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夫人啪的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麵色慍怒:“你在威脅我?”
謝知晏卻仍是一副尋常模樣,全然沒有要生氣的意思。
黃侍郎在一旁急得團團轉,有心想要勸,可這兩人,他又誰都不敢勸。
正在這時候,謝知晏揮了揮手,斬星三兩步從後方走出。
這一舉動卻是將一屋子的人都給嚇了一跳。
斬星身後背著一把鋸齒狀的大刀,一襲黑衣,滿目肅殺。
先前站在謝知晏身後不動還好,這一動作,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出他背後的大刀來,將這裏變成一片血海。
想象中的殺戮自是沒有到來,斬星上前幾步,從懷裏抽出一本折子,拍到了黃侍郎心口。
黃侍郎趕緊雙手抱住,嚇得一個哆嗦。
黃老夫人恨鐵不成鋼,還沒等黃侍郎反應過來,就從他手中奪走了那本折子。
她自然也是讀過書、識過字的。
看著折子上一行一行的名姓生平,黃老夫人踉蹌後退了一步。
“祖母!”黃侍郎嚇壞了。
黃老夫人恍惚了一下,很快抓著黃侍郎的手腕站定,“陛下金口玉言,而今你還敢用劉家上下幾百口的性命威脅我,你就不怕老身將這些上呈給陛下,讓你落得個悲慘下場?”
“威脅?黃老夫人真是太看不起謝某了,若記錄些名姓便算是威脅,那謝某威脅的人可真是數不勝數了,不過……”
謝知晏話鋒一轉,驟然變得冷冽,“若老夫人想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威脅,我也不介意做給你看。”
“況且,如今你黃家敢上書彈劾於我嗎?”
黃侍郎,黃老夫人:“……”
二人頓時啞口無言。
是了,他們不敢,若陛下真的因此治罪了謝知晏,這婚事泡湯,芸貴妃那裏便無法交代。
況且,就算陛下治罪了謝知晏,削了他的官職,看在丹陽謝氏的麵子上,就算是陛下也不敢真的將謝知晏怎麽樣。
謝家累世書香門第,門生學子數不勝數,而今謝家的幾位兒郎又都是當世清貴公子,博學多識,盛名在外,得文人雅士追捧敬仰。
文人的筆杆子雖不能上戰場,打不下江山,卻能一口吐沫星子,淹了大殷皇帝的盛世。
黃老夫人麵色青黃的跌坐回了椅上。
謝知晏興味盎然,看上去是親自登門,卻根本沒將黃家一門放在眼裏。
隻是想借著黃家的口,給芸貴妃一個答複,今日便來了。
見他們都不說話,謝知晏悠悠然開了口,“謝某聽聞那位得陛下賜婚的嫡次女如今已在府上了,可否一見?”
黃侍郎又是一哽,支支吾吾的,下意識看向祖母。
謝知晏挑眉,“怎麽?你們難不成是想讓謝某娶一個連一麵都未曾見過的女子?”
“那恕謝某恕難從命。”
黃老夫人卻是個經曆了大風大浪的,知道此時,仍是十分的坦**。
“謝大人若見了宛兒也不是不行,可這女子的清譽總歸是最重要的,大人今日見了她,這婚事便板上釘釘了,來日你來下了聘,雙方簽訂了婚書,此事變無可變,老身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謝知晏微微眯起了眸子,放在袖子下的手輕輕摩挲著。
這老太太還真不容小覷,想來是早就想到了這一茬,在這兒等著他呢。
“謝某聽說貴府的嫡次女自小體弱多病,才養在了莊子上,如今老夫人這般急切著要將她許配給我,我想見她一麵還有這麽多的規矩,莫不是……”
謝知晏故意頓了頓,黃侍郎的心髒都提到嗓子眼兒去了。
卻聽他道:“莫不是你家這位女兒是先天有什麽不治之疾,今得陛下賜婚,是來誆我的吧?”
謝知晏全然不給黃老夫人麵子,這樣一說,真真是將黃府的麵子裏子一起往地下踩了。
“你!”
