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從僰道出發,溯岷江而上。

黃昏,柔和的夕陽灑落在船頭,映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孟獲昂然立在船頭,欣賞著兩岸的美景。左邊是一片崇山峻嶺,連綿起伏間,似有無窮無盡之勢;而右邊則是沃野千裏,良田次比,稻苗青青,偶有鄉民勞作期間。

“大王以為這益州風景如何?”

一個聲音傳入耳中,孟獲從陶醉中醒來,回頭一看,見到孟達信步走來,依舊披掛齊整。孟獲看著遠方的夕陽,突然來了一句:“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孟達虎軀一震,一掃先前傲氣淩人的姿態,拱手行禮道:“大王高見!某,佩服之至!隻不知大王認為這益州前途何在?”

孟獲眼含深意地看著孟達,但從其神色間並未讀出什麽特別的含義,眼珠子一轉,卻是不作答複。

孟達見到孟獲不吭聲,當即嗬嗬笑道:“大王恕罪,是在下失禮了!”

天色漸漸黯淡,孟獲回到艙中休息,不多時,一名侍衛前來報信,說是孟達請大王赴宴!

來到外艙,見到裏麵兩張案幾相對而設,孟達坐在其中一張案幾前,見到孟獲到來,立刻起身行禮道:“大王,這船上簡陋,在下略備水酒,還請大王莫要嫌棄!”

孟達熱情異常,孟獲心頭升起少許疑惑,但旋即就恍然大悟,當即換上一副笑臉拱手說道:“若是孟兄不嫌棄,你我二人就兄弟相稱如何?小弟今年二十歲!”

孟達一雙吊眼歡快地揚起,眉宇間盡是喜悅之色:“好!好!妙哉!賢弟才二十歲?真是年輕啊!羨煞為兄了!為兄今年三十有二,至今依然一事無成,哪裏比得上賢弟少年英雄啊!賢弟請座!”

孟獲趕緊謙讓:“大哥過獎了,小弟也隻不過是承了些許祖蔭,況且小弟乃山野匹夫一名,能夠與大哥這般風流人物論交,已是三生有幸!”

二人寒暄一番,各自落座。

孟達端起酒杯說道:“來,賢弟,為兄敬你一杯!今日一醉方休!為兄先幹為敬!”,話音剛落,酒杯已是告罄。

孟獲也是毫不含糊,一口飲盡杯中酒,自有侍女上前斟酒。

二人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喝得是不亦樂乎!連案幾上的美味都無暇理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孟達屏退左右,孟獲心中微凜,來了!

隻見孟達瞪起那一雙吊眼,滿麵紅光地端起酒杯說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一語雙關,一語雙關哪!賢弟高才,為兄自愧弗如啊!”

孟獲心中暗笑,這家夥還是想要套自己的話,當即隻是舉杯示意,但並不開口。

孟達見狀,吊眼微眯,轉而笑著說道:“賢弟,為兄在這益州也做了些年頭,奈何主上暗弱,奸佞當道,令人歎息啊!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為兄想借這杯酒,請賢弟給為兄指條明路啊!為兄先幹為敬!”

孟獲無奈地端起酒杯,隨後一飲而盡,故作皺眉沉思狀,過了半晌才說道:“小弟久居南中,對著中原大勢又如何知曉?先前隻是在僰道城中觀這蜀人愛慕虛榮,方才有此感慨,純屬巧合,純屬巧合,啊哈哈哈!”

孟達心中微怒,暗罵孟獲不識抬舉,裝傻充愣,旋即辭鋒一轉,當頭問道:“賢弟,群雄逐鹿之勢將近,而劉益州暗弱無道,不能守州,益州人心思動,當覓明主以保其境!不知賢弟以為何人可當得此任?”

孟獲聞言,心中震駭,劉備要入川了?!這是第一反應,緊接著就是麵色大變,孟達連這麽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出來了,他想要做什麽?

孟達再次端起酒杯,眼含深意的問道:“賢弟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孟獲沉默不語,孟達再次逼問:“賢弟以為玄德公如何?”

孟獲來不及仔細思量,端著酒杯應道:“玄德公,當世人傑!”

“這麽說,賢弟是讚同玄德公入川了?”

孟獲故作輕鬆地夾了一塊雞肉放入嘴中嚼了起來,一邊還含糊不清地說道:“大哥,這事兒與小弟有何關係?”

孟達嘿嘿笑道:“當然是有關係的!賢弟若是肯起兵響應,那還不是事半功倍?”

孟獲心裏咯噔一聲,麻煩大了!這事兒若是不同意,定然會被殺了滅口啊!但臉上依舊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大哥說笑了,小弟部落裏一共才五千多人,可戰之兵不過千餘人,劉益州十萬精兵,小弟這點實力也就是一山大王,哪裏起得了什麽作用?”

孟達卻是反駁道:“賢弟可莫要騙我!南中蠻族少說也有五萬人,可戰之兵上萬,據我所知賢弟最近在南中可是風頭正勁,又有大祭司相助,怎麽會起不了作用呢?”

孟獲收斂心神,當下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得抓緊時間返回南中,益州這趟水,太深!想到此,孟獲眼珠子一轉,嗬嗬一笑:“想不到大哥對南中如此了解,實不相瞞,小弟在族中威望的確一般,不過號召個三五千人馬還是不成問題的!隻不知大哥需要小弟做些什麽?何時行動?事成之後小弟如何跟族人交代?”

孟達聞言一臉驚喜的說道:“這麽說賢弟是答應了?這簡直太好了!有了賢弟,此事當事半功倍!事成之後,賢弟當記首功!具體細節,尚需從長計議!不過為兄可以保證,事成之後,永昌、雲南、建寧三郡全部歸賢弟所有,當地大小官員全部由賢弟直接任命!而且,賢弟的後人、子侄都可以到益州來做官!怎麽樣?如此條件,賢弟可曾滿意?”

