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是葉雷的六十大壽。
昨晚葉雷就打電話至葉公館,再三叮囑晚辭務必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席壽宴。晚辭好久都沒見他這麽開心了,他在上海位高權重,這麽一個絕佳的逢迎機會,肯定有好多人在他麵前阿諛奉承,可她心裏清楚,沒有幾個人是真心的。
晚辭盛裝走出房間。下樓的時候,幾雙眼睛齊刷刷盯著她看。玉正揚,月姨、如姨,心蘭,還有紀澤宇。紀澤宇依舊一身白色西裝,溫文爾雅。唯獨不見蘇淩之。
如姨笑得很喜慶:“我們家晚辭真是越來越漂亮了,以後誰要是能娶到你,那他前世修來的福氣!”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紀澤宇盯著晚辭的眼睛。晚辭假裝沒看見,眼神放空,戲謔地回了句:“是嗎?那可未必。”
如姨接不上話,隻好尷尬陪著笑臉。
兩輛車子停在大門口,玉正揚上了前麵那輛,月姨和如姨見了,忙搶在樂心蘭前麵和他坐了同一輛車。樂心蘭難得沒有爭風吃醋,她主動坐上了另外那輛車的副駕,把後座留給了晚辭和紀澤宇。
晚辭低著頭。那件事已經過去整整七天了,這七天她沒有再跟紀澤宇說過一句話,見了蘇淩之也隻是簡單的幾句交談,就像陌生人一般。此刻離他這麽近,她突然覺得很不適應,刻意拉開了距離。紀澤宇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一樣,一路上都沒有和她說話。
這樣的尷尬沒有持續多久,他們很快就到了葉公館。
玉正揚一進門就在跟人寒暄,三位姨太太很給麵子地在一旁做陪襯,紀澤宇也難得融入了其中。唯獨晚辭心不在焉,趁他們不注意,她偷偷溜出大門,繞到了後巷的側門。她避開人群,為的是悄悄把名單放回書房。
“晚辭,你在這裏做什麽?”
聽到葉雷的聲音,晚辭嚇了一跳,本該在大廳宴客的他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她戰戰兢兢地轉身,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淩之沒來,我打個電話回家問問。客廳裏太吵了,用一下書房的電話。”
“那讓淩之趕快過來,我也好久沒見到她了。”
“好的。我還沒祝你生日快樂呢,壽比南山,親愛的外公。”
葉雷笑眯了眼:“你這丫頭,哈哈哈哈。打完電話早點過來,幫我招呼客人。”
看著葉雷離開,晚辭長長舒了一口氣。
書房裏很冷清,和大廳儼然是兩個世界。她拉開抽屜,把名單放回了原處。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順利多了,可越是順利,她心中反而有越是有種強烈的不安。她心跳得很快,拚命說服自己,是她多慮了。
回到大廳,人差不多都就座了。晚辭整理了一下妝容,大大方方走過去。
葉雷是個傳統的人,他的生日宴一直都辦得很簡單,擺幾大桌酒席,給滿桌子佳肴取上吉利的菜名,再配幾瓶好酒。
見晚辭出來,葉雷很自豪地提議,讓他的寶貝外孫女彈鋼琴助興。晚辭很配合,她在鋼琴前坐定,隨手彈奏了一曲。曲罷,掌聲如雷般響起,緊接著又是沒完沒了的客套話。
晚辭在夏府茶會上一曲成名,整個上海幾乎都知道玉家大小姐彈得一首好鋼琴。葉公館原本是沒有鋼琴的,就因為晚辭聲名在外,葉雷特地花大價錢買了一架回來。
晚辭從凳子上站起,好多人就圍上來寒暄,她一時有點喘不過氣。
“晚辭,這裏!”
