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小丫鬟膽子太小了,像珠玉從前的性子。

小丫鬟支支吾吾的,雙手在胸前拌蒜,小聲道:“不是,不是,我是怕有人怪罪下來……”

“我,我剛剛聽到少爺是,是要迎接北漠的人……所以才擔心。”

雲錦錘了錘愈發酸痛的後腰,訝異道:“擔心我?”

丫鬟小幅度的點了點頭,忽然低低的啜泣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了雲錦麵前。

“將軍,求您救救奴婢吧!”

雲錦:“……?”

“你若有什麽冤屈,可以去官府訴冤,若是有什麽不公的,也可以跟老爺說,為何要來找我?”

這丫鬟雖與珠玉的模樣有幾分相像,但從前一直都是在裴夫人院裏伺候的,現下怎麽求到她這來了。

“奴婢的哥哥正是今年進京趕考的學子,可哥哥進了京後卻忽然失蹤了。”

“走投無路之下,奴婢聽說裴尚書是春闈的考官,便隻能在今年夏府裏招丫鬟時混了進來,就是想見裴尚書一麵,尋找哥哥的下落。”

“等等。”雲錦越聽越是覺得迷糊了,“既是失蹤,緣何不去官府?”

“奴婢去了,可那些人說是幫我找哥哥,可到現在都杳無音信,我去問,反而幾次三番都被搪塞,見我是個孤苦無依的女子,最後甚至直接將我給趕了出來。”

那丫鬟越哭越是傷心,尤其頂著一張與珠玉相似的容顏,叫雲錦實在沒法視而不見。

而且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天子腳下,京師府敢明目張膽的搪塞,定有內因。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本名盧珠輕,進了府裏,便被喚作輕兒了。”

“盧珠輕……”雲錦默念著這名字,腦中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幾乎瞬間,雲錦即刻問道:“你家是哪兒的?”

輕兒還不知到底是怎麽了,隻老實答道:“奴婢家住徐州四方郡,此番是我吵著要陪哥哥進京來,卻沒想到哥哥竟會失蹤了。”

對上了,竟真的對上了,她就說,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人,連給人的感覺都有些像。

可她曾聽大東家說過,珠玉的父母早些年便不在了,她家中也早就荒廢成了一片荒草地。

“你可認得一個喚作珠玉的女子?”

輕兒也十分驚詫,“將軍見過我堂姐?”

“堂姐?”

“是啊。”輕兒點了點頭,“若將軍口中的真是堂姐的話,那就是沒錯的,前些年堂姐家裏遭了變故,長輩相繼離世,堂姐為他們守靈戴孝,可沒過幾日就失蹤了,我父母派人尋過好久,卻始終杳無音訊,一來二去,父親憂思過度,也跟著病倒了……”

說到這些,輕兒再也忍不住的哭泣起來。

雲錦抿了抿唇,“你先起來吧,元氏已經被關了起來,你且先跟在我身邊的。”

“至於你哥哥的事情,我會了解清楚的。”

“謝謝將軍,謝謝將軍!”

輕兒喜不自勝,連連磕著頭。

“……隻是您知道堂姐的下落嗎?”

雲錦頓了頓,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想來大東家差人去將珠玉葬下時,並沒知會給這一家人,如今她正傷心著,這件事,還是且別告訴他們了。

這邊,苓俏雖沒下死手,但也將裴望慈給打的夠嗆,這會兒蜷縮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了。

“咳咳咳……”

“蚍蜉撼大樹,阿錦,你一定會後悔的。”

裴望慈捂著心口晃晃悠悠站起身,這會兒原本跟在裴望慈身邊的侍從也聽到了動靜,正在往這邊趕。

雲錦此刻隻想睡覺,不想跟這人做毫無意義的糾纏。

“裴望慈,你願意給別人當狗,就當一輩子好了。”

“人狗殊途,少牽扯我。”

……

梧桐苑的確已經被收拾妥帖。

苓俏推開門,雲錦進了屋,裏麵一幹物什也都完備,並未被挪動過地方。

“苓俏,去打些熱水來,我要沐浴。”

“遵命。”

苓俏剛要在屋裏檢查一番,這會兒聽到這話,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打水去了。

反觀輕兒就有些束手束腳的,一直站在門邊,雲錦沒說話,她便一動也不動。

“站在那兒是要當門神?”