孟獲沉思片刻,認真的討價還價道:“還有一條,南中缺糧,我需要從益州平價采買糧食,不用太多,每年一萬石就夠了!此外,那益州商盟的需要給小弟的部族特別許可,準許我族人在益州經商,與商盟十三家商號同等權力!”

孟達哈哈一笑:“小事一樁!來,賢弟,幹了這一杯,預祝咱們合作愉快!玄德公早日入蜀!”

二人推杯換盞又幹了七八杯之後,孟達已經雙眼通紅,而孟獲也是神誌不清地告醉離去。

孟獲離去之後,孟達並未立刻起身,依舊跪坐在案幾邊上揉著額頭,一臉的痛苦之色。

“嗬嗬,這小子還真能喝!竟然差點將號稱千杯不醉的子度兄給灌倒,端地是好本事!”

一個略微有些陰柔的聲音在廳內響起,孟達似乎早就知道來人是誰,依舊揉著有些昏沉的腦袋說道:“孝直,你看此人可堪利用?”

來人正是法正,孟達的同鄉,當年二人一道來蜀避亂。法正身高六尺出頭,身材有些瘦削,圓臉高顴骨,腦門兒極其光亮,但相貌平平,一雙小眼睛精光閃閃,輕撫著鼻下的八字須緩緩吐出一個字:

“難!”

法正脫口而出,孟達驚訝地問道:“為何?他都已經答應了?而且還提出這般通商這般詳細的條件,想必是有幾分誠意的!難道孝直是擔心養虎為患?這倒大可不必,事成之後當然不會再留他逍遙南中!”

法正搖搖頭,神情凝重地說道:“這人我看不透!”

“什麽?!”

孟達再也掩飾不中心中的震驚,連精擅相人之術的法正都說看不透!

法正神色恢複正常,眼神深邃地看著廳外的黑夜,說道:“吾觀此人麵相平平,但聽其談吐端地不凡!是個極有主見之人!與其麵相極不相稱!此事頗為蹊蹺!”

孟達臉色陰晴不定,沉思片刻,吊眼一瞪,精芒閃爍,右手挫指成刀當空一揮:“那就.”

法正緩緩地點頭表示讚同。

孟獲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回到住處,一頭栽倒在榻上,兩名侍女上前七手八腳地為其寬衣解帶,孟獲怒喝一聲:“滾出去!”

兩名侍女嚇得麵無人色,趕緊手忙腳亂的退了出去。孟獲睜開眼睛,仔細聆聽了一會兒,確定無人偷聽,登時從榻上一躍而起,哪裏還有半點醉意?

孟獲走到案幾旁盤腿兒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咕咚咕咚一連喝了三杯才停下來,開始回想先前發生的事情。

反複思量之下,孟獲覺得自己的表現沒有太大的問題,應該能瞞過孟達吧!但還是必須得早點脫身才行!畢竟夜長夢多!

思索完畢,孟獲起身返回榻上,和衣而臥,淺淺的睡去。

夜半,船隊經過一片峽穀,水流有些湍急。

一道矯健的黑影悄悄摸到孟獲的艙室跟前,黑影探耳在床邊仔細聆聽了片刻,才從懷中掏出一根管子,輕輕的透窗而入,嘴巴輕輕的往裏一吹,便收了回來,再次仔細聆聽。

孟獲被一陣刺鼻的味道驚醒過來,雙眼摹地睜開,腦袋卻是有些昏沉,仔細聆聽之下,外麵有些輕微的動靜!孟獲當即醒悟:有人放毒!

想到此,孟獲趕緊閉住呼吸,將踏上的飛雪劍輕輕帶到趁手的位置,默默地等待起來。

“賢弟!賢弟你可曾睡下?”

門外響起一聲輕呼,是孟達的聲音!孟獲心思飛轉,當即醒悟過來,這孟達竟然要害自己!

聽到屋內沒有動靜,外麵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房間的門栓被人從外麵輕輕的撥開。

“吱呀!~”一聲輕響,門開了。

一道人影迅速地躍進屋內,手中的利劍直取榻上孟獲的咽喉要害!又刁鑽又狠辣!

“賢弟,你可莫要怪我呀!”

一聲低歎傳來,出手之人是孟達本人!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孟獲雙眼摹地睜開,一個鯉魚打挺,躍身而起,飛雪劍也同時出鞘,漆黑的屋內一道寒芒閃過,如流星劃破夜空一般,璀璨而迅速。

黑暗中孟獲麵帶狠色,這個孟達今日方才結識,竟然就要謀害自己,當真該死!

飛雪劍一出手便是最霸道的天外飛雪,雖然沒有蓄勢助威,但威力依舊不可小覷!孟達見狀大驚失色,想要回劍防守,但卻是已經來不及了!身形急退,手中寶劍拚死回防。

“叮!”

的一聲脆響,孟達“噗!”的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倒飛而出,手中的寶劍也斷成了兩截,掉落在地上!

“砰!”的一聲,孟達的身體撞擊在艙室的木板上,總算止住了身形。孟獲怒喝:“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

孟達劇烈地咳嗽著說道:“咳!咳!不能為我所用,便得死!”

孟獲冷哼一聲:“那我今天就先宰了你!”

“噔噔噔!”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黑暗的室內漸漸亮了起來,孟達的手下來了!

孟獲恨恨地瞪了孟達一眼,也懶得撂下狠話,揮手一劍將艙室的窗戶斬開,一個縱躍,破窗而出!

孟獲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外麵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影!

“弓弩手!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