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請下山的盧子贛並不急欲返回鬆峰山去向山主高旭複命,興致頗高的他不介意在這座濱海小縣城內隨意消遣些光陰。此番下山不僅將山主高旭號令完成的圓滿,更悄無聲息將俞觀潮這等人物隱蔽納入麾下,饒是以他這般諸事波瀾不驚的性子都有了些喜意。

鬆峰山內山裏那些同門多隻是潛心跋涉於武道一途,自是無暇分心去山上爭權奪勢。這點倒是極順遂盧子贛心意,雖說內山中並無幾人值得他真正忌憚,但進到內山的那些同門到底也不是什麽庸碌之輩,若真要是聯手與他作對,少不得要費好些心思去應付。

“好一個孤家寡人呐。”盧子贛雙臂環抱胸前,輕聲自嘲道,“要是我能有玉兒那般的出身,而今還哪裏用得著這般挖空心思籠絡朋黨?”

街麵上一隊捕快打扮的官家人匆匆而過,見盧子贛佩戴兵刃又是城內生麵孔,便留下兩人來盤問一二。

“鬆峰山內山弟子盧子贛,奉山主所命前來漁鄞郡遊魚門追查師兄遇襲身死一事,現已事畢,正要回山。”

接過盧子贛遞來行牗的二人不敢怠慢,確認是貨真價實後便趕忙送還回去,既是在公門中修行的人物,這點眼力界豈能沒有?

“既然是鬆峰山上來的大俠,那不妨與咱們弟兄幾個一同去那海沙幫?先前去的幾批人都被那些個海沙幫幫眾打退出來,還被那裘老三傷了幾人。”其中一名捕快犯難道,“漁鄞郡一郡的捕快都在半道上了,可最快的那些起碼也還要個把時辰才到....”

“也真邪乎了,海沙幫在城裏頭雖說蠻橫了些,可怎麽著看著也不像是會犯下販賣人口這等大罪的。”

“這營生若不是前些日子被與這位同是鬆峰山弟子的大俠撞破,人證物證俱在,那指不定還要販走多少人去。”說罷那捕快又朝向盧子贛賠笑道:“咱們這些當差的身手都稀拉平常,全縣的捕快並肩上都未必能拿下那裘老三,今日既然撞見了這位身為鬆峰山內山弟子的大俠,那還請助咱們華亭縣官差一臂之力,將那裘老三擒下交由衙門發落,到時弟兄幾個自會找縣太爺去為您請賞。“

平素待華亭縣兩派尋常武人頗有些趾高氣昂做派的兩名捕快,破天荒擺出這般低三下四的模樣,卻未見那鬆峰山內山自應允,心裏頭已暗自腹誹了好些,也就是現如今是江州江湖執牛耳者的鬆峰山內山弟子在這兒了,換了個無依無靠的江湖遊俠兒,還不得被這兩位銬回衙門去好生敲打一番?

“在下初到華亭縣,於城內街巷還不曾認全,不如就由二位帶路如何?”

“再好不過,再好不過。”

....

海沙幫幫主裘老三四十郎當歲年紀,生得天庭飽滿虎背熊腰,七尺身材,是頓頓能餐三斤好酒兩斤燒肉的好漢。其人正值武道鼎盛,是習武之人中罕見外家拳出身後未曾由外轉內,跛腳而行卻也被他另辟出一條蹊徑的怪才。一身家學淵源的裘家拳修行至爐火純青境地同時,自身體魄也被江湖傳聞為尋常刀劍都難傷其分毫,曾與那遊魚門門主之弟俞觀海交手百餘合不分勝負,是而今江州江湖上有數的外家拳高手。

家底子不如遊魚門闊氣的海沙幫舍棄了原屬周氏武館的宅院,用從遊魚門那所獲的一筆不菲金銀置辦下了華亭縣城內的這塊地皮。裘老三是個好麵兒的人,故而海沙幫幫址所在地段既已比不上遊魚門,那地塊大小便絕不會再比周氏武館原址遜色。

裘老三心中有些慶幸當初購置下這塊地皮時沒吝惜銀子,那些衙門的狗腿子迫於人手不足才未曾將整座海沙幫幫址所在圍成鐵桶滴水不漏,這才給了孩兒們鑽空子出逃的暗縫,幫裏資質出眾的十幾個年輕人都已被順利送出去,隻待出了這華亭縣城,那便就憑華亭縣衙門這幫官差的二把刀本事還想再尋回來?白日做夢哩。

心中氣悶不已的裘老三現已從海沙幫正門退回,華亭縣衙門裏那幾個兵卒射術稀拉平常,零零散散幾箭落在他身上也不過劃破皮肉濺出些不痛不癢的血水,那些將他們圍攏在宅院內的官差在最初幾批人手失利後也是圍而不攻,若不是街角那始終未曾出手的幾名蒙麵劍客讓他始終放鬆不得心中警意,裘老三自信就算大搖大擺從正門殺出,這些官差又能奈他何。

“幫主,幫內年輕人都送的差不多了,還有幾個死心眼兒的非得留下來和這些官差玩兒命。”一條麵上帶傷的海沙幫漢子到裘老三近旁來,憂心忡忡道,“瞧官府這架勢,當真是要撕破麵皮把咱們海沙幫按下嘍?”