黃老夫人就沒見過這麽混不吝的人,一張雖保養的極好,但仍滿是褶皺的臉都氣得紅了。
“大人還請口下留德,你是男子倒無妨,我家女兒的名聲卻是要因你這一兩句話給糟蹋了。”
謝知晏渾然不在意。
若這位嫡次女是真的存在,他自然是不可能說出這番話來。
可捏造出來的人,還要用來誆他,又談什麽糟蹋?
實在是可笑。
“看來老夫人是鐵了心要想將謝某當傻子糊弄了。”
謝知晏起身,狹長的眸子自在場幾人的臉上掃過,“既如此,老夫人便好好等著吧。”
至於是等著什麽,謝知晏沒說。
黃老夫人望著謝知晏離開的背影,逐漸收攏了五指,臉色逐漸變得更加陰鬱。
“祖母,謝知晏是什麽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黃侍郎不禁埋怨起黃老夫人來。
老夫人斜了他一眼,“要不是你不爭氣,我這麽一把年紀,又何須受這小輩的窩囊氣!”
“我,我……”
黃侍郎支支吾吾了兩句,也沒聽出是什麽來。
老夫人卻拄著鳩頭杖站了起來:“窩窩囊囊的,成什麽體統,當年你嫡姐可不像是你如今這樣,可惜啊,她是個女子,好在你的女兒身上還有些她的風範……”
提到那嫡姐,黃侍郎眼神逐漸陰鬱,卻隻能聽著,不敢反抗自己的祖母,心中卻對自己這女兒更加的不喜了。
府外。
馬車換換駛離了黃府。
斬星拉著馬繩,撇了撇嘴,道:“黃老夫人果然有問題。”
“她自然是有問題的。”
不然他今日親自登門,想要見見這嫡次女,若是換作平常,依這位黃老夫人的性子,怕是早就巴不得將自己的祖孫女拉出來同他見見了。
卻絕不是像方才一樣,拿什麽清譽來搪塞。
“大人,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自然是……”
馬車顛簸了一下,謝知晏的聲音戛然而止。
斬星意識到了不對勁兒,剛想停住馬車,卻忽然聽到裏麵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是我。”
斬星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眼觀鼻,鼻觀心,當做什麽也沒發生般,繼續駕車往前走了。
馬車內。
謝知晏低頭看著自己的衣領,此刻本該整整齊齊的衣領正被一隻手給揪著。
女子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眼珠轉了轉,鬆開了手,坐到了車廂一側的軟墊上。
謝知晏唇瓣微勾,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被她抓的有些淩亂的衣領。
轉而看向她,“怎麽來這兒了?”
“我……有事兒要跟你商量。”
雲錦抬頭看著他,又在男人炙熱的目光中別過了視線。
“嗯,你說。”
對於雲錦的到來,謝知晏好似早有準備一般,一點兒也不見驚訝。
雲錦心中有些鬱悶,在晏哥哥麵前,她心中所想,好像都被猜了個透。
不過……
“陛下的那道賜婚聖旨……”
她說著,暗暗觀察著他的神色。
哪曾想,謝知晏忽然湊近,嚇了雲錦一跳,慌亂地收回視線。
“你,做什麽。”
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這樣近的距離,無論是什麽樣的小心思,都無所遁形。
雲錦下意識抓緊了身下的軟墊,才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些。
可自打她今日上了這輛車後,便不像是表麵上那樣的冷靜了。
謝知晏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撩動著,“小錦兒,你太緊張了。”
他似乎輕笑了一聲,自胸膛中發出來,悶悶的,卻十足的愉悅。
雲錦向後靠了靠,想要離這熱源遠些。
奈何車廂就這麽大,她總不能再從這車裏翻出去了。
好在謝知晏沒再得寸進尺,隻是逗逗她,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雲錦還沒來得及鬆下一口氣的時候。
卻聽他再度開口了。
“我不會娶。”
她抬眸,睜著大眼睛望著他,小聲道:“陛下下旨,你想好抗旨的後果了嗎。”
這樣的話,她就是問了出來。
問出來後便覺得後悔了。
隻是謝知晏全都聽到了。
“大不了就做個布衣百姓,不過,那時候可就要雲將軍照顧下我這個被貶黜的人了。”
謝知晏說的輕鬆。
可一旦他被貶,此前因為他是北府衛指揮使而忌憚於他不敢出手的人,一旦沒了顧忌,到時候怕是會對他大打出手了。
