安平拉著婆婆的手大聲說:“三天後我就要成親了。”婆婆渾濁幹澀的雙眼發出光芒:“哦哦,大喜大喜啊!”安平說:“我就在府裏成親,等我成了親,您再回家吧。”婆婆笑著連說好。安平說:“那您可要保重身體,好好吃飯啊,我走了。”婆婆哎了一聲,說:“多來看看我啊。”安平含笑點頭。
陳三的兒女吵嚷著“吃飯嘍”,跑進屋來,一家人圍坐一桌,布好碗筷。安平走出去輕輕將房門關上,轉身看到大嫂哄著小淳:“哥哥姐姐都去吃飯了,咱們也回屋吃飯好不好?”安平捧著小淳肉嘟嘟的小臉說:“冷不冷啊,回屋暖和暖和吧。”兩人帶小淳回到屋裏。
張龍進來,請安平前頭吃飯。大嫂說:“不成,拜堂前新人不能見麵。”張龍說:“他們早見過麵了。”大嫂說:“那也不成,這是規矩。”張龍說:“什麽該死的規矩,守它幹什麽!”大嫂說:“反正他們不能見麵。”張龍說:“那好辦,我們把展昭關起來,這總行了吧。”說著拉起安平就走。大嫂要攔,安平說:“大嫂,我們幾個好久不見,我也有事要問他們。我去坐坐,吃了飯就回來。”大嫂隻好放她去了。
張龍和安平來到南邊東院馬漢屋裏。飯菜已經擺好,馬漢正脫外衣,趙虎拿起一個歡喜團正吃,展昭提壺倒酒。張龍先進來,說:“把那盤歡喜團給展昭,讓他自己回屋吃去。”趙虎一愣,問:“幹嘛,我還吃呢?”張龍說:“大嫂說了,新人行禮前不能見麵,要留下安平就得轟走展昭,沒辦法,規矩。”馬漢大笑:“好,展昭快走,別耽誤我們哥們說話!”展昭一時想不出言語來回敬他們,舉著酒壺怔怔地立著。安平尷尬地站在門口,被他們一笑,扭頭要走,張龍忙攔住,說:“好不容易把你請來,可不能讓你走了。”安平質問:“你們還鬧不鬧!”張龍說:“不鬧了。”趙虎嘿嘿一笑說:“我們留著勁兒鬧洞房啦!”馬漢說道:“行了,別把她鬧急了,來坐吧。”說著坐下喝酒。展昭挨著馬漢落座,低頭分筷子。趙虎挨著展昭坐下,摸摸酒杯對展昭說:“我就說你酒溫的時候長了,這麽熱怎麽喝。”展昭低著頭說:“外頭有雪,抓一把捂上。”安平站著不動,張龍也不管她,坐到趙虎身邊,捧起飯來吃。馬漢坐在靠背扶手椅上,看隻剩了身邊一個小凳,便讓安平坐。趙虎說:“還不把椅子讓給新嫂子坐!”馬漢看看身旁的展昭,把椅子和凳子調換了位置,拉安平坐下,說:“今天這椅子我讓給你坐,以後想跟你坐一塊可難了。”自己坐到凳子上,給安平麵前的酒杯斟滿。展昭說:“不要讓她喝了。”馬漢模仿包大人的腔調,瞪著展昭說:“閉嘴!再敢胡言把你轟了出去!”趙虎哈哈大笑,張龍也忍俊不禁。安平看展昭窘迫,化解說:“我就喝一杯,不許再給我倒了。”趙虎說:“就是,喝一杯暖暖身子也好哇。”說話間張龍一碗飯已經見底,又去滿第二碗,趙虎問他:“你還吃不吃歡喜團?”張龍說:“天天吃,你不煩?”趙虎說:“我不煩啊,我愛吃。”說完下箸尋找最後一個歡喜團,發現盤子已經空了,被展昭默默搛在安平碗裏。
馬漢將酒杯擎到安平麵前,說:“敬你!”安平舉起酒杯,輕輕與他碰杯,淺啄了一口,果然熱騰騰,喝上一口,全身舒暢。趙虎也舉杯敬安平。展昭對趙虎說:“就剩一個甜餅了,你要不要?”張龍接話說:“我做主了,甜餅給趙虎,反正你也快甜掉牙了。”馬漢趙虎哄堂大笑。展昭惱怒不得,隻有裝啞巴。安平一拍桌子,埋怨道:“你們還讓人吃飯嗎,我回大嫂屋了!”馬漢輕嗽一聲,說:“稍安勿躁,展昭撿了這麽一個大便宜,我們逗逗他也不為過吧。”趙虎說:“就是,當初你女扮男裝,我們都沒看出來,就他看出來啦。看出來也不跟我們說。到了正事上,二哥還是留了一手啊!”馬漢說:“哎哎,你要還想娶人家姑娘,就對大舅哥客氣一點。”趙虎眉飛色舞說道:“怕什麽,鬧新人無大小!”張龍說:“展曈在這你敢嗎?”
