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霜原本就是他的念想,可現在這點念想都沒有了。

高大的男人緊緊抱著她,伏在她的肩頭。

她能感受到滾燙的淚水打濕了衣衫。

她第一次看到裴硯如此脆弱破碎的一麵。

他在哭……

果然,男人的眼淚是最好的嫁妝,他一哭,紀眠就心髒發緊疼得厲害,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隻為了哄他高興。

“妹妹在天上保護你呢,你每次逢凶化吉,都是妹妹的功勞。”

她小手輕輕撫拍著他的後背:“對不起,我對之前的事情還是想不起來,不然我應該會記起妹妹。這樣,就能多一個人思念她了。”

“裴硯,以後還有我,我會接替妹妹,永遠陪在你身邊。”

“阿眠……”

裴硯擁她更緊。

“遇見你,我三生有幸。”

“我亦是萬幸!”

裴硯清理了妹妹墓前的落葉,大手輕輕撫摸在照片上。妹妹永遠定格在五歲那年。

“你知道嗎?妹妹誇過你。”

“她還誇過我?”

“嗯,妹妹被救出來後就送到了重症病房,每日清醒的時間很少,她一清醒我就和她說話。她還提到了你,說這個姐姐好漂亮好勇敢,她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紀眠心髒脹鼓鼓的,原來自己也會成為別人的榜樣。

“她要是知道我把你拐到手,成為她嫂子,她一定會很開心。如果妹妹還在,現在你不會有那些矛盾。她很乖巧懂事,很討人喜歡……”

裴硯一直在誇讚妹妹,隻覺得自己詞匯匱乏。

他的眼睛一直通紅。

裴硯對裴家的其餘人都沒有這麽深的感情,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倒是念念不忘。

妹妹一定也救贖過他吧。

裴硯沒有變成大壞蛋,她和妹妹都出了力。

紀眠猜得沒有錯,雙雙是裴硯心裏一開始的光。

他是私生子,一出生就沒了母親,裴行明又不愛他。

爺爺雖然疼愛他,可他還是長成了敏感陰鷙的樣子。

後來,妹妹出生了,名正言順的裴家千金。

蘇芸並不讓妹妹和他玩,他也從不稀罕。

直到有一天,三歲的妹妹偷跑到他的學校。

“你是我哥哥對不對?他們都有哥哥,我沒有,她們笑話我。你去幫我教訓他們,我哥特別好看,就是……瘦了點。”

三歲的雙雙古靈精怪。

他不喜歡裴雙雙,她有父母的疼愛,而自己沒有。

他越是不搭理雙雙,雙雙就非要來找他,還非要住在爺爺家。

蘇芸是不讓的,但爺爺開口了,讓兄妹倆相處一下,別因為上一代的恩愛,弄得親兄妹和仇人一樣。

妹妹就成了他的跟屁蟲,她四處和別人說自己的哥哥特別帥,其餘人的哥哥捆在一起,都比不過他一個。

後來妹妹和別人打架了,打的是比她大兩歲的男孩,和自己差不多大。

因為那個男生出言不遜,說他是野種,家長會從來沒有人過來參加。

妹妹氣不過,和他們打起來,自然是她吃虧,乳牙都掉了一顆。

鼻青臉腫的,衣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

“誰說你沒爸媽了,我爸媽不就是你爸媽嘛!”

“你指給我看,誰打你的?”

妹妹指了其中一個。

裴硯第一次打架,將人騎在地上,拳拳到肉。

後麵裴行明還出麵和人賠禮道歉,他受了罰,不準吃晚飯。

她就偷偷給他吃的。

“你看不出來嗎?我不喜歡你。”

“為什麽,我不是你妹妹嗎?”

小小年紀,雙雙不懂大人的恩怨,睜著琉璃般的大眼睛,滿是費解。

“總之,我討厭你。”

妹妹很傷心地離開了,裴硯也後悔。

可沒過多久,妹妹又回來了,完全忘了之前的事,又屁顛屁顛地跟著他。

這一次,他的心再也硬不下來了。

他是個別扭的人,從小知道自己的身世,處於沒人愛的情況下。

爺爺愛他,也是可憐他。

他自卑敏感,心裏也有恨,想要積攢力量,摧毀那些讓自己變得不幸的人。

裴行明、蘇芸……

可因為妹妹,讓他慢慢放下仇恨。

他想要變強,不是為了報仇,而是想要保護妹妹,讓她不被任何人欺負。

他從未想過和妹妹爭奪家產,他的就是妹妹的,妹妹的是她自己的。

他以為自己會慢慢從不幸變得幸運。

可生日宴的綁架,讓他打回原形,變得一無所有。

紀眠恰好出現,成為新的光照耀在心底。

不然,他真的會發瘋。

裴硯和她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她安靜地聽著。

可他和妹妹相處的時間太短了,就兩年而已。

兩年也不是朝夕相處的。

“那天生日,母親本不讓她出門的,但她非要給我過生日。她把所有的零花錢都攢著,想給我買一台可以看星星的天文望遠鏡。”

“她是偷跑出來的,她牽著我的手,要帶我去天文科技博物館,她已經帶夠錢了,我看上哪個買哪個。我們是去博物館的路上被人綁架的,如果我沒有帶著妹妹逃跑,安靜地等待贖金,也許妹妹就不會死。”

“這也是你和家裏勢同水火的原因嗎?她們覺得是你害死了妹妹。”

紀眠輕聲開口。

裴硯唇色蒼白地抖動著,輕輕點了一下頭。

連他自己都是這樣認為的。

“如果我沒有任性地跟著去博物館,如果我沒有擅自做主帶她逃跑,如果我沒有丟下她,和她一起麵對毒打……”

裴硯的情緒漸漸失控。

她趕緊開口:“你看著我。”

裴硯已經失去理智,一直在重複,她隻能捧著他的臉,讓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你當年也隻有八歲而已!”

“你也隻是個孩子,你沒有那麽縝密周全的方案。當時不知道社會險惡,不知道意外哪天會發生,你逃跑是因為害怕的本能。”

“裴硯,我知道你很自責,但你當年也隻是孩子而已。不用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自己身上!”

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來治愈。

裴硯一直活在自責和悔恨當中,難怪會有第二人格。

他這些年從未放過自己。

裴硯怔怔地看著她,似乎在認真思考她的話。

他身子輕微顫抖。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墓園更顯淒涼。

“阿眠,我冷……”

紀眠緊緊抱住他。

“冷的話,就抱住我。裴硯,放過當年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