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外頭炮火連天, 從前繁華熱鬧的南江市,如今隻有租界這一塊地方,成了空懸的孤島, 保留著虛假的和平。
“夫人, 今天最晚一趟渡輪將在三小時後啟程, 如果您現在還不動身的話, 就趕不上了。”戰火隨時可能席卷過來,跟著陳昭回到夏國的奧倫國女仆,焦急的想要催促她收拾行李, 盡快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陳昭卻堅定的拒絕了, 她現在還不能離開。
她的工廠還有許多機器沒有搬走, 而東洋人的軍隊就駐紮在百裏外, 如果這個時候陳昭提前跑了,那些心黑手狠的東洋人,肯定會把她的工廠沒收, 那她這些年在國內的安排,一大半都要付諸東流了。
陳昭在等, 也在賭, 賭東洋人不敢把租界裏的洋人怎麽樣。
畢竟這些洋人背後, 也有著強大的國家, 東洋人如今四處挑起戰火,難道還想和如此多的帝國宣戰麽。
她花了三年的時間,在南江市做足了偽裝, 陳平和謝飛因為兵工廠和化工廠的緣故, 早在兩年多前, 就假死脫身,隱姓埋名去了。甚至連張姐都在兩個月前, 踏上了前往南洋的輪船,陳昭自信沒有人能揭穿她的偽裝。
既然如何,就放手一搏又如何。
後麵接近半年的混亂,陳昭每每想起來都如同一場噩夢一樣。
槍炮聲轟隆震天,租界外圍躲滿了無家可歸的難民,每天都有數不清的屍體被抬出去,曾經人聲鼎沸的南江市,變成了人間煉獄。
而租界是唯一算得上安全的地方,陳昭和滯留下來的洋人們聚在一處,在房屋四周掛滿了他們各自國家的旗幟,用來震懾肆無忌憚的東洋士兵。
陳昭用所謂的正義和人權去遊說這些洋人,讓他們同意難民們進來躲避炮火,並且把一部分食物拿出來,按量配給發給他們果腹。
可是人太多了,而食物太少了,陳昭堆滿了整棟別墅的物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失,而戰火從未停歇過。
連洋人們都在考慮離開了,他們派了人和東洋軍官交涉,希望能停戰一天,以便他們順利坐上港口的輪船。迫於國際壓力,東洋人答應了這件事,他們會在三天後停火,讓這些洋人能夠安全到達港口,離開這個炮火紛飛的城市。
陳昭抓住了這個機會,她臥室的衛生間裏有一台電台,除了她自己誰都不知道,她借助這架電台和遠在後方的謝飛保持聯係。並且在這幾年間,持續不斷的往後方運送物資和彈藥,以及人才。
陳昭把停火的消息傳了出去,傳給了在大後方的謝飛。
然後,開始了焦急而又耐心的等候。
三天後,晨光熹微之時,洋人們已經整裝待發,排隊上了車。
車隊沉默的駛過租界的街道,道路兩旁空無一人,隻有橡膠輪胎和地麵摩擦的聲音傳來。陳昭坐在汽車裏,身邊的她的女仆和收養的孩子,一直保持安靜。
震耳的炮聲,是在車隊即將駛出南江最繁華那條大街的時候響起來的。
對其他人而言,這或許是魔鬼的腳步聲,可對陳昭來說,這是希望的聲音。
她急促的命令司機拐到小巷子裏去,然後調頭返回租界。
忠誠的黑人司機聽從了她的吩咐,但是更多的洋人卻選擇加快速度,趕到港口去。或許是因為莫名的自信,他們不相信東洋的軍隊敢開火,也同樣看不起夏國的軍隊,固執的認為自己是安全的。
可惜,來的這隊人馬,和他們認知裏的不一樣。
汽車拐到另一條路上,把連綿不斷的炮火聲甩到身後去,陳昭握緊雙手,默默祈求能有個好的結果。
整整五天的時間,陳昭和一群難民一起,躲在別墅的地下室裏。
為了不讓外人發覺不對,陳昭在洋人撤離之前,也隨大流把自家的食物都捐出去了,如今這棟富麗堂皇的別墅裏麵什麽都沒有,大家隻能在黑夜降臨的時候,從井裏取水果腹。
饑餓和恐懼時刻折磨著她,是謝飛解救了她。
死裏逃生的經曆,讓陳昭忍不住流淚,當然她的行為並不突兀,周圍都是放聲大哭的人。
南江被謝飛所在的部隊收複了,陳昭爽快的把城外的幾個工廠捐了出去,然後重新恢複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她跟著謝飛來到了大後方的根據地,這裏遠離海岸線,也沒有鐵路和霓虹燈,暫且還算得上和平。但是太過於貧窮落後了,陳昭見到的每一個人,幾乎都穿著帶補丁的衣裳,人們臉上帶著長期饑餓留下麵黃肌瘦,但是精神狀態卻很好,充滿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從前陳昭身邊的那群外國人,都被她打發回印洲找彼得去了。戰爭已經徹底打響,現在外國人的身份也不能再起多大的用處了,他們繼續留在夏國的意義不大,不如回去幫彼得的忙。
陳昭自己提著個大箱子,而謝飛則是幫她扛著另外兩個大包袱,嘴裏還不住的介紹著。
末了,他笑著說道:“這裏還不錯對嗎?雖然落後貧窮,但是老百姓卻都很有幹勁兒,相信能通過自己的雙手,換取美好的未來。”
陳昭點點頭:“比我想象的要好,隻是我能做點什麽呢?總不能讓我閑著吧,雖然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但是畢竟還有力氣。”
謝飛失笑道:“你太低估自己了,陳昭小姐的名號在這裏,那可是響當當的的,所有人都感謝你的幫助。如果不是你當初的決定,我們就沒有足夠的武器和藥品,來應對敵人這麽多次的掃**,也沒有辦法收回南江。”
他看向陳昭,沉聲道:“你是英雄,這毫無疑問。”
陳昭簡直要臉紅了,她並不是什麽英雄,隻不過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好吧,讓我們跳過這個話題。”
陳昭迅速轉移視線,詢問道:“我住哪裏呢?這裏有旅館嗎?”
