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溫餘:“?”

怎麽跑個1000米會有這麽多不舒服的地方?

葉溫餘覺得問題可能有點嚴重, 蹙眉拉住嚴琛手臂:“我請假陪你去校醫院檢查一下。”

嚴琛眼底一閃而逝的惋惜:“不用。”

葉溫餘:“可是感覺你很難受的樣子。”

“沒事。”嚴琛站直了些:“剛剛難受,現在好多了。”

葉溫餘看嚴琛的臉色,確實不像有什麽問題。

但他又拿不準是不是真的沒問題, 畢竟剛剛他渾身難受的時候, 同樣也是現在這樣看起來很正常的臉色。

葉溫餘:“那你胸口還覺得悶嗎?”

嚴琛想說什麽, 恰逢池冬亭在後頭大聲喊:“溫餘, 到我們啦,快來準備了!”

而葉溫餘隻是應了一聲,繼續看著嚴琛, 等待他的回複。

他的眼神看起來好一本正經, 認真中又帶著點執著, 似乎隻要他說一句不舒服,他就可以放下手邊任何事陪著他去看醫生。

乖巧好哄,看得人心癢。

還有點手癢。

嚴琛終於把人鬆開, 收回手之前, 動作極其自然地在人腦袋上揉了兩把:“不悶, 都好了,去體側吧, 一會兒終點等你。”

從來沒這麽被人揉過腦袋, 葉溫餘一時有點愣住。

再看嚴琛麵色如常,好像這隻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於是自顧自適應了一下, 也就接受了。

“那我去了。”葉溫餘叮囑他:“又不舒服一會兒記得跟我說, 我陪你去看看。”

嚴琛懶洋洋的:“嗯。”

遊泳班就剩兩三個人沒跑了, 兩個班老師簡單商量了一下, 決定讓這三個人跟外院的一起跑, 節約點兒時間。

葉溫餘剛走, 董希就溜溜達達到了嚴琛身邊,歪著腦袋瞅他。

嚴琛語氣恢複不鹹不淡:“做什麽。”

董希彎著眼睛:“嚴哥,真累到了?”

嚴琛瞥他。

董希拍拍自己肩膀:“還需要休息嗎,我的肩膀也可以靠。”

嚴琛提步就走,理都不理他。

操場另一邊,葉溫餘在靠近內圈的跑道站定。

等待老師去拿名冊的空隙,池冬亭拉拉他袖子,問他:“溫餘,你跟嚴琛關係怎麽發展得這麽好了啊?”

語氣有點酸唧唧的,好朋友有了更好的朋友,小池同學吃醋了。

可惜葉溫餘什麽也聽不出來:“怎麽突然這麽說?”

“他剛剛都掛你身上了!”

池冬亭說起這個就覺得有點無語:“他們班那麽多人在那兒他不掛,就掛你,那麽牛高馬大,也不怕把你壓趴咯!”

葉溫餘想了想:“應該是我那個位置正好在他前麵。”

池冬亭哼哼:“是嗎?可那還不是因為他提了老大前就讓你去終點等他。”

葉溫餘倒是沒想這麽多,不過聽池冬亭這個語氣:“小池,你不喜歡嚴琛?”

“啊?哎,也說不上不喜歡吧,他又沒惹我。”

池冬亭撓撓腦袋,有點別扭:“就是之前我不是覺得他有點凶麽,當然現在我還是這樣覺得,但是他在你麵前就好聽話,而且你也特別偏袒他,我感覺怪怪的。”

“偏袒?”葉溫餘不大理解這個說法:“我有嗎?”

池冬亭:“怎麽沒有,就我之前跟你說他不好相處,擔心你受欺負,但是你就一個勁兒跟我說他人特別好!”

葉溫餘:“可是他確實很——”

“你看你看。”池冬亭抓到現場典型:“是不是?”

葉溫餘:“……”

池冬亭:“還有,他之前還拐你去他家,生病了還讓你留在他家過夜照顧他!”

葉溫餘再次解釋:“不是拐,是我自己要去的。”

“反正都一樣。”

池冬亭鼓著腮幫:“你們才認識多久啊,就這麽好,看看他對別人一個樣,對你又是另一個樣,我真懷疑他在對你下蠱!”

