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下刺骨的河水如黑色的深淵。

謝知晏和雲錦衝出去的瞬間,方丈也跟著動了。

然而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謝知晏忽然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雲錦推開,緊接著便全力朝著方丈的方向撲殺過去。

“錦兒,你快走!”

他的聲音散落在風中。

身後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湍急的河水擊打著崖壁,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時,謝知晏已死死地保住了方丈的腰,手背上青筋乍起,拚盡全力向崖邊跑去。

一切不過發生在一瞬間,猝不及防的雲錦被推出去,腳步站穩的瞬間,臉上的血色退了個幹淨,“不要!!”

相似的一幕就像命運般的重疊,雲錦目眥欲裂,奮不顧身的衝上去。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膝蓋狠狠地磕在地上,手心手背隻餘下淒厲的風。

深淵下,一片漆黑,湍急的河水足以將一切吞沒。

雲錦的手頹然砸在了地麵上,指甲陷入了皮肉,膝蓋已出了血,她卻感覺不到分毫的疼痛,牙關不受控製的打顫,她直直的看著深淵下的黑暗,心髒仿佛被掏了個大洞。

崖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在場的,唯有夜影還能夠行動,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腳步晃**,一步步來到雲錦身邊。

“大人……”

雙膝砸在地麵上,夜影又吐了一口血。

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大人,將軍,北府衛上山了!”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是雲錦一早安排在山下盯梢的人。

然而,此刻,雲錦一句也聽不進去,丹田內仿佛有什麽要炸裂開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格外模糊,腦海中循環的隻剩下謝知晏抱著方丈跳崖的一幕,被藥浴浸潤的筋脈一陣陣的發熱,發脹。

眼前一陣黑一陣紅,夜影似乎是在跟她說話,但雲錦聽不清楚了。

聲音漸漸遠去,心髒內一下一下,咚咚作響,仿佛有什麽要將十二經脈重新撕裂。

黑沉沉的河水翻滾著,撞擊著。

她忽然吐出了一大口黑血,眼眶脹痛,雙眸泛紅。

雲錦腳步踉蹌著,下意識的想要循著腦海中的最後一幕,去尋謝知晏。

夜影想拉住她,卻被雲錦輕輕一推,直接推得踉蹌後退。

雲錦不知道,此刻本該毫無內力的她,渾身上下的內力像是爆炸一般,近乎圓滑。

然而,就在雲錦要踏下懸崖邊的前一刻。

異變突生。

……

公孫宸帶著眾人趕到時,崖邊早已沒了人影。

滿地雜亂無章的腳印和血跡,清晰地告訴他們,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戰鬥。

公孫宸心中一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如今謝知晏他們究竟怎麽樣了。

忽的,他眸光一凝。

粗壯的古樹下,一片紅色的衣角吸引了公孫宸的注意。

他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去,當看清這衣角的主人時,緩緩張大了嘴巴。

這不是化誠寺的方丈,還能是誰?!

隻是這位傳聞中通曉天命、實力更是深不可測的方丈,此刻正靠在樹幹上,身上的衣衫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跡,身中數掌,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公孫宸想不到,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能把方丈打成這樣。

“大師,大師。”

他試圖喚醒這已經神誌不清的方丈。

閉著眼睛的老者,迷蒙的半睜開眼時,更顯蒼老。

他虛弱的咳嗽著,每咳一聲,口中都伴隨著大量的鮮血湧出。

終於,皇帝和芸貴妃姍姍來遲,這高聳的山野間,芸貴妃被凍得瑟瑟發抖,直到兩人也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方丈……

“!”

“陛下,娘娘。”

公孫宸與一眾北府衛匆匆行禮。

皇帝和貴妃卻沒空在這時候在意禮節,揮了揮手讓他們都起來,緊接著便來到方丈身邊,“大師,大師,怎麽會這樣……”

“快送大師去!”