“將軍恕罪,奴婢知錯了。”

看她哭得這麽厲害,雲錦本是想逗逗她的。

卻沒想到將人給嚇著了。

她張了張口,無奈的搖了搖頭,隻得放緩了聲音,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輕兒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雲錦麵前,卻始終躬著身子,一副聽憑打罵的模樣。

“這段時間在元氏那兒過的怎麽樣?”

雲錦坐在軟塌上,靠著軟枕頭,這腰間才好受些,剛想拉著她走近點兒。

卻沒想到她剛伸出手去,就見輕兒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微微抬起了手,像是要去擋。

雲錦神色微斂,眸光不經意間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嗯?”

不由分說的,她抬手捏住了輕兒的手腕,將她帶至軟塌上坐下。

“將軍,這不合規矩……”

“在這兒,我就是規矩。”

雲錦挽起她的袖子,隻見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斑駁的,大大小小的都是傷痕。

“這是怎麽回事兒?”

“奴婢手笨,做錯了事兒,難免會被責罰。”

“元氏打的?”

“不是不是,是孔嬤嬤,院裏的丫鬟都得聽兩位嬤嬤的,所以也都被打罰過。”

“嘖。”

雲錦不無生氣的嘖了一聲,“狗仗人勢的東西,今日便叫你打回來。”

輕兒驚了,“啊?”

“怕了?既然你選擇跟在我身邊,隻要不做白眼狼,誰都別想欺負了你去。”

“明白了?”

“明白,明白了。”輕兒垂下頭去,忽的扁了扁嘴,又哭了。

“將軍,您可真好。”

“將軍,水來了!”

苓俏挽著袖子,一人提著兩桶水,風風火火的就進了屋。

輕兒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奇女子將兩大桶水拎到了屏風後的浴桶邊上。

又是好一番的折騰,這才抹著汗從屏風後走出來。

“將軍,水溫剛剛好,我伺候您沐浴吧。”

雲錦點了點頭,起身,走到一半,又忽然想起來了什麽,暗自磨了磨牙,擺手道:“苓俏,你給輕兒的手臂上些藥,屋裏便不用伺候了。”

“啊,那好吧。”

苓俏還是沒看出什麽端倪來,見雲錦步入了屏風後,便拉著輕兒出了屋子,關上了房門。

彩漆畫山水的屏風遮著,擋住了曼妙的身形。

伴隨著一件件的衣物褪下,雲錦小聲的吸了一口涼氣。

身上斑斑點點的痕跡,清清楚楚地昭示著昨夜的迷亂。

順著小凳邁進浴桶,撒入了牡丹花瓣的溫熱水麵上,泛起陣陣的波紋。

雲錦腦袋枕靠在浴桶邊上,溫熱的水流包裹著,衝淡了疲憊,她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隻是……

眯著眼睛的女子再次睜開眸子,水麵上泛起層層波紋,她從水中緩慢地抬起小腿。

白皙的小腿上,除了幾道已經淡了的刀劍傷痕外,最醒目的便是那原本烙有醜陋的奴印的地方。

那道奴印雖已被雲錦於幾月前剜了下來,碗底大的疤痕卻仍在。

她呆呆的望著那道疤痕周圍一圈兒的印記,想到了昨夜。

暗室書房內的油燈光亮雖暗,可,他還是將這痕跡看得清楚了。

這樣醜陋的疤痕,她看著都覺得醜陋無比的,恥辱的痕跡。

昨夜……

他卻一遍又一遍的吻著,發了瘋似的,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對不起。

可晏哥哥從來都不曾對不起她什麽,這道印記,也並不是他所為。

她抬手,被水泡的略略發白的指尖拂過那道醜陋的疤痕。

晏哥哥,你究竟想要什麽呢。

水波帶動花瓣泛起漣漪,雲錦靠在浴桶邊,一隻手搭在浴桶上,瞌著眸子。

四下靜謐,昏昏欲睡。

……

鍾粹宮。

“廢物,本宮讓你悄無聲息地毀掉她,你告訴本宮雲錦不但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反而將北府衛給牽扯進去了?”

“娘娘息怒。”

白矖此刻已摘掉麵具,跪在地上,光潔的額頭上多了一道紅痕。

是剛剛被芸貴妃扔出來的硯台給劃的。

她卻不敢吭聲。

“白矖,你身為左護法,連雲錦一個指頭都傷不了分毫,本宮費心費力培養你,有何用?”

