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多心裏一滯。原來,田野本就是官宦子弟,雖然她是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但看田野的神情,猜也猜測到一定是遇到家破人亡的禍事。“相公,事情已經過去了,你莫再悲傷。”她隻能說這些模糊的話。

然,田野心思已沉入其中,握著她的手微微顫抖,細細碎碎地呢喃,“父親被強賊砍得血肉模糊,兩個姐姐落入河中淹死,丫環家仆逃散,母親驚嚇成疾,不久也命染黃泉。隻餘下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活到現在。”

錢多聽得心驚膽寒,沒想到,他經過這樣的災難,當年他有多大?受到的驚嚇一定很大,親眼見自己的親人一個個慘死,心靈一定倍受創傷,也難怪,他性格這樣沉靜,像是看破紅塵,卻又溫潤如玉,眼睛裏有著對生活的珍惜。

“相公……”錢多顫聲輕喚,下意識的一把抱住了他……第一次抱他,原來他的腰這麽細,卻也很結實。

田野微怔了怔,目中迅速漫起柔情,深深的回抱住她,一出口,喉嚨微有哽咽,“娘子,謝謝你……陪著我長大。永遠,都不會和你分離。”

錢多腦子裏篤地一閃,又無奈的沉下心去,唉,現在他的情緒不穩,她,就由他說去。

想到他這麽可憐,她的心開始抽痛,田野……怪不得以前他在對她冷漠的時候,也說沒想過和她分開,在他心裏,其實她有著特別的意義,生死與共,相依為命,這種感情,已勝過了普通的感情,現在可以確定,他對自己是親情了,那麽,就讓她擔任這個角色,沒有比這個結果更好的了。像她這樣一個沒什麽特色的婦人,她還能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呢?就這樣在這個家一直生活下去吧,他們都離不開她,這就夠了。

*

在新府邸定居下來後,錢多慢慢的心也安定下來。

特別是在知道這裏本身就是田野家的府上,心裏就更加安心,覺得住在這裏是應當的,但是,皇帝怎麽會這麽巧把這個府賜予田野呢?難道……

哦!對了!可能是,皇上知曉了田野的身份,看田野的性情,他父親一定是個好官,皇上念及官臣之情,所以他才這麽順利當了狀元,然後又順水人情把府邸還給他。哈哈,她聰明吧!

想通這些,錢多豁然開朗,再麵對這麽大的院落和丫頭使女,也覺得心安理得了,享受的理直氣壯。

嗬,她運氣還不錯,一穿穿到了個有曆史背景的家庭,窮苦日子到頭了,以後都會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這多美。

現在再看田野,真是比以前更順眼,從前總摸不明白他這氣質哪來的,現在撥雲見日,他身上開始散發著正大光明的光芒。但是同時,她又深深的為他的身世憂傷,心疼他承受了那麽沉重的痛苦,也虧得是他,如果是自己,恐怕早就心靈扭曲了。

不由的佩服她家相公,真是個好男兒。

自從新科狀元上任,這府上也開始熱鬧起來,隔三差五的總有貴官往來,錢多從來不喜應酬,田野身在官場也不得不敷衍,隻是在有關係較好的友人來訪時才喚錢多出來與之相識一番。

當然,田野也不能脫俗,京城官場複雜,大官小官的也不不少,田野也得有往來之禮回訪對方,而且,特別要去給官職大的府上送禮拜訪。

這一來二去的,鬧騰了半個月。錢多每日閑不住,雖然現在是不用她再做飯洗衣了,可天天要整理他們送來的賀禮啊什麽的,早晚還得去廳前招呼招呼,真是讓人生厭。

這回,她倚在梳妝桌前,對著鏡子唉聲歎氣,若是再這麽下去,她真不想做什麽官太太了,一點趣兒都沒有。

“夫人?你怎麽了?”翠兒是個心靈手巧之人,察顏觀色更是在行。

“唉,很無趣。”錢多懶散地說。

“夫人,翠兒也覺得,這些天你太悶了,不如趁今日閑些,翠兒陪出去逛逛?”

錢多眼前一亮,“是哦,我好久沒出去了。走,去找豪兒和曼兒來。”

“是,夫人!”