安平想起展曈,問道:“對,怎麽不見她?”趙虎說:“回家報信兒去了。”安平問:“報什麽信兒?”展昭說:“別聽他們胡說,她回去陪老母過年。”趙虎說:“說給她怎麽了,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就對安平說:“她聽說太後準了,就跑回去給你婆婆報喜了,要操持他二哥的喜事呢。這可好,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會兒她就是現往開封趕都趕不回來啦!”張龍說:“這也沒什麽,等這裏的事情完了,他們再回去大宴親朋,到時候,你跟他們回去,幫著操持操持,好好表現。”馬漢說道:“你還不敬展昭一杯,好讓他替你美言幾句。”趙虎真舉杯要敬,展昭說:“婚姻大事,你們也這樣開玩笑。”趙虎急忙說:“我不是開玩笑!”馬漢說:“那也沒有你們這玩笑開得大啊!”轉頭問安平:“我一直想問你,當初你和展昭鬧翻,到底是為了什麽?”展昭與安平相視一眼,低頭。趙虎說道:“對啊,你們鬧得那麽僵,怎麽鬧鬧的,鬧成一家子啦。你們倆成了夫妻,不會打翻天吧?”張龍說:“你沒聽過嗎,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操自己的心吧。”展昭正色道:“你們三個快吃飯,還要搭台唱戲嗎!”安平也忙叉開話題,問道:“嶽廣的案子到底怎樣了?”
張龍三碗飯已經吃完,放下碗筷自斟自飲,說道:“嶽廣洗清嫌疑,王硯璞已經認罪,就押在咱們牢裏。”安平出乎意料,問:“他怎麽認罪了?”馬漢說:“祖大人帶著祖靈兒來府裏認屍,那死了的丫頭是祖靈兒的貼身丫鬟,祖大人和祖二小姐出麵作證,那丫鬟是給王硯璞傳送東西的時候被他勾引。祖大人沒臉上門要人,就想敲打他一下,安排了一個人告他侵占官街,這麽著才把開封府牽扯進來。幸虧這樣,不然這件事就全盤落在姓董的手裏了。”安平問:“王硯璞就認了?找到物證了嗎?”張龍長歎一聲,說:“就是沒有找到,他才死活不認。後來,老王大人大義滅親,把自己府裏跟著王硯璞的小子押來。那幾個小子講了實情,說見過那丫鬟數次,王硯璞貪圖她嬌小可愛,隨口哄騙說要娶她為妻,不讓她再做奴婢,這丫鬟信真了,留下跟了他,王硯璞就把她放在那宅子裏養著。”趙虎接著說:“可恨王硯璞這小子看事情敗露,就把祖二小姐牽扯進來!”
安平急切問:“關靈兒什麽事?”展昭說:“王硯璞在大堂之上一口咬定,是祖家小姐與自己私下交往,那丫鬟負責傳遞。祖大人也在大堂上,與王硯璞起了爭執。王硯璞有心壞人名聲,不肯說明是哪位小姐,那死了的丫鬟是祖二小姐的,自然是她的懷疑最大。”安平忿然道:“你怎麽能懷疑靈兒,絕不可能!”展昭說:“我們當然明白,可旁人會怎樣想呢。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現在外麵傳得沸沸揚揚,十個有八個說是祖靈兒品行不端。”安平悲憤不已,說道:“要說靈兒品行不端,那我這樣的就要去死了!”展昭說道:“胡說什麽,都是人之常情,行得正不怕人言!”張龍解勸說:“人言全做耳旁風,管他幹什麽!”趙虎也說:“就是,這世上最討厭的就是人的這張嘴,別理他們!”安平說:“靈兒怎麽受得了!”趙虎也感歎說:“是啊,她病得不輕……”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安平追問道:“她病得重嗎?出來的時候她就病著,受了這樣的冤枉,她那個性格,一定自怨自艾。”趙虎說:“這王硯璞,不光害了祖靈兒,把自己爺爺也氣得半死……”安平關切說道:“老王大人也病倒了?”展昭忙說:“王大人還好,我去看過了。”
安平說:“這案子有了眉目,你們可以放心了。”馬漢說:“不是放心,是鬧心。嶽廣死裏逃生,對包大人招認,妹夫高昶曾說,看何大人很像少年時契丹的一位舊人。高昶死後,嶽廣以此要挾何慎勤,何慎勤才低價賣給他宅子,之後伺機除掉他,誰知道沒抓住他的把柄,倒拿了王硯璞小辮子,倒黴蛋陳三恰好撞上,才出了這麽大亂子。”安平問:“你們怎麽看?”張龍說:“空口無憑,能拿他如何!”安平問:“皇上多疑,為什麽偏偏這樣相信何慎勤?”張龍說:“未必相信,隻是過於依賴,一心求穩,不願動他。”馬漢說:“李攸、董大人是他的左膀右臂,李攸已死了,董大人被斥責,安插在皇上身邊的女人也失寵了,他現在已經大不如前了。”展昭說:“更要小心他做困獸之鬥。對了,安平,我倒想問你,那個鄭姑姑對字畫是否愛好?”
