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止水之畔
“在凡間的傳說中,人死後會走過長長的輪回之路,那路上開滿了彼岸花,亦是如此美麗吧。”桑玖看著滿目的紅蓮,忽然道。
“大概吧。”白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漫不經心的應著。
人有生死輪回,他們這些修士卻偏偏要逆天道,求長生,這修仙之途上的重重劫難,每一道劫難都有可能將他們打入永不超生的深淵,可是還是有那麽多人前仆後繼的走上這仙途,這大概就是長生的力量。
紅蓮開到極致之處,與火光融在了一起,分不清此方彼方。
桑玖步入仙途七年,見過奇景無數,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盛景,一路心無雜念,隻觀賞這盛景,不多時,兩人便攜手走出了這烈焰迷途。
站在路口,桑玖沒有回頭看,而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呼出。轉頭看白夙,白夙亦在看他,二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桑玖道:“白夙師兄,你該多笑一笑。”
“你很喜歡看我笑?”
桑玖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偷偷拿眼睛瞟他。
白夙道:“好。”
桑玖一怔,抬眸時白夙已踏步離開了,他呆呆的看著白夙的背影片刻,才恍然如夢般驚醒,追了上去。
依舊是似乎長到天盡頭的青石台階,漫天狂舞的桃花罩住兩道白色的身影。
走在前麵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跟在少年身後的是一個神色清冷的青年,青年表情雖冷,掩不住眼底無奈的光芒。
原來桑玖方才在路上發現一顆靈草,經白夙鑒定,那是煉製結嬰丹的血蘭草,讚了他一句好機緣,不由得高興地上躥下跳。此刻,桑玖還未從興奮中回過神來,一路上蹦蹦跳跳,跟隻猴子似的。
這路上危險重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竄出一個什麽怪物來,白夙見他如此高興,不作點破,隻用目光緊緊鎖住前麵那道身影——若是有什麽怪物想傷害桑玖,先問過他手裏的淩霜劍再說。
桑玖跳到白夙身邊,仰頭道:“師兄,這顆血靈草給你吧,反正你一定先比我結嬰,血靈草放在你這裏比較有用。”
白夙搖頭,輕聲道:“你收著便是。”
桑玖心中卻另有一個疑惑——關於白夙的修為。
觀白夙之前的出手,修為非但沒有被廢的跡象,反而有幾分魔門的手段,想開口問一問白夙,但又怕隻是自己弄錯了,畢竟修為被廢之事是白夙的傷疤,他那麽喜歡白夙,自然舍不得去揭他的傷疤。
無論白夙的修為如何,無論他為仙為魔,隻要他在就好,他們可以一起相互扶持,攜手步入長生大道。
想到這裏,桑玖的心漸漸安定下來。身邊的白夙忽然止住了腳步,桑玖轉頭,不由得一愣。
隻見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方水域,那河水呈水銀色,水麵上不起絲毫波瀾,平靜的宛如一方鏡麵。雖然很平靜,卻給人一種其中隱藏著巨大凶險的錯覺。
河水不寬,若是禦劍飛過不成問題。
桑玖道:“我們禦劍過去吧。”
“不可。”白夙走了幾步,立於河灘邊的一塊石碑前。
桑玖跳過去,看著上麵的字念道:“止、水、之、畔,這又是什麽?”
白夙搖頭:“不曾聽過。”
桑玖道:“止水止水,倒是和這條河的平靜很相稱。”話音剛落,隻見白夙回身走了幾步,拾起一片桃花瓣放入水中,不多時,花瓣便沉到了河底。
桑玖瞪大了眼睛:“這、這是怎麽回事?花瓣這麽輕都浮不起來,要是人掉進這水裏,豈不是死定了!”
白夙淡淡道:“我猜,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能在這水麵上浮起,即便是那最輕的木頭也不可能。更糟糕的是,可能任何法術到了這河邊都會失去效用。”
“少年人很有見識。”白夙話音剛落,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那聲音仿似從天邊傳來,卻如在耳邊響起。
白夙和桑玖同時轉頭看向水麵,隻見方才還空無一物的水麵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船,船上立著一道搖槳的人影,那人全身都藏在鬥篷中,看不清麵貌。那船明明還遠在對岸,倏地便到了水中央,又一個恍惚,卻已到了岸邊。
“你是誰?”桑玖戒備的盯著那人問道。
“吾乃渡船人。二位可需要過河?”那人明明就在眼前,可白夙和桑玖皆看不清他的樣貌,知他故意藏起自己的相貌,故不再強求。
隻聽得白夙淡淡問道:“渡資多少?”
