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茶會是在後花園的草坪上辦的,晚辭老遠就聽了見鋼琴和小提琴的合奏聲。走近了,隻見一大群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極是熱鬧。

“澤宇,你可算是來了。”夏麗梅迎了上來,聲音嬌滴滴的,“大家都等著你呢。”

晚辭大開眼界。都說這個夏麗梅傲慢的很,可一見紀澤宇好似骨頭都軟了。紀澤宇似乎不太樂意搭理她,話茬也沒有接。

夏麗梅尷尬,隻要曲線救國。她走過來親熱地拉起晚辭的手:“晚辭,淩之,我正好有事想跟你們說呢,我七姨想見你們。你們還不知道吧,我七姨是德國人。”

“你七姨?”

“是啊,她就在那裏。”夏麗梅指了指她身後。

一個身穿旗袍的金發女子在人群裏笑靨如花,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很是美麗。看她的樣子,不過二十多歲。晚辭很奇怪,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怎麽想著要嫁給夏先生呢?夏先生至少有五十歲了吧!

蘇淩之突然臉色發白,眼中露出慌亂的神色。她拉拉晚辭的袖子:“姐,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家了。”

“淩之,淩之……”

晚辭叫了好幾聲,蘇淩之沒反應,她慌慌張張地跑開了,連手袋也掉在了地上。

晚辭本想追上去看看,夏麗梅硬是拉著她的手不放:“你可不許再走了。淩之應該沒什麽大礙的,我們快過去吧。”

晚辭不好拒絕,隻好跟著夏麗梅往人群中走。

趁著夏麗梅和晚辭說話,紀澤宇趕緊走開。他像是急著要避著夏麗梅似的,晚辭覺著好笑,難得見他躲女人躲成這樣。夏麗梅雖算不上貌若天仙,但至少也是清秀佳人啊!

“七姨,你快過來,”夏麗梅衝著人群喊,“晚辭來了。”

七姨太聽見有人喊她,馬上轉過身來。晚辭剛想打招呼,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來。

“燕妮?”晚辭吃了一驚。這不是她們在郵輪上認識的德國女孩燕妮嗎?她怎麽也在這裏?

“你認識燕妮?”夏麗梅也覺得奇怪。

“我們坐同一艘船回來的。”

“巧了。燕妮是我七姨的表妹,這次從慕尼黑來上海就是專程探親的。”

世界還真是小。晚辭感歎。可惜蘇淩之已經回去了,她若是看到燕妮,一定會很開心的。

燕妮也看到了晚辭,興奮地跑了過來:“米婭?真的是你?”

米婭是晚辭在慕尼黑生活時用的名字,她已經好久沒聽別人這麽喊她了。老友重聚,恍如隔世。二人擁抱在一起,寒暄個不停。

當初為了掩護齊遠,晚辭顧不得和燕妮道別就下船了。事後她很懊悔,至少應該問一下人家住在哪裏。好在她們有緣,茫茫人海,總算又碰到了。

夏麗梅很樂意見到這樣的畫麵。她笑著說:“你們好好聊,我去招呼客人。七姨、燕妮,你幫我招呼晚辭啊。”

話沒說完,夏麗梅一溜煙地走掉了。晚辭猜她肯定是去找紀澤宇,也不知道她看上紀澤宇哪點,明明是那麽不學無術的一個花花公子。

“麗梅是個很驕傲的女孩子,隻有在麵對你哥哥的時候,她才會這麽熱心。”七姨太的中文很標準。

燕妮聽不懂中文,疑惑地看著晚辭。晚辭給她解釋了一遍,她恍然大悟,用德文說:“原來你還有個哥哥?你的哥哥長得很好看嗎?”

“湊合吧。”

七姨太糾正:“不是湊合,是很英俊,我剛才見過的。你太謙虛了。”

燕妮點頭:“米婭長得這麽漂亮,她的哥哥一定很英俊。”

“他不是我親哥哥。”晚辭急著撇清,“我跟他才沒有關係呢。”

“同父異母?”

“異父異母!”

“……”

七姨太掩嘴笑:“你的大哥也還是很優秀啊,不然麗梅也不會喜歡他,我相信麗梅的眼光。”

“夏二小姐人挺好的。”晚辭說,“之前聽人說她很傲慢,看來不盡然啊。”

“我記得,你們的國家有句話叫’愛屋及烏’,麗梅應該也是這樣,我從來沒見過她對哪個女孩子這麽熱情,看來她也很喜歡你呢。以後若是有空,你可以常來這裏玩,正好燕妮也要在中國住一陣子。”

“好呀,七姨……”晚辭頓住,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按照輩分她的確應該喊一聲阿姨,可人家的年紀頂多隻能是姐姐呀!