安平問:“你突然問這幹什麽?”展昭說:“有個婦人來報官,說丈夫失蹤,調查發現這人賣畫為生,失蹤前有人看見他在白礬樓前賣畫,被一貴婦家奴擄走,聽在場者描述十分像鄭姑姑。失蹤那天正好你們出宮辦事,在白礬樓休息,我才有此猜測。”安平說:“沒聽說她有這喜好。”馬漢說:“她擄走一個大活人,又不能帶回宮,這麽長時間了,她能把那人藏在哪呢?”趙虎說:“畫張畫像,讓人當堂指認不就行了。”張龍說:“指認容易,她會承認嗎?要她承認,就必須要找到失蹤的人。”展昭眉頭緊鎖,說:“今天早上她對我說了一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張龍對他說:“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展昭說:“是奇怪的事太多了,明明已經放安平出宮,為什麽還要派外差?”安平說:“宮裏有這個先例,倒也不算奇怪。”
馬漢對展昭說:“你變了。”展昭問:“我哪裏變了?”馬漢說:“問你自己。”張龍說:“是人就會變,難道你沒變,難道我們沒變?”趙虎說:“就算什麽都不變,歲數也會變啊。”安平噗哧一笑。張龍問安平:“還有心笑,人家姑娘都自己做嫁衣,你針都不會拿,也不發愁?”安平說:“誰說我不會拿針,這也就是出宮了,要是繼續在裏頭學,我也能成一大家呢!”張龍笑道:“好大的口氣,看來你們在宮裏長進不少。”安平對張龍說:“我不算什麽,楊小妹長進才大呢,要是再學上一年半載,一定是才女一名。對了,她的病怎麽樣了?”張龍說:“我怎麽知道。”安平問:“你沒去看看她?”張龍不以為然地說:“我看她幹什麽?”安平故意說:“那我可要去看看她,等她回了宮,想見她就難了。”趙虎問:“她還回宮啊?我聽說楊家不送她進宮了。”安平說:“這由得了他們嗎?太後放她出來,隻是讓她養病,等病好一定要回去的。太後喜歡她,想讓她到皇上那邊去,和楊家提了一次,楊家沒應,可是太後要定她了,等過了年要正式向楊家下旨意。我出宮的時候,太後特地命我去楊家勸說,免得楊家抗旨不尊,大家臉上難看。”說著問展昭:“你也聽見了,是不是!”展昭會意,答應說:“對,太後還讓我給楊文廣寫信傳達聖意。”趙虎點頭說:“看來這事是鐵定了!”馬漢也說:“不是壞事。”張龍手握酒杯出神。安平故意問他:“張龍,你剛說人都會變,你哪裏變了,我怎麽不覺得?”張龍抬眼看了安平一眼,愀然不樂,說:“我沒變,我好得很。”說完一推杯,回屋去了。一桌人麵麵相覷。馬漢一擼袖子,說道:“你們都不吃了吧,我要吃飯了。”
安平回到後院,進了屋,大嫂忙拉著安平看布料。安平說:“都好,您替我定吧。”大嫂說:“時間太緊,你想挑也沒功夫了,我這就讓春竹把布料給裁縫送去,人家要連夜給你趕製呢。這樣倉促難免有不滿意的地方,你先將就,等你們回去,讓你婆婆給你們準備好的!”