四人同行,興致勃勃的,走前門,迎麵見得田野與一行人走進府門。

“娘子?你們去哪兒?”田野麵色看起來很愉悅,快步走上前詢問。

錢多還沒來得及回答,豪兒就上前說:“爹爹,我們和娘上街去玩。”

田野略有猶豫的看一眼錢多,又回頭望了身後的兩人,“藍兄,陳兄,這位是我娘子,與一兒一女。”

錢多這才注意到他身的兩人,也都氣度不凡,年紀稍田野長些。

“田夫人。”兩人對著錢多盈盈微笑。

“娘子,藍兄是本屆榜眼,陳兄為探花,如今同與我在翰林院做事。”田野一旁介紹。

“哦……”錢多了然的點點頭,“原來是你們倆,那日在遊街時應該見過你們。”

“是啊,隻是當時嫂嫂隻顧著與田兄說話,哪裏能瞧得著我們。”探花陳兄調笑道。

錢多微微紅了臉,田野卻笑得滿麵春風。

“爹……”曼兒小聲的喚著,帶著乞求的眼神看著田野。

錢多也隻得抱歉的看了看另兩位客人,“不好意思,因為跟孩子們說好了,今日我便不陪二位兄台聊天了。”

“無妨無妨,田嫂嫂請便。”

錢多向兩人淺淺行禮。

“娘子……”田野頓了頓,有點不放心的看向錢多,“不要逛太久。”

另二甲掩麵偷笑。

錢多更加難堪,不由皺眉嗔怪,“能怎麽樣嘛,我是多大的人了。”

田野

抿唇溫柔地笑。

“田老弟,看來你夫妻恩愛啊,真讓兄長羨慕。”榜眼藍打趣道。

錢多忙拉了兩個孩子,頭也不抬的說了句:“失陪了。”便匆匆往外走。

“爹爹!我們走了!”

“嗯,乖,要聽娘的話。”田野囑咐著,戀戀地望著他們母子出了府門,這才收回目光,一回頭看到兩位正狡黠的看著他,不由臉上泛起紅暈,解釋道:“初入京城,實在有些擔心他們。”

“田弟幸福啊,我們二位的夫人還在鄉下呢。”

田野淺淺一笑,忙舉手示意,“哦,二位兄台,快裏麵請。”說著攬著他們二人往廳堂裏走,“你我三人同屆得第,緣份非淺,這數日來我忙於應酬,今日請得二位來,我們兄弟間得暢談一番。”

*

這夜,錢多哄得曼兒睡著後,有點疲憊的回轉房內。

一抬頭,卻見田野正懶洋洋的坐在她的塌頭,她本能的頓住了腳步,定定地看住他。

田野貌似喝了不少酒,這些天他也經常是有與人飲酒,但他通常能自控,不會醉得混沉,可今天明顯不對頭,滿屋都彌漫著酒氣,看得出來,今天他是喝得暢快了。

聽見聲音,他微微抬起頭來,麵色緋紅,斜著眸子,迷迷離離的看向她,“娘子……你回來了……快過來……”

錢多心裏謹慎了,緩慢的向前走了兩步,平靜地問:“你怎麽在這兒。”

一直以來他們不同房,而搬到這邊後,因為房子寬敞,孩子們倒是各有房間了,而她與他,還是各執一間。這些天她該照顧他不曾懈怠,就是在他不適時服侍他睡下後,自己也要再回到這個房間。而田野,還從未在夜間這般詭異的呆在她的房間。

她不得不防。

田野看她不敢往前來,嘴角露出憂傷的笑容,“怎麽了,娘子在怕我嗎?”說著,他扶著塌有點晃悠的站起身,向她走去。

錢多有心是想往後退的,但她知道如果這樣做了,這個男的眼睛裏會是破碎一片,她不忍心,隻得硬著頭皮,看著他站到了自己很近很近的眼前。太近的距離,她看到了他眼睛裏的自己,和布著血絲的眼白,這雙溫柔的眼睛裏,頭一次燃動著火焰,看得她一陣心慌。

“相公,天不早了,有什麽話咱們明天再說……”錢多強壓著心虛,謹慎地小聲說。

田野伸過來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苦澀地笑著,“叫著我相公,卻趕我去別處睡,娘子你好狠心……”

錢多心頭一緊,心思也有些亂了,“相公,對不住,我們還是暫時分開為好。”

“不要……”田野一把握起她的手,醉眼風情無限,眸色流光溢彩,薄唇嫵媚的上揚,與平日的乖巧判若兩人,看得錢多不由的心口一**,強壓了壓內心的波動,她硬生生垂下了眼眸,耳邊卻清晰地聽得他沙啞的聲音:“現在,沒有了要照看孩子的借口,你還打算拿什麽來推拖我?娘子……你到底在猶豫什麽?在逃避什麽?”