芸貴妃那雙美眸中都快噴出了火來了,華美的鵝黃色宮裝,如今看著更像是火苗般。

要將白矖給活生生的燒了。

“屬下願憑娘娘責罰,不過,娘娘,屬下此次也不是全無收獲。”

“說。”

芸貴妃甩開寬袖,坐回了大椅上。

“屬下在雲錦房裏發現了一個男人,那男子中了顫聲嬌,想必是與雲錦一同掉進了暗道。”

“男人?你確定是男人?”

“千真萬確,屬下與那人打過照麵,言行舉止,卻是男子無疑?”

“那人呢?”

芸貴妃滿是怒意的眼神一掃過來,白矖瞬間又低下了頭去。

“屬下等還在找。”

芸貴妃冷哼一聲,陰陽道:“我看你也不必找了,北府衛已替你們尋過一遍了,消息傳回來,那暗道裏有什麽,你還不知道嗎?”

“屬下……知道,不過屬下真的看到了那男子,就在雲錦房裏,而且兩人關係看上去極為親密。”

白矖額間滲出了幾許細密汗珠,後半句的親密是自己臨時編出來的說辭。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那兩人是什麽關係。

不過,果然,貴妃娘娘在聽到這話後,稍稍消了些氣。

“你是想說,那人極有可能是雲錦的野男人?”

“屬下的確由此猜測,不過究竟是不是,還要找到那個人,才有定論。”

“那還等什麽,還不快去找?!”

芸貴妃豎起眉頭,又陷入了暴躁中。

白矖不敢久留,趕緊道:“屬下這就派人去找。”

“慢著。”

“娘娘……”

“我要的是那野男人,至於那個人是誰,五日,你必須給本宮找一個來。”

白矖心頭一凜,“……屬下明白。”

待到白矖走後,華陽從畫屏後走出,來到芸貴妃身後,纖細的兩指搭在貴妃太陽穴上,輕輕地揉著。

“母妃,您別生氣了,當心氣壞了身子,兒臣心疼。”

“宛宜,你都聽到了?”

芸貴妃閉上眼睛,享受著女兒的按揉,陰沉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些。

“嗯。”

“母妃,兒臣以為,這件事兒急不得。”

“你有什麽想法?”

華陽公主稍稍思忖著,娓娓道:“雲錦回來,本意就是要向我們複仇,如今她要將我的孩子說成是北漠的血脈,無非就是為了報複我和裴望慈,但終究,傷她最深的人還是裴望慈。”

“母妃,您是貴妃,兒臣是公主。”

“她身為臣子,就算翻出天來,也不可能撼動了我們的地位。”

“當務之急,兒臣想為孩兒找個可靠的靠山。”

“嗯,你說的有道理。”芸貴妃舒展開眉眼,微微點頭。

見狀,華陽又繼續說著,“母妃,兒臣的想法,是想先見見謝知晏,心中也能有計較。”

“華陽。”

芸貴妃抬手,抓住了華陽的手腕,她的動作不得不停下來。

“母妃,怎麽了?可是兒臣的力道不對勁兒了?”

“不是,你過來坐下。”

芸貴妃向右靠了靠,拉著華陽坐在了身邊,溫柔的撫了撫華陽耳邊垂落的鬢發,將它們別在了而後。

“華陽,在這皇城中,你若不爭,不搶,隻做了人偶娃娃,最終的下場就會像皇後一樣。”

中宮皇後在皇帝還是王爺時就嫁給了他做正妃,可那又能如何呢,色衰而愛遲,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坐上去的人最終都會被腐蝕同化,先帝爺是這樣,如今的大殷帝,也逃不過。

“華陽,皇後就像是這毛筆,價值連城,卻隻是別人手中握著的工具,陛下讓她生,她便生,陛下讓她死,她便隻能赴死,她的兒子成了太子皇儲,她便隻能死,這是你父皇定下的,不成文的規矩。”

“可這沒了根基的浮萍,又能撐得了多久呢?”

芸貴妃輕輕一擲,那毛筆便脫了手,摔在了地上,滾了兩圈,不動了。

“母妃,兒臣明白您的意思,兒臣……不會再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