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總算是過去,第二天起來也不用去禦帳,早上管公公起時本來也想起來伺候他晨間洗漱,但他堅持不用,讓我繼續睡覺。

“二寶,咱家去禦前當值了,早飯溫著呢,你起來讓他們拿給你吃便是,白日裏咱家得在獵場外圍守著,你自己在營地裏玩,記住,莫要去水邊和林子邊上耍。”

管公公在屏風外溫聲囑咐。

我躺在溫暖的被窩裏,確實還沒睡飽,聽著管公公的話,恍惚想起以前寒暑假在家時,每天早晨睡懶覺,我媽也是這樣,出門之前告訴我早飯溫著,起來就能吃。

“好的幹爹,二寶記住了。”我側了身,目送屏風外那道人影離開了帳子。

大概睡了再半個時辰,睡不下了,起床洗漱,小太監擺上早飯,是一碗白粥、一碟醬菜、一籠小籠包,一小碗黨參鴿子湯,雖比不上在禦帳吃的豐盛,卻有一種家和養生的感覺。

用完早飯我回自己帳子裏去喂那隻小白兔子,卻發現床邊那個養兔子的大竹筐裏空了,隻剩些許嚼得殘缺的草和圓圓黑黑的兔子屎。

我在帳子裏到處找起來,櫃子後麵,毯子下麵,可是什麽也沒找著。

這時帳子外進來個太監,衝我打招呼打到一半,看清楚是我後不說話了,假裝沒看到,自顧坐在自己床邊。

“這位公公,你有看到我的兔子嗎?養在竹筐裏的那隻白兔子。”我客客氣氣地問他。

他像是沒聽到,我隻得道:“那是皇上的兔子,讓我負責照看的,若是在這個帳子裏弄丟了,咱們誰也脫不了幹係。”

他這才抬頭看我,皺眉道:“昨天晚上,兩個侍衛來取走了。”

兩個侍衛,說不準就是昨晚去管公公帳子裏要人的那兩個,帶走兔子應該也是趙煜風的意思。

“多謝。”知道兔子沒弄丟,我安心地離開了帳子。

本想去找劉雙九玩兒,但走路的時候身上那些痕跡摩擦著衣料帶來些許不適感,讓我感覺待會兒很難在劉雙九麵前表現正常。

算了,我想了想,去找吳貴寶。

太監的帳子是沒人值守的,在帳外叫了幾聲,聽見吳貴寶弱弱的聲音應了,便直接掀簾子進去了。

這個時辰他竟還在睡覺,整個帳子睡十來人,隻剩他還在**,整個人縮在被子裏像條毛蟲似的。

“二寶哥。”他從被子裏露出兩隻眼睛來衝我打招呼,眼裏有血絲,眼下發青,沒什麽精神。

“還在睡懶覺?”來之前我還因昨晚的事很不痛快,可是一見著吳貴寶這可憐樣,自己心裏那點兒火就暫時消下去了,裝作輕鬆的樣子和他說話。

“二寶哥你不用當差麽?”

“今日不用,吃過早飯了不曾?”

“吃過了。”他點頭,說話有氣無力的。

“身上……身上還沒好?”我又問他。

他露出難為情的表情,坐起身來:“好了,其實沒什麽大礙,主要是嚇著了。”

說話間,帳子裏又進了個太監來,吳貴寶立馬鴕鳥似的,又整個縮回了被子裏,連頭也不留。

我感覺出什麽,等那個太監又出去之後,對吳貴寶說:“你若能下床走動,咱們出去找個清淨的地方玩兒?營地裏最近太吵了,我想去外邊走走,你陪我成不?”

**的大毛蟲動了動,吳貴寶又露出兩隻眼睛來,閃著興奮的光:“真的嗎?二寶哥你願意帶著我玩兒?”

我鼻子一酸:“嗯,我帶你玩兒。”

吳貴寶收拾得很仔細,穿了身整潔幹淨的太監服,脖頸處盤扣扣得嚴實,甚至還拿出一個小盒子來,用手指沾了裏麵紅色的膏脂,對著鏡子揉開了在臉上擦了些。

我看得嘴角抽搐:“這是什麽東西?”