一聽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像是找到救星一般。循聲望去,隻見夏麗梅笑盈盈望著她,身邊站著七姨太太安娜。幾日前燕妮返回了慕尼黑,安娜沒有別的朋友,整個夏府她也就跟夏麗梅比較親近。
“怎麽不見你哥?”夏麗梅開口就是紀澤宇。
晚辭佯裝不高興:“你叫我來就為了這事啊!”
“哪有。”夏麗梅紅著臉,低頭不承認。
晚辭一早就知道夏麗梅鍾情於紀澤宇,但此時此刻,她心裏居然還是有些酸澀。仔細想想,她勾起一個自嘲似的笑,紀澤宇跟她已經什麽關係都沒了,她又有什麽資格呢?
她指了指大廳西北角:“他和我爸爸在那邊,想見他的話,自己去找唄。”
夏麗梅臉上泛起意思甜蜜,羞澀地走開了。她是個聰明的人,明明喜歡,卻從來不說出口,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這種朦朧的愛意。
晚辭忽然很羨慕夏麗梅。當初她若是和夏麗梅一樣,偷偷把對他的愛藏在心底,就不會有今天的苦果了。
晚辭和夏麗梅說話的時候,安娜一直在觀察。她說:“米婭,你不快樂。”
“為什麽這麽說?”
“你的眼睛裏沒有神采。”
晚辭沉默了。安娜能看出來,自然也會有其他人看出來。她拚命偽裝又怎樣?就像安娜說的,她終究快樂不起來。
安娜拉起她的手:“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會過去的。”
她點點頭,心裏卻在想,什麽時候才能過去呢?她再也不想過這種戴著麵具的日子了,每天強顏歡笑是那麽的痛苦。
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安娜順手摸了摸她衣服上的胸針:“真好看,和你一樣美。”
是露易絲送給她的那枚薔薇花胸針。上次戴它的時候,她在東方使者號上救下了齊遠。這胸針雖美,對她來說卻留著不好的回憶。於是她順手摘下,別在了安娜的胸前。
“送你了。你戴更好看。”
“謝謝,我太喜歡了。”安娜從包裏拿出一瓶香水遞給晚辭,“我用這個跟你交換,法蘭西香水。上次燕妮帶給我的,整個上海恐怕找不出第二瓶呢。”
晚辭往手腕上噴了一些,湊近聞了聞,“真香!是我喜歡的味道。”
二人閑聊著,晚辭豁然開朗。
四周一片喧囂,晚辭和安娜靜靜地坐在角落品酒,等到杯中的酒喝盡,人聲已退去了很多。
一個身著金色旗袍的妖嬈女子走到了大廳的正前方,大聲道:“今天是葉老先生的壽辰,綺紅鬥膽獻上一曲,祝葉老先生萬壽無疆。”
語畢,甜美的歌聲回**在大廳中。
晚辭隱隱感到事情不對。孫綺紅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肯定不是為了祝壽這麽簡單,莫非……
晚辭心一緊,她丟下安娜,匆匆跑到書房。果然如她所料,抽屜裏的名單果不見了。
“怎麽辦?”她心急如焚。
肯定不能直接告訴葉雷!葉雷那麽精明,隻要她一開口,他就會想到她也動了不好的心思。再說她也隻是懷疑孫綺紅,並沒有直接的證據,孫綺紅好歹是上海小有名氣的電影明星,沒有證據的話,恐怕沒幾個人會相信。可要是不拆穿她,後果更加嚴重。
晚辭又急又怕,手心開始冒汗,而她剛噴的香水也愈發濃烈。聞到這股香味,她頓時有了主意。
她把葉雷拉到一旁,在他的耳邊耳語了一陣。葉雷臉色大變:“你確定沒有看錯?”
“也許是我眼花了吧,就是一個人影閃過,看不真切。外公你……要不去書房看看有沒有丟東西?但願是我看錯了。”
葉雷聽完,馬上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等葉雷折回,晚辭馬上問:“怎麽樣,丟了東西沒?”
