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陸由的自白
南寄賢抽出來的是自己的皮帶,牛皮,純手工工藝,南寄賢的東西,自然是好的。他將皮帶在手中折了兩折,“你一切所為,說一句欺師滅祖,恐怕有失公允,但是,目無尊長是逃不掉了吧。”
“那又怎麽樣!徒千墨都沒有說什麽!”陸由的情緒真的被頂爆了,他壓抑著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對徒千墨笑臉相迎,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什麽時候,為什麽,都做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人嫌他諂媚得不夠真誠。
“刷!”皮帶狠狠在空中劃下來,陸由嚇得一縮脖子,隻是,南寄賢並沒有抽下來,而是重新伸手握住了,“你最好自己脫,否則——”
陸由炸了,“否則怎樣!否則,你就告訴徒千墨,我的一切乖巧聽話任人宰割都是裝的!你就可以禁播《舞者》收回《犀角》奪走《晚照》,南大師兄,現在這時候,你以為,這些東西,我還會怕嗎?”
“我會怕!”門被推開了。
隔著一道門站著的是臉色發青的徒千墨和看不出表情的慕禪。
徒千墨大步走進來,他走路一向是很輕的,但不知為什麽,每一下步子都像是踏在了陸由心上,這一刻的陸由,刹那間湧上腦海的一個畫麵,是,半躺在桌上的半袋話梅。
是不是有些可笑,他沒有想一切揭穿之後會被徒千墨一怒之下打死,也沒有想最終依然會被趕回那個能折騰掉他半條命的地下室,而是,想,半袋話梅。
那時候的關係好像還沒有這麽糟糕,那時候的那個人,還會隨著有沒有太陽轉變心情,那時候,自己還會笑,還會期盼,那時候,那個人說,話梅可以給自己吃,因為自己有維護他,所以,可以有這樣的小獎勵。
陸由笑了。
他再也想不到,在一切暴露在陽光下即將攤牌的這一刻,徒千墨所有所有的好,最後,就是那半袋話梅。
陸由長長歎了口氣,果然,還是有報應這種東西的。或者,一切就像是徒老師曾經說的一樣,蠅營狗苟陰謀算計的人,肯定不長久。
他抬眼望著徒千墨,眼睛很大,很亮,笑容也很釋然,真的好像卸下了全部的負擔。
這時候,第一個說話的,反而是——南寄賢。
“老師。”南寄賢屈下了膝蓋。
隻是,徒千墨並沒有等他跪下來,他的聲音懶懶的,“不必跪,你跪了,他們也要跪,病房不大,擠不起。
剛剛趕到的劉頡和趙濮陽麵麵相覷,南寄賢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尷尬,師弟麵前,徒千墨還從來沒有這麽對他說過話。
慕禪很順手地關上了門,這時候的徒千墨,已經坐在了陸由對麵的**。
南寄賢神色訕訕的,劉頡和趙濮陽也不敢貿貿然打破這種詭異的沉默,慕禪則是一個人站在房間的一角。
過了一陣,徒千墨臉上的肌肉繃得不那麽緊了,他的語氣又恢複了平素的譏誚味道,他看著南寄賢藏起也不是係好也不是的皮帶,甚至還帶上點笑容,“這是怎麽呢?”
南寄賢隻能說,“南和陸師弟說說話。”
徒千墨微笑著,“是嗎。”那個嗎字的尾音是向下走的,而不是平素的揚上去。
“南——”南寄賢低下了頭,他不是沒在徒千墨麵前低頭過,隻是如今這氣氛,無論怎麽做,都顯得太怪異。
徒千墨卻是不再和他說話了,他站起來,走到陸由床前,將那個淡黃色的抱枕拉過來塞進陸由手裏,而後,扶著陸由趴下。
陸由本來想說話,可是,他無意中瞥到,徒千墨拽著那個抱枕的時候,手居然在顫抖,他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兩張病床中間隔著的空地本就不大,徒千墨起先坐在對麵的**,南寄賢麵對著他,可是,他就問了那一句話便起身,南寄賢不好再動,如此一來,實在是難受得很。
徒千墨回轉身,順了南寄賢手中的皮帶,轉過身,對著陽光,拿在手裏抻了抻,而後,徒千墨將皮帶重新遞還給他。南寄賢自然不可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去係,隻能握在手裏,徒千墨又坐回了那張**。
那一刻,連陸由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向來喜怒無常又剛愎自用,任性情緒化還帶著小孩子脾氣,可是,他沉靜下來的氣度,卻端的令人心折。
徒千墨的目光並不嚴厲,語氣也不再是那種玩味的態度了,他望著南寄賢的神情非常認真,“這些小的,你要打要教要罰,我什麽時候說過一個不字。又是什麽樣的大事,要支開了我,對一個已經受傷重病被逼到醫院的孩子動私刑呢?”
