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說,我想親自回京複仇,你會放我走嗎?”
多羅冶沉默了。
雲錦展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輕鬆道:“開個玩笑,別當真。”
“這裏能有如今的景況,都是你一手創造出來的,你……真的沒有一點兒留戀嗎?”
她轉身欲走時,身後的多羅冶忽然急急地問出了這樣的話。
雲錦揮了揮手,聲音像是隨風飄散般的,“別忘了你還欠我顆人頭。”
身後,多羅冶望著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的身形,沉默的灰眸緩緩地閉上。
他終究,還是不想放她離開。
晨起暮落,漸漸地,整片草原上的部落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兒,蒼鷹在頭頂上空盤旋,士兵也開始悄無聲息地操練,所有人都知道,一場大戰,不可避免。
距離多羅部幾十裏外的地方,種子已經種在了田間,一場雨過後,露出了小小的綠芽。
這日,多羅部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汗差我前來,接閼氏回王庭。”
來人是個生麵孔,站在帳房中央,身著素袍,舉手投足間倒足見淡定。
此人前來就是為了將圖雅閼氏死在多羅部的事情坐實傳揚出去,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多羅冶冷笑一聲,“事到如今,再裝下去可就沒意思了。”
“多羅首領這是什麽意思?”
那人還想繼續裝瘋賣傻,多羅冶卻揮了揮手,隻見下一刻,侍從掀帳而入,手中還抱著一個盒子。
“首領這又是何意?”
“不是想要圖雅閼氏嗎?這就是,你將她帶回去吧。”
“你!這?!這怎麽會,你們殺了人!?!”
雲錦無語的看著這人在這兒表演著震驚與痛心疾首。
要不是他們事先知道,倒是要被他這逼真的表情給騙到了。
“先別急著哭墳,我再給你看看別的。”
言罷,多羅冶再次揮了揮手,侍從又自外麵押了一個老者進來。
這人看年紀已有六十幾歲,被押進來時,口中還罵罵咧咧的,讓他們將他鬆開。
直到看到屋內的景象,他終於慌了神,“首領,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本首領還沒說什麽,你倒先狡辯上了?那你看看,這是什麽!”
多羅冶將一封密信扔到了那老者腳邊。
上麵赫然以北漠語寫著,大汗親啟。
眼見事情敗露,那人左右看了看,最終頹然的跪在了地上,“我,我沒有想要背叛部族的意思啊,大汗說,隻要將雲錦交出去,他就會對這件事既往不咎,多羅部還是以前的多羅部。”
說著,老者聲淚俱下,“首領,您可不能被奸人迷惑了心智啊,蓄意謀反,有違倫常,您可對得起多羅部的列祖列宗嗎,百年之後,您有何臉麵去見他們。”
“閉嘴!”多羅冶猛然起身。
多羅伯顏也看不下去,怒斥道:“你個老匹夫!我現在就砍了你!”
說著,伯顏當真抽出桌上佩劍便欲動手。
“慢著。”
雲錦抬手,將伯顏連人帶劍攔了下來。
那老者已經抬起了脖子,見雲錦攔劍,更是憤然,“你別以為這樣老夫就會高看你一眼,老夫就算是死也絕不可能與你這敵國異類同流合汙!”
雲錦示意伯顏稍安勿躁,隨後轉身來到那原本在多羅部也算德高望重的老者身邊。
“你想幹什麽?”
雲錦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你一個快半截入土的人了,怎麽連最平常不過的道理都不懂呢?”
那老者眼瞼一抽,下意識問道:“你,你什麽意思?”
雲錦轉頭,揚聲道:“鹿神臨世,天命神授,王庭那群蠢貨既然已經無能到連鹿神都看不過去的地步了,我們興兵征討,何錯之有啊?”
“你們說是不是?”
“對,三長老說的對!”
“三長老說的有道理!”
本來心中還沒底兒的眾人,聽到這正當的不能再正當的理由後,個個都像是被打了雞血一樣,振臂高呼,甚至已有人尊多羅冶為可汗。
王庭來的使者看著這樣的場麵,腦門上已經開始冒虛汗。
心中也沒了剛剛那十足的底氣。
大汗病重,一天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現在幾個王子都對彼此不服氣,各部族間更是暗通款曲,反觀多羅部,眼下卻是十分的團結。
那人咽了咽吐沫,硬著頭皮對多羅冶道:“多羅首領,你真的要為了一個女人與王庭為敵嗎?難道你就不怕後世史書之中,將你今日所為記下,遭後世唾罵嗎?”
“嗬,嗬嗬。”
多羅冶低低的笑出了聲,笑聲中的諷刺不言而喻。
“你不妨回去問問你們的大汗,到底是誰年輕時做下殺孽,到底是誰該被後世唾罵!”
“來人,將他二人給我轟出去!”
士兵二話不說闖入,將王庭來人與那老者一同給轟了出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
至此,多羅部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與王庭之間,徹底宣告決裂!
聽聞那日回去後,大汗又被氣得幾度昏死過去,卻這樣都沒能將他給徹底氣死,還留了一口氣在,當即便下令,誰能摘下雲錦和多羅冶的人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帶著多羅部偌大的地盤,一並送上。
一諾千金。
大汗這一次真是下了血本,要置雲錦於死地。
隻是可惜,多羅部開出了讓所有人都無法拒絕的條件。
幾十裏外新翻的田地裏,一眼望去嫩綠嫩綠的新芽,以一幅幅墨畫的形式,傳到了各部的首領的手中。
那畫上的東西不僅是新芽,未來會是一碗一碗真真切切的秫米飯,是繼蠶絲與暖房這些之後,更實實在在的,讓他們心動的東西。
相較於偌大的地盤而每年冬日都眼睜睜地看著同族的男女被凍死凍僵,他們更希望看到一個全新的多羅部,這是這片草原上大多數人的願望。
這場大戰,於春夏之交,一觸即發。
各部中,有人說雲錦是傻子,沒用了便會被狠狠拋棄。
然而,經年過後,他們就會知道,誰才是被耍的團團轉的那個。
“將軍,已經記下來了。”
深夜,霍平在羊皮卷上落下最後一筆,隨後將其交到了雲錦手中。
雲錦左右相看著,腦海中的地圖也終於在落在紙上的這一刻有了形狀。
“夜影,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