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日阿哥再去和那裘老三擺桌筵席商量商量,大不了從咱們三成裏讓出半成去,給那些漁民的的一成,不變。”
聽得兄長如是說的俞觀海大驚失色,忙不迭道,“那咱們遊魚門就占得一成半,豈不是和那海沙幫沒甚區別?那些條船在怎說也是咱們門裏產業,分出海沙幫去那半成不從那些船老大頭上拿也就罷了,怎地還要咱們倒貼補銀子回去?”
“小時族裏長輩說的,今年把明年的魚都捕上來,那明年又有什麽魚來捕?”於這個在遊魚門中最為信賴的親小阿弟,俞觀潮也願意平心靜氣向他解釋些世故道理,“這兩年年成不好,捕上來的魚一條不留有些漁戶都還買不起米和過冬的碳,給他們些修生養息的日子,咱們遊魚門平日裏吃用稍緊著些也就剩下了這一成來,門裏不少人都被鬆峰山送給咱的這筆天降橫財衝昏頭腦,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哪裏還有半點江湖子弟模樣?”
遊魚門幾年前從鬆峰山那兒得了煙雨樓產業的大船後,放給門徒的銀錢也往上翻了幾番,飽暖思** 欲,有些過起日子來還算踏實的遊魚門門徒大多趁此機會攢下一筆老婆本兒來,至於那些個平日裏便俱都風流浪**慣了的人物,嘿嘿,那不就整日裏在那勾欄煙花地溫柔脂粉鄉內流連忘返不思歸去?
俞觀潮為此沒少頭疼,可放出去的銀子潑出去的水,再要想收回來可便是難上加難。若要說是約束那些個浪**慣了的門徒,那些人當麵礙於你俞觀潮這門主的苦口婆心,背地裏說不定還要與人笑話他俞門主迂腐不堪,大老爺們手裏頭有了銀錢不去風流快活,難不成早早便娶進一房媳婦來回去把銀子交給那黃臉婆?呸,傻子才去做哩。
於是乎俞觀潮光是親自去華亭縣乃至漁鄞郡城贖人便去了十數次,他娘的遊魚門弟子上到郡城裏頭一等的青樓,下到華亭縣最肮髒的窯子都能見著,也不知他這當門主的是該慶幸這幫兔崽子不挑胃口,還是罵他們葷腥不忌。
下乘窯子還好說,欠下的多半也就是些散碎銀子,那些個大青樓老鴇可精明,知曉了你遊魚門弟子身份就能容你賒賬,到了多少數目以後差個小廝來到俞觀潮處言語一聲,說若要是欠下的那些銀子再還不上,就得上官府好好討教討教這天底下有沒有白睡姑娘的道理,好似有個蒼蠅卡在嗓子眼兒裏吐也不是吞也不是的俞觀潮為保全遊魚門聲譽著想,被那些個漫天要價的老鴇逼得好似啞巴吃黃連一般有苦難言。
同富貴容易,可要真到了共患難的時候,那性情如何也就一覽無餘。兜裏驟然鼓脹起來的遊魚門門徒們,若要是又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不知會不會跳腳衝他這門主罵娘?
“那些臭打魚的死活於咱們哥兒倆何幹,一下子對半兒砍去了咱們抽成,那....”
“別忘了你俞觀海二十年前也還是你現在口中那臭打魚的人家出身!”俞觀潮罕見對這個阿弟厲聲嗬斥道,“咱們爹當初把自己的酒錢都省下來要供咱們去練武,難道是為了練到連咱們根在那兒都忘了?”
被這長了十來年歲數的阿哥好一通訓斥,俞觀海想起被那些遊魚門門徒拉去逛窯子的那幾次,當即也麵紅耳赤輕聲爭辯道:
“阿弟也不是那個意思....咱們遊魚門少了這筆銀子,海沙幫又多出些不要本兒的淨利來,此消彼長,那咱們在漁鄞郡再和海沙幫掙起地盤來豈不是要被裘老三壓過一頭去....”
俞觀潮之所以對這阿弟破天荒訓斥一通,大半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味,橫練外家拳出身的他年輕時武道進境迅猛在同輩中首屈一指,可到了四層樓門檻上卻硬生生被拒之門外足足十五年光陰,過了半百歲數也不過才是四層樓頂上而已,這輩子都不再指望能再上層樓。反觀俞觀海這同母同父的弟兄,機緣巧合下得了位途徑江州的高人指點後茅塞頓開,不及不惑之年便已躋身五層樓....
橫練外家拳出身的俞觀潮明白己身於武道一途已無前程可言,眼下境界日後也會隨著年歲增長江河日下。他在遊魚門門主任上十幾年,自認做成了兩件大事,一來是在漁鄞郡內不論是周氏武館來前去後都將自家門派地盤維護得滴水不漏,二來就是在鬆峰山煙雨樓江州江湖共主之爭中押對了注。憑籍這兩件事,他俞觀潮縱是有讓這阿弟繼任門主之位的私心又如何?
