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怎麽就錯過了這薛神醫?前頭那徽州百事通也說了,這兒能解客人身上毒的薛神醫算是一位,就算還有,又到何處去尋?”平安鏢局的小老頭兒鏢頭把大車停在了距那茅廬半裏路外的的一處隱蔽樹叢旁,見大車車廂內魏長磐扶著板壁麵如土色麵頰不住**,顯然是疼痛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卻以虛得發顫的嗓音強自開口:
“其餘什麽東西大可以給他,但要師爺和師父的遺物....”魏長磐開口斷斷續續不成句子,那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死強,卻任是誰都能看分明,“棲山縣張家雖說敗落了,可我還在這兒,這柄刀就斷然沒有交出去的道理....”
師爺張五的槍折在的鬆峰山上,被當做繳獲的戰利堂而皇之地擺起來供人指點,在晉州以北摧破了不知幾何草原蠻子身上皮甲的撞山槊,之所以落得這般淒涼下場,與張五一行雖死卻猶給鬆峰山與割鹿台重創不無關係。
他手中長刀是而今唯一能號召起棲山縣張家子弟的信物,前代掌門人所遺留的兵器在於棲山縣張家所有僥幸存活隱藏在各處的人而言,是能讓他們重新集結的號角,如若沒了這柄刀,即便他是嫡傳中的嫡傳,又談何能將散成一盤細沙的張家子弟匯聚一處?
從來沒抱有過孤身一人就能向鬆峰山與割鹿台報仇雪恨的無謂祈盼,晉州張家族長,那位獨臂獨腿的老人將體內畢生武道修行的最後一口精粹氣機度給他時,魏長磐其實很想對老人說這氣機給他其實也屬實浪費了,這氣機若是給了總鏢頭宋彥超說不定後者武道境界還能再上層樓,到時便能庇護伍和鏢局更長光陰,來挨過這段鏢局人才青黃不接的時候。
魏長磐無功於伍和鏢局,卻領受了這般大的饋贈,雖是那位晉州張家族長臨終前心甘情願度給他的氣機,他心中卻總有些惴惴不安,像是拿了什麽本不該是他的東西。
就像是在鎮子上的時候爹找村裏親朋借了碎銀銅板去給娘抓藥,借過來五兩多銀子花銷,在這筆銀子沒結清前魏長磐一家夥食總要再降下去好一結,正如魏老爹所言,欠了人家的沒還清前,就算是好酒大塊肉吃著的日子也沒甚麽滋味,等把欠人家的銀錢還清了,到時就算是喝稀粥都是樂嗬的。
“咱們幹鏢局這行當的,消息還算靈通,客人是不是那棲山縣張家子弟?掌門是伍和鏢局走出的那位張五張大爺?”平安鏢局三人中一人向魏長磐惶急問道,“那客人便是張五大爺的嫡傳子弟?”
自知在方才言語中走漏了口風的魏長磐眉頭不經意地皺了皺,迄今為止追緝棲山縣張家和煙雨樓匪類餘孽的布告仍在,上頭朱筆醒目地標出到了從百貫到千貫錢不等的豐厚賞銀,平安鏢局而今境況他這幾日也略有所知,不過是勉強支撐度日而已。
在得知鬆峰山與割鹿台竟對他這無名小卒出乎意料地看重時,他心中不禁自嘲道,自個兒這會兒剁碎了論斤賣大概比起豬肉來要貴多了罷。
不過此時就算是裝傻充楞想必也收不回那句棲山縣張家的言語。魏長磐懊悔嘴上怎就沒有個把門兒的,心中卻已經在想如何不動聲色進到大車車廂內將那柄刀帶在身上跑路。
“平安鏢局當年落魄時曾承蒙令師爺幫扶,才能僥幸支撐至今日,張大爺門內子弟今日落難了,我平安鏢局雖說人少力微,卻也義不容辭。”小老頭兒撫撫那幾根稀疏胡須後感慨,神色感傷,“想當年張大爺何等地英雄,到江州來開宗立派以後,咱們平安鏢局的弟兄都以為在江州打下一片地盤來指日可待,到時咱們鏢局這爛攤子支撐不下去了,還多個能去投靠的地方....”
