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百人隊的武裝,不在這宿州置辦齊全,到時如何去應對有江州將軍暗中扶持的鬆峰山勢力?”蘇祁連神色漠然,“製式的勁弩和甲胄,在宿州得到這些東西說不定是唯一的機會,一旦錯過,因此少去的幾分勝算又該怎樣找回。”

“要兄弟們以一當十沒什麽說的,三座山頭千餘人,蘇老哥,就不再好好琢磨琢磨?”馬大遠憂心忡忡道,“更何況若真如小磐所說,那頭陀本事真如此了得,咱們一行攏共不足三十人,分出半數都未必能將其擒殺,就不能再與當地官府商議,哪怕是出個百人隊也能引去好些山賊,到時動起手來一時半會兒也不至於腹背受敵。”

“唐槐李那廝打的好算盤,早年在宿州軍械庫內吃下的虧空正好連同剿匪人馬損耗一道勻將賬麵抹平。”提起此事時蘇祁連神色陰沉,咬牙切齒恨恨然道,“分明是隻膽大包天的碩鼠,非要裝成微不足道的蛀蟲模樣,要是老子沒猜錯,宿州州軍戰力如此低下多半與他脫不了幹係。”

黃沙百戰金甲穿,數十載寒窗苦讀,一朝發跡,又有幾人能不移本心?貪腐之事,以蘇祁連甲子高齡閱曆,早已見怪不怪,既然屢禁不絕,不如小疏積水,總好過明麵上一片祥和而私下泛濫成災。可有一條,誰要是因貪腐之事拉下軍士戰力,可休要怪蘇祁連拿刀活劈了他!

“唐槐李此人竊據宿州兵曹參軍之位,為禍甚大。”在場晉州武官中有人作義憤填膺之色,“早年在邊軍時此人憑籍僥幸到手的幾顆蠻人腦袋得了管庫小吏的差事,陣上殺敵時的膽子有多小,撈銀子時的膽子就有多大....”

“千餘人,定然不可能一股腦都駐紮在一座山上,若是三五百人分立,對付起來應該要容易許多。”

“就算是三五百人一座山頭,一旦不當心走漏了一二人通風報信,到時另外兩座山頭援軍齊至,豈不是甕中捉鱉?”

“不過是些莊稼漢子出身的山賊罷了,難不成比北蠻子還悍勇?姓章的你是不是怯了!”

“放屁,那些山賊各人本事不高,可蟻多咬死象,咱們這一行要是真折損過半,到時還怎麽去江州給張五哥報仇....”

蘇祁連以炭筆將那三座山頭大致地勢繪於眼前地麵,抬手止住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鄭重其事開口道,“唐槐李想借我們的手保全他的官兒,我們要借他的手從宿州的武庫內換取武裝,就算他在山賊數目上多有欺瞞之舉,可這筆買賣容不得我們不去做,他多半也是吃定了這點,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這些晉州武官都緘默了,曾幾何時他們還在晉州,雖說官位都不甚高,可這些都是實權武官的漢子們抱團時,連晉州刺史和將軍都須得禮敬三分,可無了那層官麵身份後,連宿州一個司職後勤軍備的兵曹參軍都膽敢肆意欺瞞拿捏,可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有相當數量都是精銳斥候出身的晉州武官們親曆以寡擊眾之役絕不在少數,大軍推進斥候先行,即便探得有數倍於己之敵攔路在前,為避免暴露大軍行跡,哪怕是拚得這隊斥候死絕也得將其吃下。可數十倍於己的山賊,這些悍勇的武官們心中也沒有幾分底氣和把握。

“其實也未必要把那些山賊都殺幹淨。”沉默良久後,魏長磐遲疑開口提議道,“要是把那武二郎擒殺,想必那些沒了主心骨的山賊,早晚也能被地方官府一網打盡....”

“從哪兒想出的這個法子?”

