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招兩式隨手打殺那幾名跪地求饒的葉辰涼心腹,在塊肮髒抹布上草草擦拭雙手鮮血的小垚山大王望向那嚴陣以待的二人,開口時略帶訝異:

“本以為你們會趁此機會逃跑,怎麽,還覺得能跟灑家再過上兩招?”

“跑?怕不是剛拔腿就要被你這禿驢趕上,倒不如留下來放手一搏。”葉辰涼將手中鐵扇扇葉緩緩張開,將麵目遮擋的同時透過扇葉上鏤空的紋飾來觀察武二郎動作,同時隨口說些什麽言語來拖延時間,“不過竟舍下我們去殺那些鬼迷心竅的小垚山嘍囉,也真是看不懂你。”

“你們負的是我,他們負的是小垚山所有人。”武二郎搖搖頭,“輕重有別。”

這位小垚山大王捫心自問,其實對眼前這兩人叛出小垚山其實並未有多少憤懣失望,早從上山第一日起他便清楚,以寄人籬下自居的葉辰涼和與小垚山氣態迥異的魏長磐,壓根就不是同道中人,分道揚鑣,時候早晚而已。若非在叛出小垚山的同時還人心不足想摘走他腦袋,以武二郎早前打算,三人未嚐不會是好聚好散的結果。

可那些嘍囉,分明都是在山下沒了活路才上的小垚山,武二郎待他們都有活命的恩情。

然而這些人要拿他的頭顱去換榮華富貴?

連路邊野狗得了他隨手丟棄的骨頭都知道要把尾巴搖成朵花,這些喪家之犬,竟還膽敢生出咬人的心思?

當真是人不如狗。

“閑話廢話說了不老少,也該送你們兩個上路”指節在在攥緊雙拳時發出的脆響在屋內清晰可聞,這位小垚山大王麵上再無笑意,沉聲道:“幾十具屍首,灑家掩埋不過來,把你們連同這客棧一把火燒了,倒是個省心省力法子。”

魏長磐身形微微下沉,收刀歸鞘後將其反握於身後默默蓄勢。

“反手刀的雕蟲小技,境界相仿的武夫廝殺,未嚐不是上佳的臨敵姿態....”

武二郎緩緩搖頭,而後吼聲如雷:“看灑家怎麽破你的反手刀!”

霎時間欺身而上的武二郎正要出拳打爛那不知死活小子的頭顱,拳勢才出卻被那柄沉重鐵扇擋下。

葉辰涼手中鐵扇是師門傳承的兵刃,鍛造時用的不是尋常鐵料,刀劈劍砍也未必會有損傷,加之並未開扇,說是根粗細相若的精鐵短棍也不為過,卻在那這位小垚山大王的披靡拳勢下崩出了個不小弧度,雖說鐵扇韌性上佳,也這一擊之下內裏難免也要受到不小損傷。

顧不上疼惜鐵扇的葉辰涼擋下這一拳後鐵扇順勢朝下,就要擊打武二郎下盤幾處關鍵竅穴,沒有傷及後者體魄的指望,但令其手酸腿麻片刻,也足矣給在他身後以反手刀蓄勢的魏長磐出刀機會。

這兩年靠著水磨工夫終於躋身四層樓生出武夫氣機的葉辰涼,早先自信與武二郎交手,即便輸麵居多,可支撐數十合再體麵落敗總不是什麽難事,更不消說落敗後以自己所倚仗輕身功夫退走十拿九穩,他武二郎即便勝了又能奈他何?

在見過這位小垚山大王那次堪稱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壯舉後,葉辰涼心中暗地將交手數十合的設想降為能撐過二十合就好,而後隨著這位采花聖手在小垚山待的時日逐步增加,早先設想能撐過的回合也逐步減少,哪怕是在躋身武道四層樓以後他也絲毫沒有在多撐幾回合的底氣,反倒將那設想一降再降,十九合,十八合,十七合....在這次廝殺之前,他已於心中將這數目降至十二合。

與這種境界的武夫交手,倘若要用那些花裏胡哨的繁瑣招式,那還不如幹脆將自個兒頭顱割下來拱手相讓。為了今日葉辰涼已經準備了將近一整個念頭,但凡武二郎出手時他在場,便會默默記下這位小垚山大王的招式路數。

不過當葉辰涼事後將武二郎招式匯總於一處要找尋破解之法時,才驚覺這位小垚山大王出手招式竟無絲毫精妙可言,是街頭巷尾賣狗屁膏藥漢子都能耍上一通的大路貨色,相應破解拆招之法也應有盡有。

以武二郎於小垚山上對大小嘍囉都不吝賜教的性子,自然不會回絕葉辰涼切磋試手的請提。適時,葉辰涼甚至自覺有那麽一分微不足道的勝算,畢竟自己近些時日潛心鑽研二十餘手壓箱底招數,都是為了應付這位小垚山大王,豈能有輕易落敗的道理?