南寄賢沒有說話,徒千墨的問題,他真的沒辦法回答。這個中究竟,其實,他確定,老師是聽到的,可是,當著這些人,還有慕禪在,他隻能又重新叫了一句,“老師。”雖然,口氣中帶著幾分隱忍,但是他氣度太過沉著,哪怕如今低了頭,那種淵渟嶽峙般的存在感依然特別強烈,他山一般的定在那裏,徒千墨的詰責可以說隻是件小事,但他身上那種氣息,卻讓人瞬間覺得,特別悲情。
趙濮陽從來沒見過大師兄這個樣子,他入門算是晚,南寄賢又一向是那麽端重自持的人,在他們這些小的麵前,真可以算得是長兄如父。如今見他受責,趙濮陽心中第一個就過不去,他走上兩步,望著老師,“老師,濮陽不知道有什麽事,可是,大師兄不會不講道理的——”他說到這裏,還推了推陸由,“小由,你是有什麽事沒告訴大師兄吧,肯定是有誤會的,沒關係,你向大師兄解釋啊,大師兄最疼我們了,他一定不會怪你的。”
陸由沒有說話,徒千墨的臉青了。
與此同時,南寄賢輕聲嗬斥趙濮陽,“小四,一邊站著去,不許沒規矩。”
趙濮陽搖頭,眼巴巴地望著劉頡,“三師兄,大師兄和陸師弟肯定有誤會的——”
趙濮陽話沒有說完,慕禪先走過來攏住他,“小濮陽,護士長的小兒子可是你的忠實粉絲,那小家夥粉雕玉琢的,還會唱你的《月光微微光》呢,陪大慕哥去看看?”
“我……”趙濮陽像是還要說什麽,慕禪卻看似溫柔實則強硬地將他拉過來。
徒千墨一下站了起來,將趙濮陽一把從慕禪那裏拽到自己身邊,他劍眉微揚,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淩厲,對上慕禪的語氣很重,“抱歉,這是我的家事,請禪少回避。”
慕禪重新看了趙濮陽一眼,甚至還頑皮地將食指搭在唇邊給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才笑道,“不好意思”,於是,這房間裏最後隻剩下了他們師徒五個人。
慕禪一關上門,南寄賢就跪下了。劉頡和趙濮陽也跪下了。
陸由動了動,卻最終沒有反應。
徒千墨沒有看他們三人,而是再一次望著陸由,“你給我句準話吧,也就是說,你不想再認我了。”
“老師!”趙濮陽忍不住又叫了一聲,他知道自己不該再開口,可是,他忍不住了,老師的聲音,居然在發抖。
陸由撐著從**爬起來,“我還有選擇嗎?”
徒千墨握緊了拳,“有。”
陸由深吸一口氣,“我想恬不知恥地問一句,我現在,還算不算卡狄的全約藝人。”
徒千墨心顫了,原來,這種時候,你最關心的,還是自己。他穩住了聲音,“我可以幫你解約。”
“那就是說——我可以走了。”陸由問。他的聲音也抖了。
“如果你願意繼續走娛樂圈這條路,我可以替你請一個好一點的經紀人。《犀角》我不會收回去,《晚照》,對不起,《晚照》恐怕,我個人情感上,不太能接受,別的人去出演。”為什麽要這麽說話,徒千墨,你為什麽要這麽說話。
陸由的心也冷了,原來,就是這樣,已經,已經不算自己人了嗎?他強壓住情緒,“h——”一個好字的音還沒有發全,麵前突然揚起一道鞭影,陸由眼睛一花,徒千墨已經握住了南寄賢甩過來的皮帶。
“南,你是真的以為師弟都在這裏,我管不了你嗎!”
“南可以任老師處置,可是,南不能看老師後悔!”南寄賢站了起來,他的態度比任何時候都堅定。
趙濮陽和劉頡也站了起來,這一次,先開口的,竟然是劉頡,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拽住了徒千墨衣角,“老師,阿頡確定,如果這一次,您真的放棄了陸師弟的話,您會後悔的!”
徒千墨的眼睛裏全是血絲,“放開我!”