在別人麵前跟珠穆朗瑪峰修成正果似的,又冷又凶,在葉溫餘麵前一下就春回大地,內向柔弱了,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搶人挖牆腳啊。

這個嚴琛,眼看要把跟他天下第一好的溫餘搶走了,他還不能有點小脾氣了?

葉溫餘對感情心思這方麵是有點遲鈍的,即便池冬亭泛酸的情緒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他仍舊完全沒朝那方麵想一點兒。

他的關注點還停留在池冬亭無意說出的那兩句話上。

——他在你麵前就好聽話。

——他對別人一個樣,對你又另一個樣,我懷疑他在對你下蠱。

嚴琛確實早就說過的,說他對他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和別人都不一樣。

但是這種話從嚴琛嘴裏聽見是一種感覺,從旁人嘴裏聽見又是另一種感覺。

具體應該怎麽精準形容,他說不上來,隻是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客觀的印證,認可。

太陽強光晃得人眼花,他半眯起眼睛,忍不住抬頭朝嚴琛所在的方向望去,直到視線將那道熟悉的身影捕捉。

心思不純撞上別人的滿腔熱忱,按理來說,他現在就應該感到無比的慚愧內疚,以及沉重心理壓力。

但他卻愕然自己發現除了愧疚自責,心理壓力,他竟然還隱隱約約有些開心。

葉溫餘:“……”

糟糕了。

他心頭微沉,不由抿緊了嘴角。

什麽時候自己道德感變得這麽差了?

“劉冰然,你們幾個過來,站最外邊跑道。”

老師有序指揮者:“一會兒盡量就跑這三根道,別去跟人外院同學搶內圈,多跑兩步累不死,聽明白沒?”

稀稀拉拉幾聲明白,葉溫餘下意識轉頭去看,不想正好和一個抬頭看過來的男生對上視線。

很有辨識度的長相,葉溫餘一眼認出他就是剛剛在跑道外麵被校園微商推銷的那位同學。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推銷纏得煩了,他看起來心情不大好,臉色也很差,眼神看著有點嚇人。

不過葉溫餘管不著,正好老師抬起手臂喊準備,他收回目光,專心準備起跑。

一聲哨響,起跑線所有人同時出發。

體院不愧是體院,距離從一開始就拉開得很明顯,外院有不服輸試圖去追,可還沒衝出50米就歇菜了。

體能差擺在那兒,不服輸不行。

董希抄著手在那看了一會兒,回頭見嚴琛連喝水的空隙,目光都黏著地沒從葉溫餘身上挪開,眉頭一挑,又想整活了。

“哎呀,溫餘體力好像不太行啊。”

他後退兩步站到嚴琛旁邊:“嚴哥,你覺得呢?”

嚴琛蓋上瓶蓋:“平時沒有訓練,很正常。”

“也是,可是換氣節奏都把握不住,他們體育老師沒教麽?”

董希暗示意味很強地抬了抬下巴:“嚴哥,你要不要過去陪跑一下,順便教教?”

陪跑?

嚴琛眉心微動,對這個提議僅考慮了半秒就彎腰放下水,看樣子是真的打算過去陪跑。

董希樂得看熱鬧,還想再鼓搗兩句時,忽然間發現了什麽,眉頭一皺:“劉冰然怎麽回事,不是說了別中途換跑道嗎?”

嚴琛順著他的話望過去。

果然,已經跑完兩圈的劉冰然不知何時更換了跑道,正快速追向葉溫餘。

董希觀察得沒錯,葉溫餘確實掌握不好跑步時吸氣吐氣的節奏,一圈下來呼吸就變得又亂又急,跑得也更費勁了。

網癮少年池冬亭比他還不如,已經在手軟腳軟大喘氣:“累死了,累死了,我討厭體測,我恨1000米!”

葉溫餘:“還有一圈,少說話,保存體力。”

池冬亭咬著牙關又衝了一程,扛不住了:“算了,我走著過去吧,不及格就不及格了,小命重要。”

不及格的人期末要補跑一次的,痛苦並不會消失,隻會被短暫延後。

葉溫餘不忍心看後麵池冬亭一個人孤零零來補1000米,試圖拖著他堅持跑完。

剛拉住他手臂,就聽見背後飛快靠近的腳步聲。

眾所周知內圈比外圈輕鬆,有人抄近道也無可厚非。

葉溫餘想往旁邊給後麵的人讓開道,誰知想法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一側肩膀就被人狠狠撞過去。

鈍痛瞬間傳遍全身。

他倒吸了一口氣,身形不穩,踉蹌著摔下去之前,沒有忘記第一時間鬆開池冬亭。

“……我焯!”