“不過既然張大爺在江州死於那些當地江湖門派之手,平安鏢局既然聽了,也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到時行至有人煙出,修書一封回晉州並圓城,十幾號武夫還是能湊出來的。“他拍拍胸脯擔保道,“張大爺在晉州施恩的還有不少小門派,聽了客人還在世的消息定能來助一臂之力,到時一塊南下,殺他那什麽鬆峰山和割鹿台片甲不留。“
在江湖上行走了這些光陰,魏長磐也早已不是當初那不諳江湖事故的愣頭青,對一州之地一座一流江湖門派實力幾何心中自有一杆秤去衡量。更何況他也曾在煙雨樓腹地滮湖湖心島上待過一段時日,於煙雨樓勢力幾何心中有數。
於伍和鏢局大院在祠堂內閉門不出的這些時日,他也從好似無事不知無事不曉的獨臂獨腿老人那兒獲悉了許多包括鬆峰山在內的江州江湖門派動向。
而今的江州江湖執牛耳者在山主高旭的引領下於江州一州之地勢力已是登臨絕頂,昔日那些個與之共對棲山縣張家與煙雨樓落井下石的二三流門派,例如漁鄞郡兩派海沙幫與遊魚門在分得煙雨樓相當遺產後,又將周氏武館退出後空出來的地盤占了個一幹二淨。
饒是以這兩派在江州二流門派中也算不上小的勢力,一口吞下這般多的地盤也須得有時候去笑話,故而起初也未曾動刀槍。不過待到這兩派掌門左瞅瞅右看看,瞧見漁鄞郡這麽大點地方都被瓜分得一幹二淨時,難免要將視線投到對方身上。
即便二者同為鬆峰山附庸,那也得分出個大狗腿子和二狗腿子來才罷休。晉州張家族長也便是那獨臂獨腿老人在教導魏長磐身法時把這當成了笑話講,卻難掩語中鄙夷之意,想來是極看不起兩派行徑。
至於江州其餘那些小門派,多懷揣著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念頭投入鬆峰山內,就算是一門之主也隻得從鬆峰山外山弟子做起,有心懷不滿的在山內小發了幾句牢騷又偷了些懶,當即就按照鬆峰山規矩伺候好一頓鞭撻。
此外便是些鬆峰山有暗地購置產業擴張勢力的消息,與鄰近宿州青州哪個江湖門派中人又暗通款曲,又向江州官府中大小官吏打點了多少多少銀子之流,聽得魏長磐耳朵都起了繭子,卻都強記下來,以防哪日要用。
“即便沒有割鹿台助力你師爺爺不去幫那餘成,任由鬆峰山與煙雨樓相戰不去摻和,等光景拖長了,笑到最後的還是鬆峰山。”老人言語落寞,“那鬆峰山山主高旭做成了結束江州江湖兩派並立百年的格局,賑濟饑民攢下的好名聲又得了京城那位讚許,即便那些原看不慣他勾結割鹿台行事的那些門派,也隻得捏著鼻子認下這孫子成了一江州江湖執牛耳者。”
“五十年,高旭是在著手為鬆峰山鋪下五十年太平盛況的基石啊!在加上高旭那位在任上的江州將軍兄弟,時候拖得越長,煙雨樓與你們張家想要絕處逢生的機會就愈發小了,到時就算是將其種種不堪行徑公之於眾,官府也自會替他們遮掩。”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是讀書人的說法,江湖上的仇怨能今日了結的就不等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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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小兄弟身中割鹿台殺手之毒,還是盡量尋法子讓那薛神醫醫救一二。”平安鏢局那小老頭兒鏢頭得知他身份後,對魏長磐換了個親近些的稱謂,“畢竟武夫體魄這玩意兒可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回來的,再走一遍之前淬煉體魄的路雖說定然比初涉時快些,可能保全境界的法子就在眼前,為何不再試試?”
“難不成鏢頭你有什麽能讓那薛神醫心動的寶貝?”魏長磐笑容苦澀,“除了師爺留下的刀,在他麵前我也沒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人既然有這般高明的醫術,幾百兩銀子拿到人麵前都不屑一顧....”
原本對這樁生意已不抱什麽指望的男人收拾著散落茅草和木梯,正要會茅廬內看看何處還漏水的時候,那輛開動時動靜大得嚇人的破爛大車又一次向天暮山下他的茅廬駛來,見那麵色極差舉步維艱的少年郎掀開了大車的簾子。
“一件事。”魏長磐蹣跚著從大車上下來,“不違背天理人倫,我替你做一件事。”
“你這般迂腐不化的小子,連刀這樣的死物都舍不得給出去,難道不該說不違背大堯律法?”男人並未答應也並未一口回絕,“說說其中道理,說得好著毒替你解了就解了,說得不好大不了你接著看你武道體魄一點點潰散。”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他開始不再全然信賴大堯百姓人人都敬畏,高高在上的律法?
到底是江州宿州交界的野河道,還是得知了大堯的官員可以用銀錢去買通?再早些,是那高衙內攜私騎縱馬踏青山時?亦或是在棲山縣內,被那父親是知縣大人的蕭謙一手謀劃迫害進班房關押的時候就對其起了懷疑?
“高衙內的私騎攢射我師爺擄走我師父的的時候大堯律法未曾管過,他爹動用江州兵馬來截殺的時候大堯律法也未曾管過。”魏長磐低頭喃喃道,“所謂規矩....在那些位高權重的官老爺眼中,也不過是玩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