“你就叫我安娜吧。那我就和燕妮一樣,叫你米婭?”

晚辭點點頭。

鋼琴曲恰在這時結束,燕妮興奮地拉著晚辭說:“聽你妹妹說,你的鋼琴談得很好,為我們彈奏一曲可好?”

“學著玩的,你們別笑我就行。”

晚辭朝鋼琴走去。

她選了德國作曲家羅伯特·舒曼的《夢幻曲》,那也是她練習時常彈奏的曲子。音符從她指間傾瀉而出,不一會兒,小提琴的聲音和著鋼琴曲響了起來,悠揚地散在空中,唯美、和諧。

晚辭小小地驚訝了一番,她很難相信,居然有人能用小提琴把這首鋼琴曲的深意表達得這麽好。既然有人配合,她信心更足了,彈奏時也放鬆了不少。

曲終,掌聲嘩然。

安娜很激動:“天啦,太完美了!你們配合得太好了!”

晚辭應聲回頭,隻見齊遠放下小提琴,正朝她微笑。

是他?

晚辭一下子沒了興致。怎麽偏偏在這裏遇見他……

齊遠一如既往,舉止非常紳士。他朝安娜行了個禮:“嗨,美麗的安娜小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安娜拉起晚辭的手,把齊遠指給她看,“這是我在慕尼黑的大學同學,他……”

“安娜,”齊遠打斷了她,“我們早就認識了。是吧,晚辭?”

晚辭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得點頭。

“你們早就認識?難怪……”安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晚辭知道她想多了,趕緊解釋:“其實我和齊先生隻有一麵之緣,不是很熟。”

“一麵之緣?”齊遠看向晚辭。

晚辭點頭:“是啊,一麵之緣。齊先生忘了嗎,在我家的宴會上。”

齊遠啞然失笑。看來,她是打定主意要撇清和他的關係了。

“七姨,我爸爸叫你去陪他招待客人。”夏麗梅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燕妮,你也一起去吧,有一個是爸爸在德國的同學,他們說德語,我聽不懂……”

燕妮的眼神在晚辭和齊遠之間來回了一番,一副了然的樣子。她曖昧地笑了笑,在晚辭耳邊嘀咕幾句,晚辭滿麵通紅。

她們離開後,隻剩晚辭和齊遠兩個人不聲不響站在原地,氣氛一下子沉悶了下來。

齊遠盯著晚辭看,想說什麽卻始終沒有開口。晚辭想著燕妮剛才打趣的話,又尷尬又難受,她和安娜都誤會了,她們以為她和齊遠是那樣的關係。可是此刻,齊遠正出神地看著她,眼裏是無限的柔情,有那麽一刹那連她自己也要誤會了,誤會齊遠是喜歡她的。

然而,齊遠眼中的那種柔情轉瞬即逝。

晚辭忙說:“淩之說她不舒服,剛回去了。”

“嗯。”

“我……我失陪一會兒。”晚辭轉身就走,腳步越邁越快。

齊遠在身後喊她,她裝作沒聽見,一步也不敢停下來,深怕自己會陷進去。他是淩之喜歡的人,淩之是她的妹妹。是的,她不應該對他有非分之想。

她素來不喜歡熱鬧,而此刻卻是她最需要熱鬧的時候,人聲的喧囂才能阻止她去想與他有關的事。她無所謂失去,因為齊遠本就不屬於她,何況曲終人散,她和他不過就是合奏一曲的關係。誠如她剛才所說,他們隻有一麵之緣,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將郵輪上的事忘掉。

今天來夏家參加茶會的大多是和晚辭年紀相仿的少爺小姐,人沒有她想象中的多。夏麗梅心高氣傲,隻會邀請她看得順眼的人。此刻她正寸步不離地粘著紀澤宇。

見晚辭走來,紀澤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晚辭,你快來嚐嚐夏先生托人從法國帶回來的紅酒。”

他舉杯,品了一口自己杯中鮮紅的**,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晚辭從他手中接過杯子:“我正想喝酒呢,醉了你負責送我回家。”

紀澤宇這才發現晚辭不對勁,她哪裏是在喝酒,明明是喝水!