意外發生得太快,池冬亭反應過來,撞人的凶手都已經跑遠了。

“沒長眼睛啊!他媽撞了人就跑,肇事逃逸從小練的是吧!”

池冬亭要氣死了,一時又想追上人揍一頓,又想去扶葉溫餘,兩邊一猶豫,動作就被人搶了先。

嚴琛不知何時從對麵來到跟前,動作迅速一把將葉溫餘打橫抱起來:“繼續跑,我送他去校醫院。”

而目睹了這場突**況想衝過來幫忙的同學見狀都停在了半路,眼睜睜看著他抱著葉溫餘離開了操場。

太陽躲進厚重的雲層,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周圍起了風,將殘留的熱氣飛快吹散。

瀝青跑道表麵並不光滑,無論大小,摔下去就是事故。

膝蓋和掌根的麻木退去,火辣辣的痛覺蘇醒,運動之後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卻還沒有緩過來。

葉溫餘又累又痛,一時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懨懨歪著腦袋靠在嚴琛肩上,閉著眼睛細細喘氣。

嚴琛低頭看了他一眼,臉色更沉。

快到晚飯時間了,校醫院沒什麽人,值班的護士一看隻是擦傷,拿了雙氧水和外敷的藥,把他們帶到旁邊的看診房間。

結果膝蓋的傷口還沒清洗完,外麵就有學生扯著嗓子喊發燒掛號。

護士兩頭忙不過來,一遍應著外邊的學生,一遍加快手上動作,一下沒注意輕重,棉簽摁得葉溫餘嘶地抽了口氣。

嘖。

看得嚴琛一直就沒鬆開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來吧。”他上前。

護士問:“會弄嗎?清洗上藥這些。”

嚴琛:“嗯。”

護士想著也不是什麽有技術含量的活兒,就把藥給了他,交代一句“有事喊我”後出去給人掛號去了。

嚴琛接手了護士的工作,拿著藥瓶和棉簽在病床邊坐下。

葉溫餘支著腿坐在**,褲腿挽到膝蓋上方,擦傷的麵積不大也不小,隻是凝著血絲紅腫的一片覆蓋在白皙幹淨皮膚上,看著格外猙獰嚴重。

手上也是,甚至比膝蓋還要嚴重一些,傷口全破了皮,有細小的血珠在從破皮的地方往外滲。

嚴琛將雙氧水倒在兩處傷口上完成清洗消毒,又沾了藥水,一手握著他的藥水,仔仔細細上藥。

全程一言不發,動作放得很柔很輕,臉上卻像是結了一層溫度零下的冰霜,眉目深邃鋒利,渾身低氣壓嚇人。

葉溫餘好像從來沒見過嚴琛這個模樣。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想,他應該能理解池冬亭說嚴琛又冷又凶,生人勿近的話了。

看起來確實很凶,一點也不好相處。

可他還是一點沒覺得他可怕。

甚至覺得這樣異於平常的嚴琛,看起來格外的……可愛,像隻發脾氣的大狼狗,看著唬人,實際稍微哄哄就能委屈巴巴衝人撒嬌。

“沒事的。”葉溫餘低聲跟他說:“看著嚴重而已,隻是擦破皮,幾天就好了。”

嚴琛沒說話,表情也不見好。

很快膝蓋的傷處理完畢,嚴琛扔掉用過的棉簽,換了新的,沾上黃褐色藥水,繼續處理葉溫餘的手。

手腕,手指,指尖,所有平時在他眼裏等同矚目的存在,如今都比不過掌根那片淋漓的傷痕。

經過清洗的創口看起來更加脆弱破碎,剛擦掉一點血痕,很快又有新的鮮紅滲出來,擦不幹淨,隻能等待它自然凝固結痂。

嚴琛嘴角拉得筆直,托著葉溫餘手背的手幾乎沒有用力,而握著棉簽棒那隻手手背是明顯脈絡分明的青筋。

上完藥,扔掉最後一根棉簽,嚴琛擰上藥水瓶蓋時,眉心忽然被輕輕碰了一下。

手上動作一頓,他抬起眼皮去看葉溫餘。

葉溫餘用的是受傷的右手,蹭過嚴琛眉心褶皺的指背輕微發熱。

“真的沒事,隻是摔了一跤而已。”他縮了縮指尖:“你別皺著眉頭了。”

嚴琛視線略過指尖落在他臉上,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才低聲問:“痛不痛?”

