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內弟子自打獲悉師門不日便要遷往棲山縣的風言風語後,多是驚駭惶恐。棲山縣張家才被查抄了半年光景,這會兒便舍棄在這華亭縣經營了十多年才稍有些根基的武館不要,反倒是要進駐那張家宅院,在武館弟子看來何止是不智之舉,簡直是腦子不知能擠出多少水分來。

要不是棲山縣張家那不速之客來華亭,師傅也不至於鬼迷心竅,舍了華亭這等好家業不要,去偏僻棲山過活。

都怪那姓魏的,蠱惑了師傅,還要累得咱們師門裏好些師兄弟說不得都要為那正宗張家豁出命去,這說法在武館新弟子之間越傳越廣,便是許多跟了周敢當幾年的徒弟也都有所耳聞。雖說嘴上還說這般荒誕傳聞對魏師兄和師傅都是大不敬,可實則這些跟著周敢當習了幾年武的門徒對這說法,也信了三五分。

咱們都是再過沒多久便能出師的人,到時候開館收徒也好,回家繼承家業也罷,亦或是憑借自身本事謀份上等差事,哪個不比跟著找鬆峰山掰手腕強。

於是乎有些個在武館內堪稱中流砥柱的弟子們便紛紛商量著,是不是在大家夥兒一道去跟師傅說一次,棲山縣不是不能去,可與鬆峰山日後是不是好好相處就得了,犯不著舞刀弄槍再來場廝殺,不論是於武館還是於鬆峰山,都無人得利。

再不然,要是實在說不通,就跟師傅說說看,大不了這幫子人呆了有有些年頭,好聚好散得了。

故而僅是一句不知從何處傳出來的風言風語,便鬧得武館內人心動搖,周敢當聽說後沒什麽反應,似是全在意料之中,僅是付諸一笑而已,隻是繼續跟魏長磐議論著武館遷往棲山縣的各項事宜。

在武館內,聽到這消息後最是怒發衝冠的,不是與張家淵源最深的魏長磐與館主周敢當二人,而是齊苩。

“你說什麽,不願跟著武館遷移?”齊苩一身勁裝挎刀,帶著剛從海塘上練罷刀的武館弟子剛進了武館大門,便有一人湊上來討好,拐彎抹角說了好些廢話,直到最後一句,言下之意還是他身為華亭縣土生土長的漢子,不願遠去棲山雲雲。

齊苩麵色不變,轉身與身後這些再過沒幾日便能正式入館的弟子問道:“還有多少人,是不願意去棲山的,舉起手來。”

幾個瞬刹的功夫之後,齊苩見身前齊刷刷舉起的十幾條胳膊,瞧見那十幾條胳膊的手掌心上都是刀繭硬皮,沉吟片刻後又道:“舉起手的人,把佩刀摘下來,放到地上。”

雖說都不清楚這大師兄是何意,可想來也不過是摘刀而已,這十幾人中多半都幹脆利落將腰間所挎鐵刀摘下置於地麵,還有幾人稍有猶豫,想起師門刀不離身的教誨,可聽聞齊苩再次重複先前言語時,仍是把刀摘下,同置於地麵,看大師兄作何反應。

齊苩望向在武館地麵上的十幾柄刀,每把刀都是他和師傅親自去選材,再由他親手一錘一錘鍛打出來的。身為武館的大師兄,他不單是個境界不低的武夫,同時也是個好手藝的鐵匠,更是對武館內弟子都寬厚和善的大師兄。

“要是江湖這口飯吃不下去了,去當個鐵匠,也準能有口飽飯吃。”

教他鐵匠手藝的周敢當如是說。

“凡是方才舉手摘刀的,從今天起便不再是武館弟子了,收拾收拾鋪蓋,回家罷。”

齊苩神色平靜,好似這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一般,這些武館內弟子也多是勃然變色,誰知這在武館內萬事都是最好說話的大師兄,今日竟如此不講情麵道理來?

“自從你們私底下傳那話的時候,我心底其實就不認你們是師弟了。”齊苩麵不改色,“其餘沒舉手沒摘刀的,恭喜你們,自今日起成了武館弟子,也就是我齊苩的師弟們。”

幾個摘了刀的弟子中有人憤憤不平道:“不過是個江湖武夫開的武館而已,有什麽了不起的,老子在這兒練刀練得死去活來,不就是為了個武道境界,這會兒一盞茶的功夫說兩句話就把老子逐出師門,也忒不講道理,去你丫的,大爺我不伺候了!”