錢多內心糾結萬千,顫動著眼睫瞟向了他,見他雖醉態迷人,眉心卻痛苦地微皺著,心動伴著心痛,她濕眼蒙蒙的看著他,“相公,你醉了,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回去休息。”

“我不走,你是我娘子,我要你陪著我。”田野煩躁地蹙緊眉,忽然將她按進了懷裏,雙手緊扣著她的腰,臉頰噌著她的耳後,搔得她心裏一陣兒癢癢的。“阿朵……是我不好,以前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嗎?求你……”

錢多的眼睛朦朧了,縮在他懷裏的身體顫抖著,“田野……你別這樣,這樣會讓我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啊,為什麽我們要讓彼此辛苦?阿朵,放開你的心好嗎?我真的很需要你,你相信我……”

“田野……對不起,我隻想一個人……”

他沉默了,久久的,隻是抱著她僵持著。

耳邊突然聽得他發出一聲輕笑,低低的,帶著自嘲的嗤笑。錢多不敢轉頭看,隻覺得那笑聲又熟悉又遙遠,仿佛帶著勾魂的魔力,使得她強撐著的心一下子亂了。

腰間的雙手一用力,錢多失神中隻覺得頭一暈,身子被他帶力旋到了塌塌之上,驚恐萬狀的睜大眼睛,活生生看著田野優雅的撲在了自己身上,“田野?……!!”

“噓……”他迷蒙的鳳眼一眯,手指捂在了她唇上,“別說話,我不想給別人聽到。”

錢多顰眉,他這是要幹嗎?

田野調皮地一笑,那張俊美純然的臉上,因為醉意平添了幾分的妖邪,帶著一點點撒嬌。他伸出手,一點一點描摹她的眉眼,“娘子……你知不知道,為夫其實……很寂寞……真的……非常的寂寞……”

錢多繃直了身體,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不敢有半點怠懈。

他抬眼,沾著濕氣的睫毛在燈光下映出破碎的明亮,原本純真的眸子也沾染了情欲,一揮袖,四周的紗帳自動落下,瞬間將他們困在了暗影之中。

“啊……”錢多抽了口氣,雙手抵在他胸口正要使勁,卻不期望對上他充滿野性的眸光,心裏一痛,全身一僵,他濕潤的唇迅速覆了上來。

“唔……”錢多驚恐萬狀的掙紮著,心裏有無數的聲音在提醒著她,不行!這絕對不行!她不要,不能有任何的陷進去,她已經不可以,再也沒有能力承受……求求你,不要……心裏無助的呐喊著,她費著九牛之力推拒著他單薄的身體,心裏,一點一點的痛在加重,耳邊回響著他的話,寂寞……很寂寞……

田野痛楚

的皺了皺眉,突然執意的甚至越發強勢的吻緊了她。

錢多幾乎呼吸不能,卻不知不覺的放鬆了掙紮,為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和自己內心的歉疚。

其實,她並不是不願意與他親近,從一開始,她就喜歡這個男子,貧而不賤,溫而不弱,她隻是不想,也不能使他們的關係進展到這種關係,真正夫妻的關係。

她深知自己沒有那個福份。

感覺到她漸漸的順從,他的吻溫柔下來,眉宇間不再有痛,隻有憐和喜,雙手,亦開始顫抖著撫摸她全身。感受到他無法抑製的**,鼻息間,是他幹淨青澀的味道,她知道,這個男子一直為她保留著那份珍貴。心動,怎麽會沒有。

她突然心一酸,眼角便濕了,一行清淚順頰而下。

他的視線,敏感的捕捉到暗影下她臉上泛著明光的淚痕,灼熱的吻,緩緩的停下了。

纖長的手指顫動著拂上她的秀發,他的目中溫柔萬千,“娘子……你讓為夫怎麽辦……怎麽辦……”

看著他眼睛裏細碎的不堪一擊的脆弱,錢多的心抽痛抽痛的,怎麽辦,她也不知道,她不想傷害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樣受傷害,“田野,你……”