吳貴寶臉紅了,解釋道:“胭脂……揉些胭脂看著臉色好些,不少太監和宮女都會用,我這盒便宜,二寶哥你要擦嗎?”

“我,我不擦。”我連忙拒絕,又道,“不是嫌棄,我沒用過,不習慣。”

吳貴寶點點頭,把胭脂放回枕頭底下,和我一起出了帳子。

一路上他低頭不語,但附近看見他的人,好幾個都是麵露鄙夷之色,有一個矮壯太監甚至朝我們這邊啐了一口,吳貴寶登時眼睛就紅了,咬著嘴唇,臉上蒼白,連剛揉上的胭脂也無法掩蓋。

本想罵人,吳貴寶扯著我衣袖拖著我走了。

直到離開了禦廚這邊的帳子,沒人認識吳貴寶了,落在我們身上的視線才讓人覺得清淨些,也少了禦廚那邊鍋碗瓢盆的嘈雜,因此當吳貴寶肚子發出一串“咕咕咕”的時候,我聽得一清二楚。

我奇怪道:“不是說吃過早飯了?”

吳貴寶不自在起來,小聲囁嚅:“他們不給我飯……說我……”

“說我”後麵還有個字,他沒發出聲音,但我看出唇形,是“髒”。

“太過分了吧!什麽人啊都是!”我整個人都火了,餓別人肚子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可惡的事情之一。

皇帝這樣就算了,他們不過也是一幫奴才,憑什麽扣吳貴寶的飯?

“算了,二寶哥,你別生氣,別去找他們……”吳貴寶勸道。

“先給你弄點兒吃的。”我帶著他回了管公公的帳子,吩咐那倆小太監去禦廚找些吃的來。

司禮監掌印的名頭極其好使,不一會兒他們就帶著一屜魚肉饅頭、半隻燒雞、一碗鹵鵪鶉蛋回來了。

先讓吳貴寶吃了兩個魚肉饅頭,剩下的用食盒提著,再帶上一個水囊,兩人出了營地找了塊沒人的柔軟草地,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坐著邊吃東西邊說話。

“二寶哥你真……厲害,能弄這麽多好吃的……”吳貴寶又吃了兩個魚肉饅頭,腮幫子鼓鼓的。

“你怎麽不吃雞?我吃雞翅,你把這個雞腿吃了。”我扯下一隻雞翅。

吳貴寶咽下了嘴裏的饅頭,視線落在雞腿上,不太好意思的樣子:“二寶哥你不吃雞腿嗎?”

我吃著雞翅道:“我早飯吃太飽,吃不下了,鵪鶉蛋如果你喜歡吃的話也吃了,我不喜歡吃。”

吳貴寶吞咽了下喉嚨,終於放開吃了起來,把帶來的東西吃得一幹二淨。

“太飽了,真開心。”吳貴寶躺在草地上,嘴角翹著,露出滿足的笑容,繼而又有些羞赧,“我是不是吃太多了?二寶哥你都沒吃什麽,我……”

“我也吃得很飽,看你吃東西我就開心。”我也在草地上躺下,看著飄著許多雲的天空,心想有東西吃真好,自己有東西吃還能分給沒東西吃的人東西吃,更好。

“你的案子,現在怎麽說?”我問他。

“成田軍那邊的人,說是我們為圖錢財主動勾引那些人去林子裏行苟且之事。”吳貴寶平靜道,“不過周大人在重新查,昨晚才叫我又過去問了話,也沒把我關起來,說明應該是不相信那些人的話的,周大人是禦前侍衛統領,肯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

我點頭:“一定會的,皇上也很關切這案子。”

“二寶哥,”吳貴寶突然叫了我一聲,訝然道,“你脖子後麵怎麽……有塊紅的?”