才要領著那些稀裏糊塗便成了正式武館弟子的人往內走去,齊苩聽後停住身形,緩緩轉身,說道:“不是我武館弟子,再敢對武館不敬,對師傅不敬的,就休怪我齊苩刀下不留情。”

先前還在逞嘴皮子功夫的幾人瞬間便停下了嘴上言語,畢竟麵前這位,武館弟子中的大師兄,可是當初在麵對這些剛入館二層樓弟子時,一隻手便能打十個的狠人,隻是這平日裏太好說話,才讓人忘了那日以一當十的鋒芒。

齊苩矮身,右手握住刀柄,刀出鞘三寸,是柄開了鋒刃的刀,那點閃爍的寒光晃這那幾人的眼。

“撿起你們的刀!”齊苩大吼,嗓音沒半點雄渾氣勢,反倒像是才被菜販子少找了兩個銅板的小娘,正在氣頭上喊出來的言語。

那幾人趕忙從地上拾起那幾柄才被放下的刀,紛紛拔刀出鞘,有一人慌張了些,連拔三次才成。

鐵刀刀柄上纏著的布條浸透了百遍這些人的汗水血水,握著讓人心安,方才還有些慌亂的幾人心跳漸漸平複下來,擺出武館所教授的對敵架勢,以對一炷香前還在喊著大師兄的齊苩。

“很好。”齊苩冷聲道,“你們這幾個廢物都敢對我拔刀了,看來師傅還真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

那幾人暗自腹誹,都這時候了還不忘再吹捧師傅一把,真有你的。

齊苩不再多言,腰間刀一寸一寸拔出,是柄三尺五寸的刀,他身材魁梧,所用自打的刀也比尋常弟子所用鐵刀長出三寸。兵刃中自古便有”一寸長,一寸強”的定論,一尺短刃哪裏會是丈二長槍的對手,齊苩想到這節,也不願占這三寸的便宜,便和身邊人招呼道:“刀。”

有人遞過來一柄,又有人遞過來一柄,再一柄,所有他身邊的武館弟子都遞過腰間的佩刀來。都是齊苩親手鍛打,再親手交到這些人手中的刀,每一把刀他都熟悉。

隨手接過一把刀來,拔刀,他摩挲著刀身,感受刀柄所纏布條的損耗。

他舉刀,轉眼的時間他便熟悉的這柄刀,如同熟悉自己的兩條手臂。

“大師兄!給這幫廢物一點厲害瞧瞧。”齊苩聽得身後傳來的叫嚷聲,微微的點頭。

“教訓這幾個叛出師門的垃圾!”

“把這幾根攪屎棍通通折了!”

齊苩身後傳來陣陣招搖呐喊聲,不過片刻後有人反應過來,心中暗想,既然那幾人是攪屎棍,那咱們豈不是....

從武館內急急奔出來一人,正是在武館中也算是老資曆的幾位弟子,其中便有那韋師兄,都是聽得武館前院傳來動靜,匆忙趕來的,而一見前院涇渭分明的兩撥人已經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便多已知道此事再無回環餘地,幹脆袖手旁觀看個熱鬧,唯有那韋師兄在武館內資曆比他僅是稍遜一籌,眼下是唯一還能說得上話的人,便隻得硬著頭皮上前,跟齊苩說道:

“齊師兄,這些師弟興許是大錯特錯,可按武館內規矩訓誡一番也就罷了,最多也就挨幾下門規,哪裏有動輒逐出師門又拔刀相向的道理,要不先把刀收了,有話好商量。”

“不願去棲山,便是不願再追隨師傅,不願再追隨師傅的武館。”齊苩扭頭回他的話,隻不過儼然沒將他言語聽進去半個字,“不追隨武館,那便不是武館弟子,不是武館弟子又敢侮辱武館和師傅,身為武館弟子,理應出手教訓,韋師弟你若是攔我,那隻能對不住了。”

”得得得。”那韋師兄苦笑著連連後退,“怕了你了齊師兄,到時候師傅那兒怎麽說?”

“師傅那兒我自會去解釋。”齊苩說罷便不再言語,舉刀,步步向前。

分明己方有五六人,麵對不過隻一人的齊苩,卻有如直麵一個持刀百人隊一般,畏縮著不敢出刀。

齊苩向前一步。

什麽麵對高出自己幾層樓的武夫仍要出刀,不過都是武館內激勵弟子的手段,當真與之對敵時,隻怕是連刀都拔不出鞘。

齊苩又上前一步。

麵前的持刀百人隊又好似變成了千百頭豺狼虎豹,威勢更甚上一步。

齊苩踏出最後一步。

那幾人仍是不敢出刀。

那便隻得由齊苩出刀。

隻敢挺刀封擋的幾人眨眼功夫,手中便都隻剩一截斷刀。

齊苩鍛刀,所用材質都一般無二,而齊苩以手中刀斷去那數柄相同材質的鐵刀,手中刀卻毫發無損,而齊苩又憑空再揮一刀。

一刀斷去師門情誼。

“滾。”齊苩收刀歸鞘前割下一角袍來,對那呆若木雞的數人說道,“從此武館內便當沒過你們幾個弟子。”

是為割袍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