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的送行宴並不如何鋪張,畢竟是要跑去鬆峰山殺人山主,還是得掩人耳目的。

整個煙雨樓獲悉這個消息的上層人物都被半軟禁在滮湖外一處宅院內,無人知道其中是不是還有被鬆峰山大價錢買通的釘子在其中,故而餘成除了命其互相監督之外,還安排了近百名好手潛伏四周。

滮湖湖心島樓台上,張五,錢二爺,煙雨樓兩位副樓主,還有餘成,飲著寡淡的清酒,麵前擺的是餘成私廚的幾個拿手小菜。

席間有咀嚼聲,碗筷碰撞聲,倒酒聲,飲酒聲,可無一人開口,還是餘成先試圖暖暖場麵,斟滿酒杯後向錢二爺致意:

“錢兄弟,兩年前一別,今日竟更上一層樓,真是可喜可賀。”

“餘樓主客氣。”錢二爺嘴上如此說,卻絲毫不掩語氣冷淡。

一旁的吳長伯當即便有些變色,性子暴烈的趙武便吹胡子瞪眼起來,若是那兩柄板斧在手,說不得便要劈將上去。

煙雨樓而今雖元氣大傷,樓內頂梁柱仍在,依舊不是江州幾個二流的江湖門派加起來所能媲美的,而今有人對樓主這般不鹹不淡的態度,叫一旁的兩位副樓主如何能忍?

“餘樓主,我錢才沒什麽花花腸子,隻想問一句,若是咱們敗仗身死,煙雨樓與張家槍又當如何存留,餘樓主又有何後手?”

已經不知多少日子沒能睡完一整個囫圇覺的餘成飲下杯中酒,額上皺紋隨著皺眉又深了幾分:

“後手?我沒有後手。”

“那可曾有詳盡謀劃來確保萬無一失?”

“也沒有。”

“那咱們是去找死麽?煙雨樓若是想尋死,何必拉上張家槍一道?!”

錢二爺怒目圓睜,如果眼神能殺六層樓武夫的話想必餘成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煙雨樓兩位副樓主吳長伯與趙武見錢二爺這般肆無忌憚,前者還算鎮定,後者卻已經指著錢二爺鼻子罵道:

“你這撮鳥直娘賊,膽敢這般對俺樓主哥哥,看俺那兩寶貝板斧不將你剁了!”

錢二爺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席上一時劍撥弩張。

“趙武!”

“錢才!”

張五與餘成的兩聲厲喝將恨不得大打出手的二人拉回座位,不過席間原本還算和諧的氛圍經這一鬧,頓時便煙消雲散。

“餘樓主,我張五不過是有些槍法的尋常武夫,對謀略說是一知半解都勉強,不過就算是老頭子我,也明白個有備無患的道理,鬆峰山兵多將廣,倘若召集人手在山上布防....”

“你我都知曉武道五六層樓遠不是頂點所在,不說那江湖流傳的萬人敵,便是敵起百人來都難。”

“鬆峰山既然能將如此多的人手派來送死,山門守衛又怎會少。”

張五沒讀過多少書,講的也都是些實情,身為煙雨樓副樓主的吳長伯也不由得心生讚同。

身為煙雨樓智囊,吳長伯向樓主餘成提出要去刺殺高旭前,是在搜集了足夠的情報後集合煙雨樓內為數不多的幾個算學家經曆了反複推演後方才完成的幾個方案,呈上樓主餘成案幾前也是修改過數次的成果。

可偏偏他一個都沒選。

此前吳長伯以為樓主高瞻遠矚,早已謀劃好了萬全之策,時至今日,文武雙全的這位副樓主才悲哀地發現,樓主竟然真毫無準備....

“想必在座各位對我餘某人毫無準備一事都是不滿。”餘成又給自己杯中斟滿,而後一飲而盡,隨後將空杯擲與地麵,指著滿地碎瓷道:“我餘成以武道發誓,如有害人之心,此生不得寸進以外,死無全屍。”

以武道為誓,已經極重,再加上後麵的言語,足以證明他並無險惡用心。

“餘樓主,張家槍與煙雨樓而今都在一條漏水的小舟上,稍有不慎便有傾覆的危險,先前我徒兒急切了些,還請餘樓主見諒。”

“張老英雄此言差矣,都快要成一家的人了,哪裏用得著這般客套。”餘成口氣釋然,“既然連長伯都有些疑慮了,那我不妨把話說清楚。”

“樓內有奸細。”

此言既出,席間兩位副樓主不消說,便是錢二爺和張五都是神情凝重。

江州兩個最大江湖門派之間彼此安插些細作本來尋常,先前煙雨樓與鬆峰山交手各有輸贏,其中有多半便是這些細作的功勞。

隻是鬆峰山與煙雨樓明爭暗鬥已有近三載光陰,雙方門派內的細作不是暴露後被當成棄子,便是功成身退返回本門,能夠蟄伏至今日....

席上眾人皆不寒而栗。

以拳撐住額角的餘成長籲一口氣:“原本我也以為先前兩次自上而下傷筋動骨的清洗已經足夠徹底,直到前些日子托張老英雄的福,趁一名刺客服毒前完全製住,廢裏好些功夫才從這人口中撬出這消息來。”

錢二爺打了個寒戰,他來此處沒多久便去看了在湖心島下水牢中嚴加看管的那名刺客,如果說那團不成人形的爛肉還能稱之為“人”的話,看完之後他便將前一日的飯食都吐了個幹淨,可想而知煙雨樓為了從此人口中獲知這個消息用了什麽手段....

“樓內弟子中地位較低的嫌疑完全能夠排除,除此之外,便是任何一人都有可能。”

....

撲通一聲,吳長伯跪地,“樓主,長伯任憑樓主驅策,鞍前馬後,絕無二心,還請樓主明察。”

一旁的趙武也是同樣動作,隻是前者這般言辭是萬萬不會的,“俺也一樣。”

“張老英雄,這便是餘成沒有采納任何一人方略的因由。”餘成抬手讓這兩人起身後對著張五說道。

“餘樓主用心良苦,是老頭子唐突了,那如此一來,你我又當如何去殺那高旭?”

“一路殺過去便是了,以現今人手的實力,強殺那高旭也不是難事,高旭一死,鬆峰山群龍無首,煙雨樓贏麵便要大上數分,長伯此前便通樓內算學家一道製定了在我們三人盡數戰死後的煙雨樓方略,樓內弟子隻要按此行事,一統江州江湖不敢說,自保還是不成問題的。“

說罷高旭又新拾起一隻空杯斟滿後高舉。

“此去鬆峰山,我們五人再想齊聚於此已,難上加難,還請各位滿飲杯中酒。”

別時容易見時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