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羲轉身離去,院內隻剩下孟獲和龐二兩人。
四目相對,皆是平靜如水,二人心中同時暗讚:棋逢對手!
孟獲心中有些疑惑,方才龐二突然對自己生出殺機,到底為何?思量半晌,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當即拱手笑道:“龐兄,在下陸議,接下來還要多多仰仗龐兄了!”
龐二神色依舊平靜如水,淡淡地說道:“龐某隻是大人手下一介武夫,哪裏比得上陸兄高才!方才大人說了,此番行事以陸兄為主!”
孟獲趕緊擺擺手:“龐兄說得哪裏話?在下初來乍到,對益州人生地不熟,方才大人不過是戲言,當不得真!此番行事還是以龐兄為主!此番事了,在下當回江東向家師複命!在下原來是客,客隨主便,龐兄就莫要推辭了!”
龐二一聽事後便離去,當即眼前一亮,但旋即又恢複了平靜,依舊平淡如水地說道:“如此,龐某便卻之不恭了!”
三天後,益州廣漢。
五月的烈日有了幾分酷烈的味道,山巒起伏間,鬱鬱蔥蔥中一條不甚寬敞的官道上,大隊的人馬在向東行進。在烈日下行進了整個上午的士兵一個個皆是苦不堪言,一路怨聲載道,軍紀顯然不甚嚴明。
隊伍的中間是一輛豪華的馬車,拉扯的六匹駿馬身軀肥碩矯健,毛色鮮亮,顯然是養尊處優的喂養已久。而這馬也被這烈日暴曬得有些不耐,顯然是許久不曾經曆過這般長途跋涉了!
一隊甲胄鮮亮的精銳士兵,在一名銀甲銀袍將軍的帶領下,環繞在馬車四周,小心警惕著四周的異動。
“公義啊,咱們休息一下吧!你看這馬兒又不耐煩了!”
馬車內傳來一個聲音,非但沒有上位者的盛氣淩人和威嚴,反倒十分的溫和,語氣中還帶著幾分商議。
騎馬在前警戒的白袍將軍緩緩勒住馬韁,一揮手朗聲下令道:“全軍停止前進,原地休息一個時辰,抓緊時間埋鍋造飯,午後繼續出發!”
馬車四周的親兵沒有太大動靜,但其他士兵卻是一聲歡呼,各自紮堆尋找陰涼處避暑去了。
車簾掀開,車上下來一名男子,年約四旬,嘴角留著短須,眉毛濃厚下垂,圓臉塌鼻,一看就是個厚道人。男子身高七尺有餘,但卻沒有魁梧的感覺,因為這男子四肢短小,身軀肥胖,再配上一顆滾圓的大腦袋,保養得極好的皮膚十分白皙,一雙白嫩滾圓的短手依舊帶著幾分嬰兒肥,活脫脫一口肥豬。
此人就是益州牧劉璋,劉季玉,那白袍將軍則是劉璋麾下虎賁中郎將張任。
張任身高七尺有餘,但與劉璋風格決然不同,麵容方正,濃眉大眼,短須上翹,頗具威嚴。
安頓下來之後,張任走到劉璋跟前,低聲說道:“主公先前所言多有不妥!士卒連日行軍,疲憊不堪,而大人不知體恤,反倒關心馬匹,如此一來,這士兵在大人心中反倒不如畜生緊要,會寒了將士的心哪!”
劉璋臉上竟然一紅,一雙胖手十分不自在地輕搓著,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吭哧吭哧半天才說道:“公義所言甚是!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嗬嗬!”
張任麵無表情地坐到一旁,心中卻一陣的無奈。這主公十分厚道,從不苛責屬下,也聽得進勸。關鍵是太沒有主見,太懦弱!如今張任說話劉璋全部同意,可若是回到成都,天天被一群小人進讒言,劉璋又不能明辨是非,最後被小人整天當槍使。
“公義,這一仗咱們能打贏麽?”
劉璋突然開口蹦出這麽一句,張任當即耐著性子說道:“主公放心!屬下定當拚死殺死,定將張魯趕回漢中!”
劉璋一臉擔憂地說道:“哦!可是,如果咱們打輸了怎麽辦?”
“主公放心,張魯軍隻有六萬人馬,馬超西涼前鋒雖勇,但也隻有三千鐵騎,我軍此次傾巢而出,就算打不贏,也絕對不會輸!”
“哦!”
過了半晌,劉璋又問道:“公義,我聽說那馬超十分勇猛,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就連曹孟德都要避其鋒芒。來日,如果你上陣領兵打仗,那誰來保護我?”
張任頓時為之一滯,琢磨半晌才說道:“主公放心,屬下定然將一切安排妥當,定保主公萬無一失!”
“哦!你辦事,我最放心!”