“這可如何是好啊,”葉雷神色慌張,“上個月從南京發來的密報不見了。也怪我大意,以為沒人敢在我家放肆。”
“外公你先別著急,葉公館守衛森嚴,一般人是進不來的,偷東西的肯定是賓客中的其中一位。”
“賓客有那麽多,總不能挨個兒搜身吧。”
晚辭裝作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對葉雷說:“我有個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你說說看。”
葉雷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刻把葉公館圍了個水泄不通。本來還是喜慶十足的大廳一下子緊張起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大家不要緊張,不要緊張。”葉雷道,“就在剛才,我丟了一份重要的密函。我懷疑那個偷密函的人就混在賓客當中,所以……”
他這麽一說,大家更加緊張了,交頭接耳,害怕會牽連到自己。竊取政府密報,被發現的話是死罪。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葉老爺子,這裏這麽多人,總不能挨個搜吧?”
“是啊。”
“肯定查不出來。”
……
眾人議論紛紛。
晚辭大聲道:“我知道是誰拿的。”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有驚訝,有疑惑,有不屑。即使眼前有無數雙眼睛,她還是一眼就看見屬於他的那一雙。紀澤宇正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在猜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今天我在身上擦了香水,法蘭西產的,估計整個上海找不出第二瓶。可是我不小心把香水弄灑了,到現在手上還有很濃的味道呢。”
晚辭開口講的竟是這麽一番話,所有人都很意外,以為她是在顯擺。站在她旁邊的幾個女人互相交換了眼神,不屑地笑了笑。
晚辭渾然不覺,繼續道:“宴會開始前我去書房打過一個電話,門把上也都是我的香水味。之後誰要是進了書房,手上肯定會有這種香味。”
孫綺紅聽了,連忙抬手湊到鼻子上聞。
晚辭笑著說:“孫綺紅小姐,不用聞了,我是騙你的。”
大家全看向孫綺紅。她還沒反映過來,放在鼻子底下的手也還沒來得及放下。
大家開始嘀咕,人群裏一片唏噓。
“怎麽會是她啊,真看不出來!”
“大名鼎鼎電影明星孫綺紅居然做這種事……”
孫綺紅氣急敗壞:“玉晚辭,你耍我!”
“是你自找的。我親眼看見你從書房裏鬼鬼祟祟地出來,隻不過略施小計,想讓大家認清你是個怎麽樣的人罷了。”晚辭繼續瞎掰,“上次看見你和山田太一在一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人。”
“你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孫小姐你心裏很清楚。”晚辭笑,“哦不,我應該叫你宮本玉子小姐。”
此話一出口,滿座皆驚。
孫綺紅臉上血色褪盡,僵在原地。
“你是怎麽知道的?”她不敢相信,“除了山田先生和我妹妹,沒有人知道。難道……熏子?”
“和她無關,是我自己猜的。”
晚辭說的是實話。熏子有心把她當朋友,對孫綺紅的事卻隻字未提。有時候晚辭開口試探,也會被她很巧妙地避過。
自從猜到孫綺紅是東瀛人,晚辭就一直很好奇她的真實身份。山田太一在東瀛的地位不低,能直接與他會麵的人一定也不簡單。他對熏子好,是因為熏子的父親是天皇的近臣。至於孫綺紅……
熏子之前提過,她的姐姐宮本玉子在山田手下辦事。晚辭自然而然就猜測,孫綺紅會不會就是宮本玉子。剛才她隻是試探孫綺紅,不料真的被她猜中了。
很快,葉雷的手下在孫綺紅身上搜到了那份名單。
被帶走的時候,孫綺紅很不甘心,看著晚辭的眼睛裏閃著瘋狂的火焰,恨不得把她生吞了。她冷笑著說:“玉晚辭,你狠!今天算我倒黴栽在你的手裏,不過你記住,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笑得很詭異。晚辭被她看得渾身涼嗖嗖,不安感越來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