謝飛體貼的沒有繼續:“有窯洞,早在你說要來之前,我們就為你準備了一孔新的窯洞。雖然有些簡陋,但是我保證打掃地很幹淨,而且冬暖夏涼。”
正如謝飛所言,這個窯洞確實是新的,裏麵盡可能被布置的溫馨舒適,甚至還有一張堅固的木床。
陳昭聞著木料的香氣,確信這床打造的時間,不超過半個月。
謝飛罕見的有些羞澀:“這是我做的,蘇城的姑娘似乎沒有見過土炕,所以我做了這個,它比土炕要軟一點。不過等到冬天到來的時候,你還是要試著適應一下裏麵那張炕,這裏的冬天太冷了。”
陳昭有些意外,不過還是表示了感謝,然後送走了謝飛。
放下行禮之後,陳昭巡視了一遍自己的新屋子。
**的被褥雖然是粗布的,但是卻幹淨鬆軟,應該是剛剛曬過收進來的。鍋碗瓢盆都是齊全的,房間裏麵的水缸是滿的,門口還堆了一堆劈好的木柴,甚至連籮筐裏的蔬菜,都拾掇的幹幹淨淨,過一遍水就能直接下鍋了。
她微微笑了笑,對這個新家很滿意:雖然簡陋了點,但是該有的都有。
而且,陳昭想了想,南江的港口被他們接管了,她可以讓彼得多運些東西過來了。隻要在航線上掛上印洲的旗幟,東洋人是不敢去攔截的,這樣想起來,他們現在比前段時間還要好,有一條穩固的進貨渠道。
第二天,謝飛又來了,他帶著陳昭去拜訪這裏的領袖。
說實話,陳昭還是很激動的,在她看到那些人襤褸的衣裳之前。
她甚至還特地帶了禮物,南江市能買到的最好的煙草和茶葉,以及美酒。
但是這份禮物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為陳昭到地方的時候,那些人正光著腳在地裏幹活,身上穿的是打補丁的舊汗衫,手上的老繭一眼就能看到。
等到大家坐到棗樹底下的時候,陳昭還是把禮物拿了出來:“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是這都是從前我買來充門麵的東西,這次過來的時候,就一起帶著了。我是不喝酒的,也不會抽煙,就借花獻佛送給諸位了。”
其中一位領頭的中年男人,笑著介紹了自己,然後伸手接過了煙草,為自己卷了一根:“好東西!我差不多有二十年沒有見過這麽好的煙草了,陳小姐的禮物很好麽。還有這些茶葉,老劉會喜歡的,他最愛喝茶,可惜我們這裏隻有碎茶沫子。”
其他人也對陳昭的禮物表示了歡迎,大家都很熱情開朗,絲毫沒有讓陳昭覺得尷尬或者不適應。
“陳安是你弟弟對嗎?我上個月才見過他,他帶人運了好幾車□□過來。”另一個更年長的男人,名叫劉仲達的,笑著說道,“我們這裏還有陳小姐的熟人呢,他叫周平,不知道陳小姐還記不記得?”
“周平?”
陳昭有些驚訝,也很高興:“我記得他,一個十分年輕沉穩的小夥子,那是在去奧倫國的遊輪上。算起來他確實應該學成回國了,難道他也來了這裏嗎?”
“對,他學的機械製造,現在和陳安一起,是最佳搭檔,兩個人可是立下了不少功勞呢。可惜現在任務繁重,他們不能隨意離開工廠,怎麽也要再等兩個月,才會出來了。”
雙方都因為這兩個能幹的年輕人,變得更加友好了一些。
後麵的談話,就隨意了許多。
陳昭問了一些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也把自己這些年的傳奇經曆說了不少,引得大家紛紛驚歎。
“陳小姐真的了不起,你做了多少男人都辦不到的事情,遠渡重洋,在異國他鄉打拚下一份產業,並且無私的奉獻給祖國。”劉仲達感慨地說道,話語裏滿是讚歎,“而且您也實在是聰明極了,當初謝飛過來的時候,說起您在南江的事情,簡直叫我們大開眼界。”
“確實,把一座城市的人都耍的團團轉!”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我到現在還無法想象,您到底是怎麽做到的,這太不可思議了。”
陳昭的臉是真的紅了,她不過是利用了後代女孩子都會的化妝術,以及遠遠比這個時代更多元化的信息而已。
“各位叫我陳昭吧,陳小姐什麽的總是顯得太生疏了。至於那些偽裝,不過是外國女孩子們常用的化妝術罷了,說起這個,其實我有個想法。”
陳昭正色道:“我知道咱們組織裏頭有許多的情報人員,他們從事的事業都非常危險,我覺得這個化妝術應該能派上一定的用處。你們想想,用假發,高矮不一的靴子,外加各色的粉底液,就能讓一個人轉換模樣,這比同誌們用真麵目去打聽消息,要安全許多。”
大家討論了片刻,覺得陳昭說得確實很對,當即就給她安排了工作:教組織裏的情報人員化妝。
這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隻是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以及充足的耐心。陳昭前幾年也實在是太累了點,這個輕鬆簡單的活兒很適合她轉換心情,又不至於叫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遊手好閑。
就這樣,陳昭在根據地留了下來,一待就是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