聽得俞觀海言語後他稍感欣慰,隻道是這阿弟也終於知曉了動些腦子,便也緩和了語調:“我俞觀潮這輩子就你這麽個阿弟,將來還指望著你能接下這遊魚門門主的位子,好讓咱們俞家在華亭縣,在漁鄞郡都能有些臉麵去,總好過當初靠著一條破船兩張爛網的日子....”
“聽阿哥的就是了,讓那些門裏弟兄們都節儉些,再多做些活計,少了那一成半的利咱們日子也差不到哪兒去。”
“等把這段日子熬過去了,到阿弟家去好好喝兩盅。”
“阿哥可有兩年沒喝醉了,是不是大嫂不放....”
....
這兄弟倆好些日子沒這般拉過家常,自然談興甚高,隻可惜被個遊魚門門徒莽莽撞撞進來,說是外頭來了位鬆峰山貴客。
鬆峰山來人?那倒是一等一的稀客。俞觀潮俞觀海兩弟兄自然是怠慢不得,忙叫人開中門迎進來。素來不拘小節的二人隻恨那門徒通報得晚了,沒功夫去換身幹淨衣裳來接待,隻得手忙腳亂撫平褶皺將汙痕沾上唾沫搓去些,也不知會不會在那鬆峰山來客麵前失了禮節。
二人好容易整頓好儀容到中門迎客,鬆峰山來客,哪怕不過是個外山弟子俞觀潮尚且都不敢怠慢了,更何況是眼前這位武道境界興許高出他一籌不止,約莫是鬆峰山內山俊彥的年輕人?報上來的名帖,似乎是叫盧子贛?
“盧賢弟如此年紀便躋身鬆峰山內山弟子,當真是年輕有為,叫咱這些光長歲數不長本事的自愧不如。”
心裏有些肉疼府上那號稱一兩葉一兩金的武杭龍溪新茶的俞觀潮說了些頗不得體的恭維話,見那鬆峰山來客似乎對杯中茶水還算滿意,也便鬆了口氣,總算是沒白花冤枉銀子,當初未雨綢繆時想用來撐門麵用的茶,誰曾想今兒個還真派上了大用場。
鬆峰山上次來人還是兩年多前問詢周氏武館還有無弟子留在當地,此後再有便是下山遊曆亦或是辦事的鬆峰山弟子,俞觀潮此時想來人人都招待周到也無有什麽冒犯處。莫不是這鬆峰山內山弟子前來是亦也是想要借宿?可瞧著也不怎像....
俞觀潮砸吧著口中似乎和碎茶末子夜沒啥差的龍溪新茶,揣摩著這亦也在品茗聞香的鬆峰山內山弟子來意,終於讓他摸著些頭緒,試探著開口:
“敢問盧賢弟大駕光臨本門,可是與煙雨樓餘孽有關?”
見盧子贛點頭稱是,心中大定的俞觀潮頓時明了了鬆峰山眼前人來意。漁鄞郡內數月前也有一樁鬆峰山大車被襲殺的案子,離華亭縣城還不遠,獲悉此事後的盧子贛聽聞此事後便趕去瞧了,好家夥鬆峰山十來號人手連帶著兩輛大車都被燒成一堆焦炭,所覓得活物唯有幾匹受驚轅馬,若不是這馬兒不會開口說話,指不定那些火燒火燎的衙役們還得對這些畜生用刑逼問。
遊魚門在此事中不但出了銀子,連門徒也差派出數十人得力的在漁鄞郡四下搜素,隻可惜連個煙雨樓餘孽的毛兒都沒摸著。照鬆峰山脾性,一旦對煙雨樓餘孽有所斬獲都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不過按眼下還默不作聲的光景看,十有八九是吃了癟,折損了不少人手,不得已才來尋求原本瞧不上的遊魚門助力,畢竟不是本門弟子,使喚起來縱是死了也不會心疼。
自忖看穿了這鬆峰山來意的俞觀潮自知連鬆峰山都討不著好的那些煙雨樓餘孽,讓他們遊魚門門徒去應付,那豈不是生生拿人命往裏填?
可惜寄人籬下的遊魚門此時儼然沒了半分回絕餘地,既然奉了那鬆峰山高旭為主子,讓他們上前效死俞觀潮也隻得揣著全門上下繼續把所有注都押在鬆峰山這邊,哪怕一個賭輸了是萬劫不複,哪怕是要他遊魚門門徒一個個去送命。
隻是不知這鬆峰山到底要從俞觀潮這要多少人手,去填補煙雨樓那些餘孽所造就的窟窿。俞觀潮頗有些心神不寧地望向麵前這鬆峰山內山弟子,似乎想從此人麵上瞧出些什麽端倪來,隻是這貌不驚人的年輕人似乎沒有急欲開口的意思,他也隻得耐著性子在這等。
多好的茶。
盧子贛微抿小口杯中茶,心中有些感慨,
可惜是個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