“師父師公和煙雨樓樓主當初上鬆峰山,行的就是斬首之策,若不是有割鹿台這等遠超預料的強援,得手後我們與煙雨樓兩家多少有了喘息之機,即便最終依舊是敗局難逃,可總好過現在的喪家之犬。”

像是絕出了魏長磐言語間那掩飾極好的鬱鬱,性情溫和的馬大遠伸出一條胳膊摟住他肩膀用力搖晃,“怎麽年紀輕輕的說話就沒什麽朝氣,也不知道你師父師公是怎麽教的,想當年在你這年紀的時候狂的沒邊,今天恨不得明天就把整座北蠻子的草原都圈成咱們的馬場,膽大些,到時出了什麽事,這裏二十幾位叔伯在這兒,天塌下來都輪不到你來頂。”

馬大遠玩笑言語間的回護之情溢於言表,像是給雪夜歸人在火爐旁暖著的一盅湯,最能暖人心。

與這些都是晉州武官出身的長輩相處沒多少時日,可依稀能覺到這些人已然都把他當成了自家的子侄晚輩。

青山鎮裏的茅屋和小青樓,不知道還在不在。

裏麵的人不知道還好不好。

他近來總有些心神不寧的,像是丟了什麽極要緊的物事,翻遍全身也沒見丟了什麽,可還是靜不下心來,胸口那處空落落的。

“殺個山大王,總好過挨個將那些山頭上的嘍囉都殺盡了。”麵露讚許之色的蘇祁連又道,“早三年前晉州大戰,就有蠻人主君被江湖武夫做成了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壯舉,雖說那主君所在薩爾哈部是個丁點大的部族,可這畢竟是大堯開國以來所斬獲地位最高的蠻人,有趕巧在這蠻人勢大的節骨眼上做成此舉,不說封王拜相,世襲罔替的爵位總逃不掉,可那武夫遲遲不願露麵,這份封賞也隻得擱置下來。”

在晉州以擲刀僥幸斬殺那原本不知是薩爾哈部主君的蠻人頭領後,本該去領受封賞的魏長磐卻因顧忌割鹿台與割鹿台是否會知曉他行跡因而下手將他抹殺。

以蘇祁連晉州州軍北大營牙將身份都不知曉斬殺薩爾哈部主君那人的真實身份,此時看來宋之問宋將軍到時替他守住了這秘密。

“言歸正傳,要殺那武二郎,須得行斥候戰略,二十餘人潛伏上山太過眨眼,最好得先去一人喬裝成當地百姓摸清楚底細再說。”

蘇祁連抬眼環視一周火堆旁這一圈都是龍精虎壯的漢子不由一陣無語,邊軍數十載,身上的血氣煞氣殺伐氣哪是一日兩日所能消減的,誰站在那些莊稼漢子出身的小嘍囉堆裏都是惹眼非常, 哪裏是能擔當斥候的角色。

“當日華府上我與武二郎未曾照過麵,要去投山應該不難,況且當初在宿州也跟著伍和鏢局人馬待過一段不短時日,即便不能成事,要走脫也輕鬆些。”

“不行。”出乎魏長磐意料的是蘇祁連一口便回絕了魏長磐提議,“你是棲山縣張家最後的種子,要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們這些人到時去了地下有何顏麵去見你師公。”

“諸位叔伯都不是莊稼漢子麵相,要是真貿然上山去才容易出個什麽三長兩短,”他一咧嘴後又說,“再說要真論起跑路的本事,當初割鹿台的殺手,鬆峰山的弟子,江州的遊騎,還有北蠻子追殺都沒能把我怎麽樣,現在又不是什麽生死相搏的事,混入人山頭當個尋常嘍囉而已,能出什麽岔子,蘇伯且寬心些。”

魏長磐說罷便起身要卸下身上甲胄武裝,蘇祁連欲言又止,可最後不過是一聲長歎而已:

“去就去罷,隻是有一條。”蘇祁連死死盯住魏長磐雙目,沉聲道,“你的性命是最要緊的東西,無論如何有什麽事,把你的命保住了,以後才能在江州做更多的事。”

他怔了半晌,誒的一聲答應下來。

“小磐上山前先替他把那武二郎在哪座山頭給打探清楚,武道五層樓,能走到這一步的絕不是什麽泛泛之輩。”與魏長磐言語罷後的蘇祁連轉向在場的晉州武官同袍,厲聲道,“他們和北蠻子相較,未必就是什麽庸手,不要起輕慢的心思。”

“畢竟同袍一場,沒死在北蠻子刀下,就別被咱們大堯的百姓殺了。”他聲音又柔了下來,“往後喝酒的日子還多,別著急去死。”

他們對此都心知肚明,五層樓武夫和千餘名嘍囉,這樣的戰力興許在這些晉州武官領兵時看來興許不是一合之敵,可眼下辭去了那官麵身份,他們所能動用的,也僅有七尺男兒身,還有他們的手中刀,有人會活,也有人會死,不過那些都是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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