“你不喜歡我嗎?不再喜歡我了是嗎?”田野苦澀的追問,聲音急迫卻小心,甚到帶著自言自語的淒涼。

錢多隻能悲傷的輕輕搖頭,什麽也說不出。

她知道,如若不是今天他喝醉了,他,不會問出這句話。

田野迷亂的眼睛裏,霧蒙蒙的一片,緩慢的無力的閉上眼,他長吸口氣,頭一低,埋在了她脖頸間。

錢多心裏一滿,悄悄地瞥著他,他的發,有些淩亂的貼在耳際,看起來那麽無助。她僵硬的抬起手,似敢似不敢的輕觸上他的背,感覺到他沒有異樣,才放心的溫柔的撫摸他。

“對不起……田野,你好好睡……我會對你好,一直對你好……”艱澀著說著輕語,錢多閉上了眼睛,沒舍得推開他,任他在自己身上趴著,他的身體很單薄,一點也不重,這樣的貼近,他們還沒有過,可是一點不覺得別扭,反而,很安心。

夜,很靜。

窗外的月光,撒了一片雲彩,夜色立即變得朦朧。

紗帳內,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錢多溫柔的攏了攏田野的長發,田野似有些不適的動了動,一個翻身,從她身上滑下,睡去了一邊。

錢多深吸了口氣,微起身拉了被子,蓋在他身上,細心的幫他掖好。然後才重新躺好,疲憊不堪的睡去。

又是許久,細微的呼吸聲平穩了。

塌側,一直沉睡的男人緩慢的睜開了雙眼,清亮的眸色淒愴,而絕望。

夜,一直很靜。

*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平穩而寧靜。

田野自從當了官,每日像公務員一樣按時就班。田野很適合這份工作,他從每日按時去種地到現在文職的轉變,一點沒有不適應,不管從外表和脾性,他一如既往。

錢多很慶幸,自己的相公是個這樣不驕不躁的男人。

有好幾次,錢多回想上次的事,都會滿懷羞愧。第二天的早晨,也許是心裏太緊張,他起塌的動作很輕卻還是吵醒了她,他們相對安靜默契,什麽也沒說,他隻是抱歉地笑了笑。錢多能說什麽,心裏忍著痛和愧,像個妻子一樣幫他整理衣裳。翠兒如同往日一樣敲門進來,在看到田野也在房間內時驚呆了片刻。錢多和田野這才有了些尷尬,田野穿好衣裳後便出去了。

從那後,翠兒不敢再輕易的亂敲錢多的房門了。咯咯。可是錢多,怎麽能不心酸,自家相公出現在自己房間裏,能把丫環嚇得呆住,這說明什麽?她,不是個好妻子,不是個稱職的妻子,她家相公,真的很沒麵子。可惜她真的也沒有其他辦法,她個人認為,她這是在保護他們彼此,也是尊重彼此。相信以後田野會明白。

這當官太太的時間長了,除了吃喝玩樂,慢慢,錢多也覺得乏味起來,古代的女人要坐得住,所以她也轉性了,決定當個好母親,於是也讓翠兒給她準備了針線活的材料,打算給兩個孩子親手做點衣裳。古代女人的琴棋書畫,對於她這一個婦人來說都不實用,她還是務實點比較好。雖然自己做衣服她相信不如買來的好,但看到穿在孩子們身上感覺肯定不一樣,有成績感又能打發點時間,真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唉,因為實在是太無聊了。

坐在窗前,她心神寧靜的繡著一針一線,臉上帶著甜絲絲的微笑,眼睛關注的看著手上的刺繡,心裏是幸福的,是知足的,

不過,她繡的東西實在是看不出原形,縫的針線相當的扭曲。在現代,她常看到有些婦人聚一塊兒繡什麽十字繡啊串珠子啊,總覺得那太浪費青春甚至暴殄天物,沒想到,自己如今也淪落如此,而如此的心甘情願,感激上蒼。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夫人!夫人!”是王管家。

站在門口的翠兒喝斥,“大叫什麽?夫人在繡衣服,不得驚擾。”

“翠兒,我有重要的事稟報啊。”王管家說著進了屋,對著錢多道:“夫人,老爺讓您速到前廳。”

錢多一聽這有個“速”字,心裏難免不爽,“我正忙著,空不出來,等我縫完這一道。”

王管家臉色惶恐,“夫人,今天來的不是官老爺,是……好像是……是梅老板。”

錢多手下的針一顫,紮到了手指,她迅速含入口中,吮去那清淺的腥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