小垚山兩位當家人這場試手,先前三十餘合看似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引得周遭圍觀嘍囉連連叫好。

“大王無需留力,盡管出招便是。”好似小娃兒過家家似的切磋當然無法試出武二郎深淺,輕鬆寫意擋下武二郎一拳的葉辰涼當然不會認為這便是前者的全部實力,“隻要別收不住拳把在下打死了,其餘的都好說。”

“好。”

而後武二郎便逐拳遞加力道,起初一拳比起尋常漢子氣力還孱弱些,第二拳是市井壯漢的水準,第三拳不是一層樓武夫傾力出手打不出來....

逐拳相加,至第九拳時,已有千鈞之勢,拳出裂風。

那二十餘手破解之法都沒能派上半點用場,縱是武二郎最終收回小半拳勢,餘下力道依舊悉數傾瀉於他身上,害得他在病榻上將息了兩旬日子才康複,不過也在這場切磋試手中有些明悟,康複後不久即躋身四層樓境界,算是因禍得福。

那日武二郎教會了他一個道理。

一力降十會。

趁勢向下的鐵扇被武二郎以抬腿擋下,並未點上那處能使人下半身酸麻的竅穴。心知不妙的葉辰涼撤扇矮身,以毫厘之差堪堪避開武二郎橫拳後,卻又被飛起一腳踹在小腹,連退數步方才穩住身形。

“雖說早就知道那場試手壓根就沒試出你深淺底細,可沒想到你這禿驢藏拙到了這般境地。”咽下湧到喉頭血沫的葉辰涼緩緩開口,“還有什麽壓箱底的招式,盡管使出來....”

不然老子怕死不瞑目啊。

“一個將自身武道前程荒廢十餘載的采花賊,哪有這資格?換了你身後那小子還差不多。”那位小垚山大王嗤之以鼻道,“躋身四層樓又如何?真要打殺了,還不是三拳兩腳的功夫,靠著些上不得台麵的輕身功夫和打穴手段,當初還能被你盤踞一座山頭,天大笑話....”

“笑話在下沒事兒,可師門裏的輕身功夫和打穴技藝,容不得你取笑。”神色極為認真的葉辰涼又道,“否則在下今日就此遠遁,養好傷勢後就來你小垚山,日夜襲殺,殺他個一年半載的,不愁殺不完。”

一位倚仗高妙輕身功夫襲殺後能隨時遠遁伺機而動的四層樓武夫,於小垚山而言威脅遠比進剿的官府兵馬要大得多。這座山頭若論戰力,武二郎江北坡程乾三位當家人其實都能穩勝這位采花聖手,但若要說起輕身功夫,連這位小垚山大王自忖,也未必能追攆上成心要逃的葉辰涼。

放任這麽一個小垚山的死仇在外頭逍遙,確實是偌大的隱患。

葉辰涼視線餘光瞥見魏長磐氣息漸趨平穩,知道後者已經壓下體內傷勢,眼下的蓄勢多些時候,出刀便能更快幾分,所以他需要爭取更多時間,哪怕是再拍拍那禿驢的馬屁也無妨,他葉辰涼是能屈能伸的大才,費些口舌功夫算得了什麽....

先前以反手刀蓄勢,出刀拖泥帶水不說,還未能帶在武二郎身上起到絲毫效用。於是魏長磐這次的蓄勢近乎於明目張膽,空門大開,竟是一刀過後再無後手。

這是棲山縣張家最後的刀。

“戰陣上碰著強敵,管他身前身後有人無人,但凡有袍澤在側,你蓄你的意,待到刀勢滿溢出刀,無斬不斷的兵刃,無殺不退的強敵。”

“若是袍澤戰死身前又當如何?”

“袍澤死於身前,你又當如何?”

“替他報仇。”

“這就對嘍。”

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養我刀上意。

這是師公張五在北上滮湖煙雨樓前夜,所教授他棲山縣張家的最強的武術。

月下張五握連鞘刀蓄勢,一刻,兩刻,半個時辰....

老者握刀如老僧入定。

整整一個時辰的蓄勢,那時的魏長磐到底也不過是十多歲的孩子,定力有限,兩刻光景過後就已經打起哈欠來,也屬實怨不得他看得不仔細,這兩刻光景之中師公張五隻是紋絲不動蓄勢,直到魏長磐昏昏欲睡時。

長刀出鞘,刀勢如白虹掠空,春雷炸響。

張五以刀劈石。

而大石斷,斷麵如鏡。

棲山縣張府不是屍橫遍野的沙場,故而蓄養刀意所需的時候有些超乎張五意料,可出刀的威勢,還有那小家夥目瞪口呆揉揉眼睛還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張五是極滿意的。

隻管蓄勢,遍體鱗傷,袍澤戰死,滿目瘡痍,以心中不平養刀意,以此刀意殺強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