“要真隻是把咱按下還好說,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那天。”裘老三掂量著手中那對宣花板斧,麵色陰沉,“這些當差的既然大白日裏把咱們海沙幫給圍了,擺明了是不給咱留半點餘地,棲山縣張家覆滅時老子就在當場,怎麽看怎麽和今兒個場麵一模一樣。”

近旁那海沙幫漢子心頭驚駭莫名,海沙幫現如今已是鬆峰山附庸,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就是打狗也得看主人。海沙幫私下裏那些見不得光的買賣官府之所以先前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不是因為有鬆峰山這株江州江湖裏頭一號大樹乘涼的緣故,怎麽華亭縣衙門今兒個就這般不管不顧起來?

“要是老子沒猜錯,鬆峰山高旭那老兒多半是起了卸磨殺驢的念頭。煙雨樓餘孽小貓小狗三兩隻不成氣候,咱們漁鄞郡兩家豈不就成了鬆峰山眼中釘肉中刺?”裘老三唏噓莫名,“難怪先前那俞觀潮肯拉下身量來好商量,倒是我目光短淺了。”

販賣人口之事,海沙幫確實在做,而且做得不小,這也便是裘老三起初便鐵了心要頑抗到底的因由。現如今被官府揪出的那些證據還都是零碎,倘若真被官府把那些大宗的找尋出來,那裘老三連帶著海沙幫內不知多少親信幫眾都得被押上菜市口砍腦袋!這會兒光是海沙幫幫址宅院地下暗室內便藏著十幾口子還沒來得及出手的新貨,要真被當差的巡檢了那還得了?

裘老三心中已然不複存有能善罷甘休的念頭,不必以往靠出手銀子運作一二就能擺平,眼下這些官差顯然沒有半點念及曾收入囊中銀子的情麵,有幾人大著嗓門在院牆外頭喊著讓他束手就擒的言語,教他好生氣惱之餘也不由捫心自問,難不成海沙幫今日當真便難逃此劫?

“幫主,要不就應下了那鬆峰山來人。”那海沙幫漢子心急如焚,“好歹先度過這關再說,不然真讓外頭這些當差的攻進來,咱們可真就沒了斡旋餘地....”

“高旭那老東西人心不足,這座江州江湖都被鬆峰山吃下了,還不放過漁鄞郡這屁大點地方。”裘老三眼神堅毅,搖頭稱否道,“再說了海沙幫從爺爺打拚下最初一塊碼頭地麵起,傳到我裘老三這兒已是第三代,萬萬沒有在這兒絕了字號的道理。”

自家前人打拚下這份家底時付出了多少血汗,而今做了當家的裘老三豈能不知。再者海沙幫現在雖說已頂著個鬆峰山附庸的頭銜,可到底門內一應事宜權柄都還在他手中,鬆峰山偶有二三事相求也會拿出大抵合適的價碼來,說是附庸,實則給足了他裘老三臉麵。如此一來他這些年為鬆峰山鞍前馬後心中也並未存有多少芥蒂。

宅院外的官差們圍而不攻已有了大半個時辰光陰,除去那些臂力孱弱的弓手偶爾將穿有勸降文書的箭拋射入宅院中,始終未曾有人再敢來踏進海沙幫正門一步。那些多收受過海沙幫銀子的官差,在見過被打將出來同僚傷筋斷骨的淒涼下場後也大多不願上前,畢竟都是靠這份差事混口飯吃的普通人,誰樂得把腦袋衫褲腰帶上和這些手段狠辣海沙幫幫眾見真章?

海沙幫既然沒有突圍的勢頭是最好,他們這些人能不上陣拚殺就不上陣。既然知縣老爺不知從何處請來了那些連海沙幫都忌憚的劍客坐鎮,那他們這些當差的做好分內事將這宅院圍死就好。

那些個被知縣老爺請來的劍客似乎也並未有攻進宅院內的意願,在海沙幫宅院內傳出一聲響雷後,不過是分出人手來在四下封鎖了附近幾處街巷路口,而後便默然而立,像是在等什麽人?

“怎麽來得這麽晚?”

領了一隊人馬匆匆趕來的華亭縣捕頭抹了把額頭大汗,滿麵喜氣與答道:“來了位鬆峰山大俠,說是能解眼下僵局!”

“就來了一位?”那同僚圓睜了眼睛,而後苦笑道,“光來一位有什麽用,沒看見這邊知縣老爺請來二十來號劍客都按兵不動,若不是鬆峰山山主那等人物,能讓那裘老三乖乖束手就擒?”

而後二人便眼睜睜望著那貌不驚人的鬆峰山內山弟子,堂而皇之從正門步入海沙幫宅院內。

半個時辰後,裘老三與一眾海沙幫幫眾自縛雙手,尾隨盧子贛垂頭步出。

見多識廣的兩名官差怎麽苦思冥想都沒明白其中關節。

被二人反剪雙手的裘老三望向那個年輕人走遠時的從容背影,眼神怨毒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