到那時,但凡皇帝有了想要殺死謝知晏的心思,甚至無需親自動手,隻需暗中授意,朝中自會有大半的官員願意成為大殷帝手中那把最鋒利的刀。
就算謝知晏有個三長兩短,謝家也怪不到皇帝的頭上。
想到這些,雲錦漸漸皺緊了眉頭。
忽的,有一雙溫暖的手撫過她的眉心,男人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撫平了她眉心的褶皺。
“真是罪過了,讓你這般擔心。”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似乎是無奈極了,慢慢地收回了手。
雲錦抬起頭,張了張口,欲要說些什麽。
卻又聽他道:“放心吧,若這樣的小事兒便將我給壓得爬不起來了,當初我便也沒有勇氣離開家族的庇護了。”
雲錦沉吟片刻,緩緩道:“我有一個辦法,不過……需要你配合。”
謝知晏很少見她這樣支支吾吾的模樣,所以心中雖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道:“說來聽聽。”
“既然這事兒歸根結底是華陽在背後搗鬼,我們不妨將計就計,讓她再也沒有翻身的餘地。”
雲錦一字一頓的說著,隻是在提到華陽時,眸中的冷漠才最是明顯。
“她如今的身份還是北漠先可汗的閼氏,我的意思是,將她送回到她該在的地方去。”
“嗯。”謝知晏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問道:“需要我做什麽?”
雲錦沒想到他已經猜到了這一步了,便也不再拐彎兒,飛速道:“約見她。”
謝知晏:“……”
馬車內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雲錦抿了抿唇,雖然這方法糙了些,但勝在有用。
“這就是你想到的辦法?”
“我已見過多羅冶了,他兩日後便可進京。”
雲錦不說還好。
尤其是她還提到了多羅冶。
謝知晏簡直快要被氣笑了,他幾番張口,想說重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說不出來。
最後隻能咬牙切齒道:“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拒絕麽。”
雲錦耳朵動了動,抬頭看著他,笑的有些心虛,慢慢的,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就這一次。”
“誰讓她偏生看上你了呢。”
雲錦小聲嘟囔了一句。
本以為謝知晏沒聽到,卻沒想到這人耳朵靈的要命。
“那你呢?”
毫無征兆的,他忽然問道。
“我,我什麽。”雲錦嘴角一抽,下意識的,想要繼續裝傻。
謝知晏卻正心裏不舒服著呢,一來二去的,這一次卻終於是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了。
“那晚的事,我想負責。”
他的話,直白又不容拒絕。
青天白日的,雲錦刷的一下炸開了,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股刺刺麻麻的感覺自腳底竄起,直抵天靈蓋。
正巧,在這會兒,馬車一點點停下,雲錦下意識的想跳車逃離。
然而這樣的心思早就被看透了。
謝知晏攥住她的手腕,又將人給帶了回來。
在雲錦開口前,率先道:“知道打不過你,可你真的忍心打我嗎?”
他頂著那樣一張邪肆的臉,說出的話卻格外的委屈似的。
雲錦眉尾突突直跳,“……我沒想動手。”
“那就是想逃了?”
雲錦:“……”
謝知晏攥著她手腕的力道鬆了些,但仍舊沒有鬆開。
他湊得很近,無比鄭重。
“我對你是什麽心思,你不會感受不到吧,那晚上,我的意識還沒完全被顫聲嬌全然的占據了,若是換做了另一個人,我絕不會碰她。”
“這樣說的確沒什麽可信的,可錦兒,你總要給我個機會證明一下,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雲錦心髒咚咚咚直跳,隻覺得腦袋忽大忽小的。
這種感覺十分的不真實,今日這一切又來得猝不及防。
她不排斥晏哥哥。
卻也不敢輕易的答應了。
謝知晏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猶豫顧慮,一點點鬆開了她的手腕。
“錦兒,若你不喜歡我,如今便與我說,雖然我不會斷了這份心思,但我會努力。”
他說得理直氣壯,儼然是一副這輩子就認定了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