下午,大嫂親自出府去選看發飾,安平便哄著小淳玩。小淳不像上午那樣活潑,什麽都不玩,軟軟的,帶哭腔。安平以為她鬧覺,讓春竹抱著她睡覺,也不睡。春竹說不好,怕是要鬧病。果然廝纏到傍晚就倒在安平懷裏睡了。睡是睡了,可並沒睡穩,往**一放就哇哇大哭,又要哄上半天,直到大嫂回來,喂著奶抱著才稍稍安穩。王朝回來摸了摸孩子的臉,和妻子商量:“恐怕要熱起來,與其晚上麻煩先生,不如現在就請他來看看。”
安平自告奮勇去找公孫先生。說明來意,先生忙放下手裏的事情,取了診箱來了。把過脈,看過舌,問過症狀,說道:“內有肺胃火,被外寒一激,發了起來,不是其他毛病,放心。”王朝說:“就怕她夜裏燒起來,先生可有良藥讓她快好?”公孫先生笑著說:“生病好比夫妻有了罅隙,不能隻忍著,要說出來。小孩子生病也是這個道理。孩子純陽之體,隻要不是先天不足或邪毒過盛,十之八九是內火致病,外寒引病,不怕發熱,能發出來倒好。那些寒涼的藥物雖然能止住一時的熱毒,卻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大嫂問道:“要是受寒,給她吃些薑蔥等東西可好?”先生說:“不是不好,適可而止。有些孩子著了涼,父母給吃熱性的食藥,寒是祛除了,可孩子內熱徒增,繼而清涕變黃涕,更有小兒咽喉突然腫大,堵住氣道的,更加凶險。”安平說:“先生,可別嚇人了,您就說小淳這病該怎麽辦呢?”先生說:“小兒生病,累的是大人,三分在醫藥,七分在看護。小淳天生體質好,又沒沾染疫病,依我看這次的病可以自愈。”王朝問:“不吃藥能行?”先生問:“自然吃藥,不過,煮了藥你能給孩子灌得下去?”王朝點頭:“也是也是,灌她吃藥真是要把人急死。”先生說:“小兒用藥要慎之又慎。小淳咽喉紅腫,內熱大於外寒,即便灌藥晚上也一定發熱,就拿冷手巾敷頭,不好,就拿捏拿捏。”大嫂說:“他們的婚事就在眼前,這不是忙裏生亂了嗎。”安平說:“拜堂成親不過為了應付太後三日完婚的旨意,沒什麽要緊,小淳的病才要緊。”安平又對先生說:“請先生把拿捏手法再細致教教我,我好幫著大哥大嫂照顧孩子。”先生便詳細教授了安平醫理及變通之道,最後對王朝夫妻說:“你們為人父母者,容易關心則亂,可以讓安平協助著。這推拿之法看起來簡單,實則醫理深奧,變化多端,考驗道行,要慎重為之,常有魚目混珠之人,誤人子弟,延誤病情,十分可恨。安平在宮中學過醫理,又有我教她的這些技巧,小心看護,可保無事。若有異常,立刻叫我,不論何時。”
先生推敲好方子,大嫂煮了一碗,才勉強喂下幾口。晚上小淳開始發熱,伴有鼻塞,吸氣不暢,異常煩躁,時睡時鬧。安平讓王朝休息,和大嫂顛倒著一個小睡一個看護。又喂下幾口藥,到了下半夜,體熱稍退,以為見好,小淳突然大哭,大嫂起來抱住孩子搖哄。安平摸了摸小淳咽喉,並不腫大,大嫂問小淳哪裏疼,小淳咿呀囫圇,連大嫂也聽不明白。孩子哭一會兒,睡著了,大人剛要閉眼,孩子又哭醒了。大嫂抱著孩子,安平拿捏,春竹換手巾敷額頭,也不見好。直到天色微亮,大嫂叫王朝去求先生。先生把過脈,看過咽喉,問過夜間症狀,見小淳總抓耳搖頭。先生借著晨光仔細查看耳道,說:“耳道發紅。”取紙一張,卷成錐狀,錐頭留一孔,對準耳道,取出艾條懸灸,將艾煙吹進小淳耳中,後取來一盒藥散,依樣吹入。小淳哭鬧漸息,沉沉睡去。先生說:“孩子幼小,言語不清,哪裏疼也不會說明,你們要多查看。幼兒咽道、鼻道、耳道細而短,常有病症擴散的事情。”先生又將幾處穴位按揉一遍,詳細教授安平吹炙及吹藥的技巧與注意事項,交代大嫂飲食要清淡,又寫了個藥方,讓煎了給大嫂服下,再去喂奶。這邊安排妥當,先生便與王朝一同往前麵去了,大嫂抱著小淳,吩咐春竹去催促新婚所用的鋪蓋被褥,順便抓藥。安平說道:“這有什麽要緊,用舊的就好了。”大嫂說:“已經是能簡就簡,再不能將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