葉溫餘想搖頭,又覺得這樣的否認一點信服力也沒有,於是換了個聽起來更誠懇的回答:“隻有一點。”

說完,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腕被一隻手掌握住。

嚴琛闔著眼睛低下頭,將額頭擱在他手背,沒有壓上很多重量,一種近乎於臣服的姿態,卻叫葉溫餘心跳無端漏了一拍。

“對不起。”

葉溫餘聽見嚴琛這樣跟他道歉。

“為什麽對不起。”

葉溫餘感受到他額頭的溫度,睫毛顫了顫,總覺得手背也在升溫:“又不是你撞了我。”

嚴琛:“撞到你的人是劉冰然。”

乍一聽見這個名字,葉溫餘隻覺得一點耳熟,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他們宿舍那個不討喜的室友。

“或許隻是巧合。”

葉溫餘不覺得這件事有嚴琛的責任,也不想讓他因為這個自責:“他不認識我。”

嚴琛沒應聲,不知聽沒聽進去。

半晌,他抬起頭,握著葉溫餘的手翻到掌心朝上,認真看擦傷的地方:“會留疤嗎?”

葉溫餘搖搖頭,不字剛出口,掌根一涼,嚴琛靠近幫他吹了兩下。

涼意隻維持了短暫的幾秒鍾,緊接著,被吹過的地方就連同耳根一起開始發熱,不是擦傷時那種火燒火燎,更像被一根帶有溫度的羽毛來回在撓。

喉結悄悄滾動了一圈,沒說完的字眼也說不出口了。

血結痂了,嚴琛很快鬆開了他的手,站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葉溫餘手上一空,總覺得點不適應,又不可能再塞回嚴琛手裏,隻好蜷起手指握住,點點頭作勢要下床。

腳還沒碰到地麵,就被按住了肩膀。

他茫然抬頭:“?”

“兩個選擇。”

嚴琛幫他將外套右手的袖口仔細挽上去:“要背,還是要抱?”

-

“白天體測,你撞葉溫餘了?”

體院宿舍區圍牆外,劉冰然蹲在花壇邊緣,麵無表情看著甄霖:“是又怎麽樣?”

甄霖看著他,麵色也跟著冷下來:“你撞他做什麽?”

劉冰然:“他擋我道了,我看他不爽行不行?”

甄霖:“是看他不爽,還是氣不過我說你樣樣不如嚴琛,迫不及待找人撒氣?”

劉冰然:“我樣樣不如嚴琛?”

甄霖抄著手,居高臨下:“難道不是?”

劉冰然嗤了一聲:“我樣樣不如嚴琛,你還不是入不了他的眼,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我,你心心念念都是他,結果還不是躺平了在**任我操。”

“是啊。”甄霖對他口中難聽的話完全不在乎:“不就是因為嚴琛不要我,才被你撿了大便宜?”

劉冰然猛地站直:“甄霖!”

“劉冰然!”甄霖抬起頭,冷眼盯著他:“你自己沒腦子,別壞了我的計劃,要是過幾天葉溫餘還傷得爬不起來,撿漏的你都別想操了。”

劉冰然盯著人背影消失在夜幕,忍不下胸口劇烈起伏,用力踹了一腳旁邊樹幹,黑著臉跳下花壇,大步往回走。

沒想沿著圍牆剛走過半程,就遇見了迎麵過來的熟人。

這一代路燈年久失修,借的都是對麵馬路微薄的燈光,視野極差,但並不耽誤他從外形輪廓認出對方是誰。

沒壓下去的怒火像是被潑了一瓢滾油,瞬間燒得更旺。

他攥著拳頭咬緊了後槽牙,僅停頓了兩秒便邁開步伐直直衝人走過去,到了跟前扯開嘴角正要開口,冷不防被對方一把扼住喉嚨。

轎車飛速駛過,一閃而過的車燈照進嚴琛冷意凝結的眼底。

他甚至腳步沒有停頓一下,拖著麵紅耳赤的劉冰然拐進一側的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