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挽著一縷薄雲,掛在單簷歇山頂飛翹出去的簷角上。
我蹲在冷宮主屋後邊的一口水井邊上,四十五度仰望月亮,真誠地發問:“明月啊明月,你說人家穿越都穿成皇子公主尊主大反派什麽的,為啥我謝洲一穿過來就被絕育成了太監?”
明月不搭理我。
蹲得久了,腿有點兒麻,我站起身來,動作幅度明明沒多大,但還是扯到腿間三個月前被取過蛋後留下的傷口。
痛——到——死!
我表情一頓扭曲,攀著井口就想跳下去結束我這剛開始沒多久的太監生涯。
然而剛一抬腿,又是一陣劇痛。
我齜牙咧嘴,慢慢放下了抬起的腿,舉頭對月,攥著太監服的袖子擦起臉上洶湧如寬麵條般的眼淚。
“老爸,老媽……我好想你們……嗚……我不想當太監,也不喜歡古代……我想跳井都抬不起腿,我好痛啊痛死我了……媽媽……”
“二寶!二寶!”
正悲悲戚戚,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從院門處低低飄過來。
不但穿成個太監,連這身體的名字也蠢蠢的。
和我是本家,姓謝,叫二寶,今年十六歲,比我還小兩歲。
跟著聲音一起飄過來的,是提著食盒打著燈籠的劉雙九,穿著青綠色低階太監服的身影被燭火映著,在夜色裏清晰可辨。
今天是他來送飯,那肯定有好吃的!不用吃帶餿味的窩窩頭了!
我擦幹眼淚,為了避免扯到傷口,隻能別扭地邁著小碎步朝劉雙九快步走過去。
我現在可真像個標準的太監了,和古裝劇裏那些畏縮又娘炮的太監一毛一樣。
“九兒,今天給我帶了什麽好吃的?”
劉雙九一臉諱莫如深,拽了拽我袖子,進了冷宮主屋邊上的耳房。
食盒打開,從裏麵拿出兩個白麵饅頭,一碟子醬菜和一個水煮蛋放在木桌上。
我一手一個抓起饅頭聞了一下,一股樸實的饅頭香氣鑽入鼻腔,我兩口饅頭一口醬菜,一個饅頭轉眼就沒。
“吃慢點兒,也沒人跟你搶啊。”劉雙九笑道。
剩下這個饅頭我舍不得吃了,心想還能放到明天,拿碗裝上放在一邊。
“太餓了,冷宮裏一天隻送一頓飯,剛來那幾天還好,有飯有菜的,這兩天來送飯的換了人,一天隻給兩個窩窩頭,還是餿的,昨天我實在受不了,沒吃。”
我忍不住倒苦水。
劉雙九視線在我臉上流連一陣,眼神不自在地閃了閃。
“肯定是看你麵生,欺負人……要不是領班太監們來司禮監挑人那時候,你和我換了,現在該你在禦廚,我在冷宮,憑你這好相貌,說不定哪天還能被挑了去含章殿茶房煮茶,再往上,也許能到內殿伺候,指不定還能到禦前,貼身內侍、領班太監……”
“千萬別。”
我用筷子一點一點沾著碟子裏剩下的醬菜沫吃,無奈地打斷他。
“當初是我自願和你換的,禦廚人多事忙,我手腳不麻利,怕挨罵,禦前領班啥的,我也沒那誌向。”
我是家裏獨子,從小被慣著不沾陽春水,當然不想在禦廚幹活,冷宮就挺適合我,也沒人管著我,每天打掃打掃院子就沒事了,除了吃的差點兒,不讓出去走動,其他都挺好。
而且,我肯定是要想辦法回到現代去,回到自己那副正常而完整的身體裏的。
既然我遲早都要走,在哪兒都一樣。
劉雙九看著我,眼裏帶著感動而溫柔的笑意,一指桌上的水煮蛋:“怎麽不吃?別是犯懶,我幫你剝殼?”
我擺手,苦笑:“不吃,你吃吧,我現在不想吃任何跟蛋有關的東西。”
那時我和劉雙是一起在淨身房挨的刀,他稍稍一愣就反應過來了,歎了口氣,屋子立時靜了。
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麽的樣子,他眼睛一亮,把食盒上層揭開,悄聲道:“說著話都忘記了,帶了好東西給你吃。”
食盒裏溢出一陣肉香,我直直盯著,裏麵居然是兩塊烤得焦香的羊排,還有一隻小鵪鶉、幾塊腰子肉和炒核桃仁。
“怎麽還有肉?你們禦廚的夥食也太好了?”
我簡直幸福得昏了頭,手抓著羊排就啃起來,吃的油滋滋香噴噴。
“禦廚平時也不吃這個。”劉雙九神秘道,“這是薑昭儀,想給皇上做些進補的膳食,昭儀沒有小廚房,隻能遣人來禦廚找掌勺大師傅做,結果皇上不高興了,一道沒動,菜全給打回禦廚了,就為這事,昭儀底下的內侍宮女今天都挨了板子,掌勺大師傅也罰了三月俸祿,倒是便宜了我們這些下麵的,把本來要倒了的菜都分著吃了。”
“進補?補什麽?皇上生病了?”我好奇道。
劉雙九手指在這盤子上方劃了個圈:“你看這些,看不出來是補什麽的?”
我搖搖頭。
劉雙九一皺眉,身體朝我這邊傾過來,湊在我耳朵邊上低聲道:“壯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