方丈枯槁冰冷的手抓住皇帝的衣袍時,大殷帝的聲音戛然而止。

“大師。”

“陛下……老衲……有負皇恩……天命,天命咳咳終究……不可違啊。”

斷斷續續的聲音自方丈的喉嚨間費力的傳出,血沫子卡在喉間,讓他忍不住的想咳,卻又咳不出來,最後隻剩下大量的鮮血湧出。

大殷帝的臉色比之前還要難看,幾乎要黑成了鍋底。

芸貴妃仿佛是著了魔一般,一遍遍問著,“雲錦呢,雲錦在哪兒……”

可任憑她如何問,再也不會有人回複於她。

驀的,方丈那隻緊緊攥著龍袍的手鬆開,毫無生氣的垂落在了雪地裏。

他睜著眼睛,最後一眼望向的,是那遙遙無際的的天邊,瞳仁擴散,最終歸於虛無。

皇帝啞然起身,衣袍上,帶血的手印仿佛預示著什麽。

然而,此刻,已無從知曉。

那日,皇帝下令,封鎖皇城,著令各州郡城池凡是見到任何與雲錦相似的臉,即刻逮捕。

格殺勿論。

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然而,皇帝做夢也沒想到,雲錦此刻壓根就沒進入別的州郡。

人跡罕至的小路上,馬車軲轆壓在地麵,不緊不慢的前行著。

車夫外麵罩了件厚厚的棕褐色皮裘,過會兒就搓一搓雙手。

雲錦有意識的時候,睜開眼睛望著的便是馬車的內頂。

記憶回籠,她緩緩地,僵硬的地,轉頭。

目之所及,寬大的馬車內,隻有苓俏眯著眼睛睡著。

意識到了什麽,雲錦豁然起身,眼見就要衝出馬車,這動靜徹底驚醒了苓俏。

她睜開眼睛,然後趕緊按住雲錦,“將軍,你這是要幹什麽?”

雲錦充耳不聞,一手拎過鎏金镋,揮開苓俏的手就要跨出馬車。

“將軍,將軍你等等……”

苓俏七手八腳的想要解釋什麽。

然而雲錦根本一個字兒也聽不進去。

她腦袋裏最後的畫麵,就隻剩下謝知晏跳崖的那一段。

至於怎麽出來的,又是怎麽來到這裏的,雲錦已經記不清楚了。

可她沒見到謝知晏的屍體,就這麽一走了之,絕不可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苓俏,你休要攔我!”

“不是,將軍,你先聽我……”說。

雲錦掀開轎簾時,外麵的人也同樣掀開了轎簾,四目相對,一個臉上肅殺的表情還未完全退去,一個臉上擒著類似於討好的笑。

雲錦:“……”

手中的鎏金镋落在馬車上,將馬兒嚇了一跳。

男子趕緊去安撫了馬兒,卻在回頭時被一把揪住了脖領,連人帶馬鞭都拽進了車裏。

後背撞上馬車內壁,撞得剛愈合的傷口生疼。

“嘶。”

“謝大人果然舍生忘死,想讓我記你一輩子?”

謝知晏自認理虧,不敢說什麽,隻能揚起一張笑臉。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苓俏看這架勢,暗暗為謝大人祈禱著,悄無聲息的落下車簾,出去頂替車夫的位置了。

車廂內。

很快隻剩下兩人。

雲錦咬牙切齒,心中又酸又漲,不敢相信又無比慶幸。

她仍揪著謝知晏的衣領,將人狠狠的按住,咬牙切齒:“你還真把自己當英雄了?”

“小錦兒,你聽我解釋……”

謝知晏抬起雙手,剛想碰一碰雲錦揪著他脖領子的手,下一刻就換來了更加不留情麵的衝撞,後背再一次撞在車廂內壁上,疼得謝知晏險些沒維持住表情,呲牙咧嘴。

“別動。”

雲錦的聲音冷冷的。

謝知晏不敢動了,囁嚅著,剛想要說些什麽。

雲錦盯著他那張臉,還有嘴角留下的,受傷後,還未完全消下去的淤青。

在謝知晏驚愕的目光中,雲錦已經俯身,對著他的唇撞了上去。

是真的撞,不帶一帶兒的留情。

唇齒相撞間,雲錦幾乎潑辣的吻著他,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然而,就在謝知晏快要沉浸在其中時,唇上忽然一痛,接著就是一股血腥味兒。

雲錦揪著他的衣領,閉著眼睛,不斷地啃咬著他唇上被咬破的傷口。

等到分開時,謝知晏的唇瓣已經紅腫了。

雲錦也沒好到哪兒去。

她抹了抹唇瓣,惡狠狠的威脅道:“下次你再敢這樣,我就,我就……”

“就再也不要你了!”