一個時辰後,劉璋與張任下令全軍起行,士卒頓時唉聲載道不迭。
天氣炎熱,大軍行得不快,到天黑時才行了五十裏的路程便複又安營紮寨。
夜色深沉,月光暗淡,星光寂寥,蛐蛐嘶鳴,正是月黑風高殺人夜。
山腰密林中,一座大帳醒目異常,而其下,營帳環繞,巡邏緊密,防衛森嚴,看不出有絲毫可乘之機。
張任的大帳就在劉璋的旁邊,此時的張任依舊未曾卸甲高臥,而是在帳內徘徊踱步。
最近益州局勢越來越複雜。自去歲荊州大戰之後,各方勢力的爪牙開始伸往益州,曹操業已擊破馬超,一統西涼,而馬超奔漢中投奔張魯,張魯不知發了什麽瘋,大軍傾巢而出來攻益州,而且今年戰事尤其慘烈,看得出張魯是在拚命!
南中自多年前就不安定,今年更是如此,也不知為何稀裏糊塗的南中就造了反,那個所謂的南蠻大王好好的怎麽會突然襲擊孟達?這有什麽意義?張鬆等人雖然力陳孟獲圖謀不軌,但這孟獲也沒必要幹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嘛!此事當中定有蹊蹺!
益州人心不穩,主上又暗弱無主見,該何去何從?張任心中無底。
此次張魯兵犯益州,以馬超為先鋒,龐羲三戰三敗,退守漢昌,然後力主劉璋親征,這樣才能鼓舞益州軍士氣,一鼓作氣擊潰張魯,伺機圖謀漢中!
從兵法上講,這本無可厚非!
但問題出在劉璋身上,主公劉璋什麽都不會,當年能坐上這個位置蓋因別無選擇,先主劉焉的兩位長公子在長安事敗身死,三公子、四公子皆是無能之輩,而三公子又心胸狹隘,好勇鬥狠,人緣不佳。所以眾人最終推舉了性格寬厚的四公子劉璋繼承益州。
這樣一個廢柴一樣的主公,能起什麽作用?鼓舞士氣?不可能的!益州將士早就不知其主,隻知其將!哪裏會因為主公親征而為之振奮?
既然如此,那龐羲竭力要求劉璋親征的目的又是什麽?
想到此,張任驚駭莫名,心中的擔憂更盛了幾分!再想起出征前張鬆等益州豪族的表現,各自推脫不肯從軍,這其中的蹊蹺已經昭然若揭!
有人要害主公,而主公尚不自知!
出征前張任就竭力反對劉璋親征,但奈何張任出身寒門,加之性格耿直,不論是張鬆的益州豪族集團,還是龐羲的東州集團都對張任不理不睬,勢單力孤,人微言輕,根本無法左右劉璋的意誌!
“啪!”
張任一掌將身前的案幾拍斷,神色凝重地冷哼道:“一群宵小之徒!想要對付主公,先踏過我張公義的屍體再說!”
後半夜,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正是人最疲憊困乏之時。
黑暗中,一片黑影朝著大帳所在處迅速移動,無聲無息。
孟獲心中盤算著,待會兒若是危險太大,就果斷放棄跑路,再想辦法去挖出龐羲的陰謀;若是一切順利,抓到劉璋,立刻遠遁,才不會傻乎乎的回去交給龐羲處置呢!
按照龐二的計劃,包括兩人在內,先登營共有好手四十二人。計劃共分兩步,第一步,由孟獲和龐二兩人扮成劉璋親衛營將領隻身潛入營內,然後伺機劫持劉璋,而先登營則再外圍接應,伺機製造混亂。兩套親衛營百夫長的行頭龐二早就準備妥當,這點小事自然是難不過手眼通天的龐羲。
若是一切順利,劫到劉璋後直接遠遁,但這種可能性較低。所以,一旦劫持失敗,則直接殺死劉璋然後逃逸。
孟獲覺得這計劃漏洞百出,如果殺不死劉璋怎麽辦?但眼下也想不出太好的辦法,況且孟獲可沒打算殺死劉璋,那樣的話益州可就亂了套了!益州若亂,南中斷了各項供應,再加上那些野心之輩煽風點火,必定也會大亂!而且,孟獲需要找到劉璋為自己正名,順便討點說法。
夜色下兩道黑影閃動,很輕易的就規避了巡邏兵的視線,這些巡邏兵雖然分布嚴密,幾乎沒有死角,看得出布置防務的將領花了很多的心思。但再好的計劃也要有得力之人執行才行。這裏是益州腹地,士兵從心底裏就沒想過會遇到什麽麻煩,所以警惕之心之低,可以想見!
孟獲與龐二選了個位置進入劉璋軍營地,然後堂而皇之的朝著最大的那頂帳篷靠攏,龐二對益州軍十分熟悉,所以一路無驚無險地就蒙混過關。大帳四周數十名士兵將其團團圍住,大隊大隊的士兵在四周巡邏,根本無縫插針!
孟獲一陣的頭大,心中暗罵這劉璋也太怕死吧!頓時萌生些許退意,但龐二卻是朝著孟獲打了個手勢,孟獲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表示同意。
二人趁人不備,躲入一處營帳後方的陰暗處,捕捉戰機。
過了半刻鍾,龐二右手籠著袖子緩緩抬起,“吧嗒”一聲細微的輕響,若是不仔細聽根本分辨不出,孟獲聞聲卻是勃然變色,雙眼怒火噴射,上次在南中祝融就是差點死在這種袖裏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