夏麗梅也一臉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心思單純的她以為兄妹倆鬧矛盾了,轉身朝安娜跑去,想讓她們來勸勸。

晚辭酒量很差,才喝了幾口頭就開始發昏了。她渾然不覺,繼續把酒往嘴裏灌,酸中帶苦,苦衷帶澀,很符合她現在的心情。

紀澤宇奪過她手中的杯子:“你瘋瘋了啊?哪有這樣喝酒的!”

“不用你管,我喜歡怎樣喝就怎樣喝!”晚辭搶回杯子。

“誰要管你,我是你怕糟蹋了這些好酒。”

“你走開。”

紀澤宇怕她出事,趕緊哄著:“好好好,我走開。不過你別喝了好不好,我帶你回家喝。”

他伸手想去扶著晚辭,晚辭推開他。可她已然有些醉了,眼前人影變得模糊。她隻覺得天旋地轉,差點就要摔倒。

安娜趕緊勸她:“米婭你就聽你哥哥的吧,別再喝來了。”

晚辭鼻子酸酸的,說不上心裏是啥滋味。她一難受,不經意間把杯子裏的全灑到了身上。

“哎呀,快擦擦!”安娜忙用手幫晚辭抖去衣服上的酒。

晚辭一下子清醒過來,抓住她的手說:“不用了不用了,我有手絹的。”

她在手袋裏翻了好一會兒,沒找到隨身攜帶的那塊手絹。她隱約想起,是之前小桃拿去洗了。好在蘇淩之的手袋在她這裏,她翻了一下,找到了蘇淩之常用的繡花手絹。

“這是什麽……”安娜從地上撿起了什麽東西,“咦,這不是傑妮芙的手鏈嗎?”

晚辭一下子清醒了。傑妮芙的手鏈?傑妮芙是蘇淩之的外文名字。可是安娜怎麽會認識淩之?而且,她見過這條手鏈,不是在淩之那裏,是在齊遠的手上。齊遠有一條一模一樣的。

她從安娜手中接過手鏈,仔細一看,好像又不是齊遠的。這條手鏈要細一些,花紋和齊遠那條一模一樣。顯然,這是剛才她找手絹的時候,不小心從淩之的手袋中翻出來的。

這下輪到燕妮吃驚了,她問安娜:“姐姐,你認識傑妮芙?”

安娜也更加奇怪:“你們也認識她?”

燕妮點頭:“她是米婭的妹妹。”

晚辭心裏冷嗖嗖的,回想起淩之見到安娜時的表情,她頓時明白了。安娜和齊遠是德國的校友,安娜認識淩之……那麽,淩之和齊遠一早就認識,郵輪上那次根本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晚辭猛然想起房中擁吻的男女,在她的房間!是啊,她怎麽就忘了呢,她第一次見到齊遠的時候,房中是有個女人的。她由於緊張,沒有看清楚那個女人是誰。後來齊遠說,那是他的搭檔,她傻乎乎就信了。

“米婭?”燕妮喊了她一聲。

她渾然不覺,轉身跑開了。

紀澤宇在後麵大叫:“晚辭你去哪裏?”

晚辭充耳不聞,她很難受,隻想找個地方安靜地待一會兒。一個是她最親的妹妹,一個是她喜歡的人,可是這兩個一起欺騙了我,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騙。

紀澤宇追了上來,在大門口截住她。她躲不開,隻好停下。

“你這是幹什麽?好歹也是大家閨秀,不怕失了身份?”

晚辭推開他:“你又不是我親哥哥!你管我!”

“我從沒想過要當你的親哥哥!”

“我稀罕啊!”

“我知道你不稀罕。”

“你什麽意思?”

“你說我什麽意思?”

晚辭怔住。他什麽意思?他說不想當他的哥哥,是什麽意思?

“晚辭。”紀澤宇看著她。

他眼中像是有東西在閃動,像月色中的海洋。是的,她見過,夜晚的海麵上倒映著月光,郵輪行駛而過,海水波動,漾著月光,月光也跟著波動。

“你……”晚辭支支吾吾。

“嗯?”

“沒,沒什麽。”

“別哭了,他不值得。”

晚辭矢口否認:“我沒哭。”

“還不承認呢?”

“你別瞎說。”

紀澤宇很高興:“能頂嘴了,看來沒事了。”

“……”

剛才的一切,恍如做夢。

紀澤宇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走吧,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