趙濮陽望著陸由,“陸師弟,你說一句話啊!你就不想認老師不想要我們這些師兄了嗎?難道,這些日子,老師對你,是真的很不好嗎?”
陸由不知道該怎麽答。他身體裏全部的經絡都像是被抽到了一個強壓力泵裏,他的頭暈得厲害,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他根本沒有思考的力氣,他隻知道,他算計徒千墨,又被徒千墨發覺了,可是,徒千墨可能接受他嗎,可能原諒他嗎?
劉頡望著陸由,“大師兄和濮陽都不在,老師對你如何,或者,他們不知道。陸由,這些天,我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看著老師為你費心籌劃,你的母親,哥哥,甚至是朋友,這些原本不在老師計劃裏的人,都因為你,他給了自己前所未有的關注,你能不能告訴師兄,你要走,究竟,是因為什麽?”
陸由一個一個地看,看南寄賢,看劉頡,看趙濮陽,最後,他看徒千墨,“您對我的好,我一直都記著,您說過的話,我也從來沒有忘。老師,不是您對小由不好,是小由,要的太多了。您在我媽最需要錢的時候,給我錢;在我哥生病的時候,也那麽盡心幫我;甚至,明明不喜歡悉臣,也為了——把悉臣招到《犀角》劇組裏來,我真的很感激您,您一直知道,因為上次選角的事,我對悉臣心裏有愧,而且,這些天,如果沒有悉臣在我身邊,我想,我自己也是捱不過去的。甚至,在我那麽陰險下作不知廉恥地利用您的愧疚來陰謀算計被揭穿的時候,您還願意幫我贖身,把《犀角》給我。老師,這麽想,其實,是我小人之心——”他看著南寄賢,“大師兄,您說,我用掃廁所挨打換這些東西,其實,我——”陸由歎了一口氣,“說這個沒用,但是已經這樣了,就都說了吧。”陸由重新看徒千墨,“我當時哀求您,是算計了,是想利用您的內疚心疼我,可是,我沒有想那麽遠,我也不覺得,您這麽理智清醒的人會一直被我瞞下去,我隻是覺得,您顧念我這份心,再趕我走的時候,別那麽絕情。這樣,我在地下室,也好混一點。我不怕被人踩在腳底下,可是,跪在人家腳下擦鞋還要因為護手霜的牌子不合人心意賠錢的日子,也真的挺難過的。”陸由的臉色灰敗,“我其實,沒別的路走,我是一定要當明星的,不成名,毋寧死!老師,其實,您不了解我媽,她不會用那個廣告毀了我的,她還要利用我大紅大紫的,那時候,她自有她的決斷,這,就不是我能說的了。”他說到這裏,抬起了頭,神情是無與倫比的認真,“我是真的感激您的。我也知道,您幫我,教我,甚至是打我,您什麽都不圖,就圖,我這一顆真心。可是,老師,有的人,除了真心,他還能給其他很多東西,比如,您;可是,有的人,除了真心,他就,什麽也沒有了。”
徒千墨看了陸由很久,而後,他說,“你不會什麽也沒有。”
陸由微笑,這一次,他點頭了,“是,我還有。還有,沒還完的,您的情,還有,十五萬的債!”他說到這裏,重新摸到了枕頭上的那張卡,“南大師兄——這是我,恐怕今生,最後一次這麽叫您了,以後,我就要叫您,債主了。”
南寄賢並沒有接陸由遞過來的卡,他給陸由的是,一巴掌。
陸由右半邊臉腫了。
而後,他笑了,“要是一巴掌抵一塊錢的話,每天打十下,我也要還您,四五二十,四十年。”
“你說得這是什麽話!”南寄賢重新撿起了皮帶,“老師,南請家法,今天,南就當著兩個小師弟的麵,打醒他!”
徒千墨一把拽過南寄賢手中皮帶,他手背青筋綻起,連手臂都在發抖,聲音更是嘶啞得可怕,“不用你!今天,我自己,打醒他!”
作者有話要說:小陸和小徒,如今再怎麽走下去,就要看他們自己了
小徒,你已經讓小由傷透了心,現在,能挽救到什麽程度,要看你自己了,鞭子不是解決問題的終極方式,但是,現在,你沒有別的選,最後,能到哪一步,就要看,這麽多天,你在小由心裏,究竟是什麽了!
我說,小由、小徒,加油!
大家這兩天的討論非常熱烈,每一條意見,我都認認真真的看,仔仔細細的思考,這樣的氛圍,真好!
繼續雙更,你們的理解和知遇,我是真的,無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