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衍成已經離開有一會了,黎江也仍然還站在原地。
午後的陽光刺眼而且炙熱,他的額頭微微冒出了幾點汗珠,但因為腦子有點亂,隻是一直在斷斷續續回想著剛才黎衍成臨走之前說的話——
“多囊腎症……他一直挺擔心的,正在做著什麽遺傳學檢測……怎麽,沒和你說嗎?”
是的,謝朗沒有和他說。
他什麽都不知道。
“嗷嗚,汪!”
黎家明的屁股坐在黎江也的鞋子,忍不住用叫聲催促了起來。
“噢,寶貝……著急了是吧?”黎江也這才有些恍惚地蹲下來,輕輕地撫摸著黎家明的大腦袋,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投向了街對麵,剛才黎衍成的車就停在那邊,他隱約看到有人跟著黎衍成一起上了車。
又過了一會,有一輛黑色的奔馳角落的小巷拐了出來,也跟在黎衍成的車後麵開走了。
他其實倒沒想太多,隻是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而並不知道的是,在那一刻,車子裏的人也在打量著他。
“那是……他弟弟?”謝玨透過黑色的防窺車窗,遙遙看著街對麵的黎江也。
而謝瑤沒有回答,她現在大概已經失去了任何留意別的事情的心思,目光隻是死死地凝視著前麵黎衍成的車。
於是謝玨也不再追問了,隻是轉過頭來,若有所思地說了句:“長得很像呢。”
……
“喂,朗哥?”
黎江也牽著黎家明走在路邊,他還記得自己剛才和謝朗通電話到一半,所以又打了回去。
“你剛剛說遇到衍成了?”謝朗追問了一句:“他來找你有事嗎?”
他聽起來似乎有點在意。
黎江也這麽想著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還是他因為黎衍成的話,所以才想得太多了呢。
“也不是來找我吧,我是在便利包門口遇見他的。應該也是來買東西,碰巧了。”黎江也頓了頓:“你……”
你有沒有事情瞞著我?
他遲疑著,糾結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出口,因此就這樣彷徨地頓住了。
其實很討厭這樣患得患失的感覺。
有時候也很氣自己的性格,總是那麽不磊落、那麽敏感、那麽別扭。
可實在是對於他來說,他最最害怕的就是和謝朗之間有隔閡——
因為他在謝朗麵前已經是赤身**的。
他這個人,從肉體到靈魂,在謝朗麵前再也不設防,沒有屏障、也沒有防禦的能力。
人和人之間到了這樣的程度,因此任何一點隔閡,任何一點隱瞞,都太痛了。
第93節
“朗哥,我想……”
還是問吧,可就在他終於鼓起勇氣開口的時候,謝朗那邊似乎又來了另外一通電話,因此有些匆忙地打斷了他:“等下再說,我這邊有點事。”
“噢。”黎江也手裏捏著自己剛剛買的感冒藥,他聲音悶悶的,帶著鼻音,說不上是因為感冒,還是因為委屈。
“是不是喉嚨還很痛?你啞啞得,像小鴨子。”謝朗在掛電話之前似乎聽出了一點什麽,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哄他:“我忙完馬上就回去,好不好?”
“嗯。”黎江也馬上就乖了、軟了,或許隻要見麵,什麽都可以說清楚了。
雖然隻是通電話,謝朗根本看不見他的反應,可還是連著點了好幾次頭,然後小聲說:“好。朗哥,我等你……等你回家。”
……
謝朗那邊匆匆說完那句話之後就掛了電話,可是再想去接另外一通電話時,卻發現那邊已經直接掛了。
那感覺,就好像是來電的人本來就遲疑著要不要打給他,因此隻是稍微等待了一會,就忐忑地掛斷了電話。
但謝朗多少能夠理解,因為當他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的時候,其實也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是王阿姨。
父親臨走前曾經囑咐過他要幫忙照顧王阿姨,對於他來說,那當然是一直要堅持去履行的責任。
但一直以來,拒絕和他有任何聯係的人,仿佛強調要和謝家保持距離的人恰恰是王阿姨自己。
在這個時候突然打給他,想必是真的有事情要找他吧。
謝朗深吸了一口氣,有那麽一秒鍾,他竟然感到有種詭異的緊張感彌漫在心口,過了一會才終於又撥通電話打了回去。
“王阿姨,”
電話幾乎是一瞬間就接通了,顯然那邊的人也一直在握著電話躊躇,謝朗低聲道:“你剛打給我,是有什麽事嗎?”
“嗯。”王阿姨啞聲問:“謝朗,上次你的那個朋友跟我說,說上官雲走之後,家裏的東西被搬空這件事你完全不知道,謝家騷擾我的事你也完全不知情——你敢不敢發誓,你和你那個朋友確實沒有騙我?”
“王阿姨,我發誓,我們都沒有騙你。”
謝朗這才想起來,那天他們在上官家碰到王阿姨,因為他的在場就已經使王阿姨瀕臨崩潰了,所以最後是黎江也先把他推出了門,自己和王阿姨說了一會話才出來。
“你……”王阿姨深吸了幾口氣,她聽起來有種疲憊和緊繃同時存在的神經質感,似乎即使在通著電話,她也在防備著什麽,過了一會之後,她又問:“你那個朋友還說,如果真的遇到什麽麻煩,一定要聯係你。”
謝朗這下終於聽懂了,他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低聲問:“阿姨,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我現在就去見你。”
“不要過來找我。”
王阿姨飛速地在電話裏道:“下午兩點,我們在陵園見。”
“好。”
謝朗低頭看了一下腕表上的時間,剩下的時間確實已經不多了,直接道:“我現在就開車過去。”
……
下午兩點。
那也正好是黎衍成被帶進淮庭套房的同一時間。
其實隨著電梯一層一層往上升,他被迫跟著挾持他的幾個人走向走廊盡頭的時候,他就已經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了不妙,直到看到門牌號,他的腳步突然有點抗拒地頓住了——
那就是他之前回國住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套房。
是誰呢,難道是謝朗嗎?
他的額頭已經冒了冷汗。
“我都說了,淮庭你熟啊,黎先生。”
戴著鴨舌帽的男子對他笑了笑:“請進吧。”
黎衍成別無選擇,他一步步地走進這間套房,惴惴不安地坐在沙發上,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子甚至還給他從冰箱裏拿出了一瓶礦泉水放在茶幾上。
環顧四周,裏麵的一切豪華陳設,從起居室到巨大的衣帽間,他都異常地熟稔。
可是在這一秒,他卻恨不得自己從來都沒有來過。
房門在他背後再次被推了開來,黎衍成猛地抬起頭,看清楚來人的那一瞬間,他的臉色雖然還是發白的,可是眼睛卻瞬間升起了強烈的費解和疑惑。
“謝……阿姨?”
黎衍成站了起來。
因為看到了少年時還算熟悉的女性長輩,有那麽一秒鍾,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樂觀地想:這是什麽誤會吧,或者是什麽惡作劇?
所以即使這一切都看起來那麽像綁架,可他仍然還是下意識地露出有些討好的笑容:“好久沒見了,上次葬禮我去得有些晚了,沒和您說上話。您這是——”
但謝瑤的臉上沒有笑容。
或者更準確來說,她的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
那張雪白的麵孔,還有漆黑的眼珠看上去那麽的冰冷,用一種極為可怕的眼神凝視著他。
不知是過了多久,她終於開口了。
“黎衍成,”她叫了全名,一字一頓地問:“你和我兒子,到底是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