那人聞言笑了一笑,將白夙和桑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不貴,隻要留下這位少年袖中的雪貂便可。”
雪貂從桑玖袖中探出頭來,齜牙咧嘴的瞪著那人。桑玖將它的腦袋按回去,低聲安慰它,抬眸道:“不行,小白曾與我結下血契,我不會將它留在這裏的。”
渡船人笑了一笑:“既然任何法術都會在這裏失去效用,這血契亦是如此。七階靈獸雖然珍貴,以少年人的機緣,還怕尋不到更好的。這止水浮不起任何木頭,唯獨除了老朽這條船。今日撞見二位,皆是機緣,何必為了一隻靈獸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機緣。老朽難得出門一趟,下一次撐船也不知是在何時了……老朽記得,上次那個修士就在這河邊等了上千年。”
桑玖臉色驀地一變。能等上千年的修士,修為自然已達元嬰期。若是他和白夙在這裏等上千年,隻怕還沒等到船,便已經先老死。
桑玖心思急轉,既不想留下雪貂,又不願在這裏白白等死。重看回頭路,一如所料,青石台階已消失了蹤影,隻餘下茫茫無盡的虛空,根本就是沒有回頭路。
“白夙師兄……”不知道該如何抉擇,桑玖轉頭看白夙。
白夙道:“將雪貂給他。”
桑玖後退一步,緊緊護著袖中的雪貂,搖頭:“不行,師兄,我答應過小白,任何時候都不會拋棄它,我不能將它留在這裏。”
白夙似是沒有聽到他的懇求,隻默然的看著他,冷冰冰的重複了一句:“給他。”
雪貂再次探出腦袋,凶神惡煞的瞪著他,發出警告的叫聲。
白夙冷冷瞥了它一眼,斥道:“不過一個畜生而已。”
桑玖猛地抬眸,目光與他輕蔑的眼神對上,全身不由得一震,宛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冰水,涼徹心底。
雪貂跳到桑玖的肩頭,伸出舌頭舔桑玖的耳朵。
白夙漠然的朝桑玖伸出手,桑玖將雪貂從肩頭抱下來,護在懷裏,邊搖頭邊後退的道:“師兄,你不能這樣逼我。”
白夙麵無表情的朝他走去,淡淡道:“這裏無法使用法術,但是桑玖,若是論體力,你也拚不過我,不要逼我對你動手。”
桑玖沒有想到白夙會這麽快變臉,雖然白夙平時都是麵無表情的,但在桑玖心裏,他從來都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他萬萬沒有想到白夙竟然會仗著體力比他好而逼他放棄雪貂。
白夙的眼神驀地變冷,一拳頭朝桑玖砸去。桑玖麵色大變,抱著雪貂矮身避過他的攻擊。白夙卻早已準備,右腿一掃,桑玖被絆個狗啃泥,卻不肯鬆手。
白夙蹲下身,緊緊壓製住他的雙腿,朝他伸手:“交出來。”
桑玖滿臉惶急的表情,急得幾乎掉下眼淚,隻一個勁的搖頭。他不會所謂的武功,他根本拚不過白夙,他可以答應白夙任何事,唯獨不能放棄雪貂。也許他們還有辦法的,桑玖祈求的看著白夙。
白夙看都沒看他的眼睛,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桑玖想要從他的身體下掙脫出來,卻絲毫無法著力。
白夙握住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按到了哪裏,一股劇痛傳來,像是整隻手都被人硬生生的折斷了。
桑玖痛得臉色發白,不由得的鬆開了手。白夙趁機將他懷中的雪貂提出來,捏著雪貂的後頸扔給船上的那人。
那人笑了一笑,道:“好,開船了。”
白夙朝船上走去,走了幾步,轉頭看桑玖。
少年撐著手肘,狼狽的趴在地上,隱在白色袍子裏的鎖骨若隱若現。白夙定定的看了一會兒,麵無表情的道:“起來。”
桑玖憤恨的看著他,咬著牙,眼角已有了晶瑩的痕跡,卻不肯掉下來,隻倔強的與白夙對視。
他這是不打算走了麽?
白夙失笑,想到這是自桑玖自認識自己以來唯一的一次反抗,心中有淡淡的不悅,隻默不作聲的走過去,不顧少年的掙紮,提起少年往船上走去。
“你、你放下我,我不走!”桑玖被白夙攬著腰夾在咯吱窩下,冷著臉掙紮道。
“不走?難不成你想老死在這裏?”白夙冷笑。不顧他的抗議,直接將他丟到船上,堵住了他想要離開的路,回頭對船夫道:“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