語氣不穩的威脅顯然沒什麽威懾力,尤其在雲錦的眼眶微紅的情況下。

她鬆開了抓住他衣領的手,撲通一聲坐在了對麵的軟墊上。

“錦兒,是我錯了,不過你看我,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回應謝知晏的,是雲錦的一個白眼。

謝知晏:“……”

終歸是自己把人給惹毛了,謝知晏蹲下身,湊到雲錦眼皮子底下。

“錦兒,我錯了,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向你保證,以後都不會這麽做了,好嗎?”

“你說的話,我還能信嗎?”

雲錦又瞥了他一眼,餘光之中,看到的又是謝知晏嘴角的那塊淤青。

“晏哥哥,你知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絕望,我親眼看著你從我麵前消失,等我撲過去的時候,看到的隻剩下一片漆黑的河水,我再也看不到你的身影了,你就像憑空消失的一樣,再也不會出現了。”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那一瞬間,甚至想過,要不幹脆一了百了,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你忽然就不見了,你究竟知不知道,我背不起這樣的結果,我不想孤零零的活在世上,我不想做個孤魂野鬼……”

雲錦越說越語無倫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心中積攢的話一股腦兒的全被她給說了出來,說著說著,雲錦的聲音又逐漸降了下去,最終變得平靜。

謝知晏怎麽會不知道她擔心壞了,當初剛知道她被掉包換入了北漠後,謝知晏也是同樣的心情,“錦兒,我不會了,再也不會這麽做了,我知道你有多難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一遍遍的跟她說著抱歉,雲錦聽著,彎下腰,捂住了他的嘴。

她想要的不是道歉,更何況,他們都沒錯。

錯的是那些捉弄他們的人。

“我們是怎麽出來的?你……怎麽上來的?”

冷靜下來後,雲錦才問出了一直困惑的問題。

她眼睜睜的看著謝知晏抱著方丈跌下了山崖,可一睜眼睛的功夫,他便出現在了眼前。

這一切都不真實,不真實的像是在夢裏一樣。

雲錦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疼。

是真的。

她不是在做夢。

謝知晏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有溫度吧,我不是鬼。”

雲錦:“……”捏了捏她的臉,雲錦終於覺得真實了點兒。

謝知晏拉著她的手,將之後發生的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雲錦聽著聽著,另一隻手的手心下意識的積蓄起內力來。

渾厚圓融的內力匯聚於掌心,那是久違的力量,卻要比之前更加的強勁。

“韓笠說,我會永久的失去內力,這是……怎麽回事兒?”

雲錦散去了內力,重新有了內力,甚至更上一層樓,她心中自然是歡喜的,但同時也更加疑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至於究竟為什麽,謝知晏如今也說不上來,不過日後再讓韓笠看一看,便能知道了。

總歸是個好事兒,雲錦也不再糾結,接著問起了方丈。

“他還……活著?”

謝知晏抿了抿唇,“當初我抱著他摔下山崖,他又借著崖壁上樹藤的力將我帶上來後,就要殺你,我抵不過,可等他到了你麵前,你竟以掌對拳,將他震退了數步,你口中……”

“一直喃喃著我的名字,之後,他被你打的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提到那時的情況,謝知晏忍不住抬起雲錦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

“方丈許被你打蒙了,露出很多破綻,你將他打得動彈不能後,就暈死了過去,等到我們離開時,他已經進氣兒少,出氣兒多了。”

“後來公孫宸帶著北府衛進了山,將我們混在人群中,光明正大的進了佛堂正殿,才從暗道下離開。”

雲錦聽著,恍惚間腦海中閃過零碎的記憶,卻不甚清晰。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五味雜陳,記憶中的雲祖父是個平靜又和藹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