我一聽便知道他說的是什麽,略一思忖,覺得我和他也算同病相憐可以抱團取暖,便道:“昨天晚上,有個,有個色鬼**|魔登徒子,他,他……”

吳貴寶登時瞪大眼睛,切齒道:“是誰?告訴周大人了不曾?又是成田軍的?這些殺千刀的真該挨活剮下油鍋去炸!”

趙煜風對我做的事,絕比不上那幾個畜生兵士對吳貴寶做的事,然而我憋屈就憋屈在,在這個朝代,一個太監被皇帝猥|褻是合理的,沒法報官,甚至於,大家認為這是一種恩賜,恩寵。

“算了,他也沒對我做什麽。”

吳貴寶:“那怎麽行?你是禦前的內侍,身份尊貴,冒犯你便等同於冒犯天子的威嚴,這人真是好大的膽子,命不想要了?”

對不起,冒犯本身份尊貴的禦前內侍的正是天子本人。

我:“算了,真沒做什麽,不過是摸了幾下而已。”

吳貴寶一臉擔憂,欲言又止的,最後來了一句:“二寶哥,那你,那你屁股疼麽?要是疼,我那兒有藥。”

我登時便明白他什麽意思,連忙道:“不疼不疼,那人,那人也是個太監,他可沒這能耐……”

話音未落,忽然聽見一陣馬蹄聲似乎朝著這邊來了。

我順著聲看過去,正是背上負著一張弓身穿窄袖騎裝的趙煜風,帶著二十幾個伴駕圍獵的朝臣以及一隊侍衛朝這邊策馬過來。

馬隊浩浩****,揚起塵土與草屑,趙煜風遠遠便盯住了我,像是要過來殺人似的。

“上樹!咱們上樹上去!”我背後發毛,立馬一骨碌爬起來。

吳貴寶:“那好像是皇上,怎麽辦?咱們是不是要衝撞皇上了?我是燒火的低等太監,我,我……”

“爬到樹上去藏起來就不會衝撞他了,快!”

吳貴寶要哭:“二寶哥,我不會爬樹……”

“爬樹很簡單的!手攀住,胳膊伸直,腰貼緊!向上用力!我會爬,你先踩著我背上去!快快快,等會兒來不及了!”

這樹太高了,兩人費了好大一番勁才爬上了樹去,食盒什麽的帶不上來,隻能藏在樹後。

剛上樹上不久,馬隊便過來了,烏泱泱一群人在樹下將馬勒停,趙煜風黑著臉,圍著樹轉了一圈,停住沉默。

正當樹下眾人麵麵相覷卻不敢開口詢問時,趙煜風忽然抽箭搭弓,一連在樹幹上射了二十來支箭,緊挨著形成了高低兩層,繼而一言未發,又騎馬走了。

跟在他身後的大臣皆頻頻回首看這棵大樹,神情疑惑不解。

直到馬隊走遠了,去了遠處另一片林子,我們才敢出聲,開始爬下樹。

“剛才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皇上要把我們殺了。”吳貴寶驚魂未定道,“皇上往樹上釘這麽多箭做什麽?好生奇怪?”

我往下看了眼那些箭,發現全都半截進了樹幹裏,伸腿夠了夠,上麵那層高度正好能讓樹上的人踩中,而且這箭很堅韌,又多又密,踩上去也感覺不會斷,高低兩層恰好如同階梯一般,我踩在上麵,很輕易便下去了。

吳貴寶仍在樹上,表情比剛才趙煜風往樹幹上射箭時還要更震驚,眼閃著淚花結巴道:“皇、皇上,這、這是……搭梯子給咱們下去?大雍竟有,竟有如此仁君……”

我發愁,心道:仁君個雞毛,他隻是怕我下樹的時候摔死了,就沒有又帥又俊的謝二寶給他這個變態的狗皇帝猥|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