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教導

徒千墨冷聲道,“一點規矩也沒有。”他說到這裏卻不再罵陸由而是看著跪在那邊的趙濮陽,“我看你教他教得口幹舌燥,再賞你杯水喝吧。”

趙濮陽緊緊抿住了唇,“是,老師。”

陸由即使再傻也看出來是懲罰了,看趙濮陽顫抖著雙腿一步一步向廚房走,不知怎麽的,陸由突然就叫出來,“老師,別罰師兄,都是我的錯,求您罰我,別罰師兄了。”

“好!”徒千墨很幹脆。

趙濮陽回頭看了一眼陸由,眼中滿是擔憂之色,分明見他麵上指痕未消,臀上那一道口子又絕不是玩笑,老師的脾氣他不是沒領教過的,怎麽還是如此不知輕重,當即喝斥他道,“亂叫什麽,沒教過你規矩嗎?”

陸由也知道師兄是愛護自己,卻是揚起了頭,直直對上徒千墨,“師兄說過不讓我亂看亂聽,是我自己太好奇,您要罰,就罰我好了。”他一向精於算計,明哲保身,如今竟會這麽頂撞徒千墨,實在是極為難得了。

徒千墨笑了,“罰你?他教不好師弟,我為什麽要罰你。”

陸由心道,他教不好師弟該罰,你教不好徒弟不是更該罰。不過就算借他個膽子也不敢把這話說出來的,隻是重新捧了藤條,一步一步膝行到趙濮陽麵前,“師兄,徒總監說,不聽話的弟子要打臉,您——”他說到這裏也不知該怎麽說下去,隻是將藤條舉得高高的。

陸由是聰明的,趙濮陽告訴他師兄沒受罰請罰就輪不到他,可他不請老師罰請師兄罰總不是僭越了吧。

徒千墨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心思,冷眼看著趙濮陽怎麽做。趙濮陽知道老師脾氣,如今陸由這麽衝撞他,自己不罰,若真交在老師手裏,可絕對挨不過今晚去,隻能挺直了脊背不顧和自己抗議的肚子,拿出師兄的架子來。可是看陸由傻乎乎敬上的藤條,實在是對這個小師弟不知說什麽好了,這東西抽在臉上——就算是新人,也該知道藝人的臉意味著什麽,想到這裏,溫和的人也不由得有了幾分氣。

趙濮陽伸手接過他藤條,沉聲命令,“手伸出來!”

陸由望著趙濮陽,輕輕抿了抿唇,乖乖伸出了自己右手。

趙濮陽真是被這小師弟折騰得沒辦法,右手要幹許多事,他才剛入門,要挨的肯定還不少,誰知道今天能怎麽過去,因此命令道“左手!”

“是。”陸由將左手伸了出來。

趙濮陽提著藤條嗬斥,“不做就不做,做就做好,伸直了!”

陸由連忙將手舉得更高些,趙濮陽深深吸了口氣,想起幾位師兄是如何管教他的,“陸由,我現在教你規矩,你一個字一個字地記著。”

“是。”陸由連忙應聲。

“進了這個門,大家就都是老師的弟子。我入門比你早,虛長你幾歲,你叫我一聲師兄,教你,護你就是我的本分,可是,做錯了,我也管得你,罰得你,知道嗎?”

“陸由知道,我帶累了師兄,心甘情願受罰。”陸由說得倒是實話。

趙濮陽原本心疼他,聽他這一句話卻幾乎氣過去,心道,罰你是因為你帶累我嗎?可嘴上卻不說,隻是淡淡的,“老師讓我教你,你做不好就是我的錯。”

陸由看他神色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道,“師兄,是我的錯,你別難過,我不是那個意思。”

徒千墨聽他說到這裏,輕描淡寫地插了一句,“問問你師兄,他當年說錯了話,認一句錯就完了?”

趙濮陽看老師望著自己,終於對陸由道,“沒有隨便張嘴就認錯的。知道說錯了就自己掌嘴,無論什麽時候,規矩,是破不得的。”說到這裏,又補上一句,“如果立刻要出去,臉上不能帶傷,就先記在帳上以後打。或者換成其他家法也成。”

陸由一時有些懵了,換成其他家法,什麽意思,挨打這種事,居然還帶記賬交易的?他從前做錯了事,父親的家法哪有那麽多彎彎繞,拉過來順手拿起什麽東西抽就是了。想起父親,陸由又是一瞬間的出神。身份揭破之後,自己是沒資格再叫那個山一樣的男人父親了。可是,自己的父親,又是誰呢?

趙濮陽看他居然還愣在那出神,就算一向脾氣溫和也不由得動怒,“陸由!”

陸由被喚回神嚇了一跳,“師兄對不起,我——”

趙濮陽嚴厲道,“教訓你都要走神,家法規矩是擺設嗎?”他是個性溫潤,不喜歡對人頤指氣使,可那種領導者的權威,卻是天然就有的。

陸由即使才來也知道他們師兄弟是極為在意家法尊嚴的,連忙道歉,“是陸由錯了,請您責罰。”說到這裏恍然悟過來,卻是伸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趙濮陽到底是不忍心的,聽他那一下打得那麽狠,老師在又不能十分攔著,心裏也是疼了。倒是徒千墨的聲音冷冷傳過來,“他沒規矩你也沒規矩嗎?喜歡耗,就在這耗著。”

趙濮陽如今哪裏耗得起,猛然想起家法次序,忙叫他道,“先別打了。”

“是。”陸由打了兩巴掌不知是為什麽,隻停了手,順勢就將手掌貼在身側放下了。

趙濮陽看了他一眼,“手。”

陸由這才想起來,剛才是撐著等手板的,難怪徒千墨不許打了呢。

趙濮陽看他重新將手拿上來,這才道,“打手板,和請罰的姿勢是一樣的。頭低下來,手臂抬高,手掌伸平,耗在頭頂上,若是兩隻手一起打,就並齊了撐著,若隻打一隻手,就用另一隻托著手腕。”他每說一句,陸由便照著調整姿勢,甚是乖巧。

趙濮陽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也有些招人疼,繼續教他道,“打的時候,不許躲,不許晃,自己報數,認真反省,記住了嗎?”雖然不嚴厲,語聲卻隱隱帶著威勢。

“是。”陸由連忙應了。

趙濮陽看他現在已經晃開了,少不得又多囑咐一句,“撐久了手會酸,你以後沒事的時候,記得托著黃頁或者啞鈴練穩,既然是受罰就沒有晃來晃去的規矩。”

徒千墨聽趙濮陽居然這麽教,想想當年他請罰舉不好家法時自己是怎麽練他的,不由得又望一眼陸由,運氣倒真不錯。

趙濮陽說到這裏,終於吸了口氣,他肚子脹得詭異,早都開始冒汗了,“五下。不是罰你,隻是幫你記著規矩。”

“是。謝謝師兄。”陸由忙又將手托穩了些。

趙濮陽手中家法猶未下去,卻聽得徒千墨道,“五下就能學會規矩。是他比我其他的弟子資質好,還是你比我管教徒弟的手段高明?”

趙濮陽聽老師這麽說哪裏還敢姑息,“十下。雙手。亂了規矩翻倍!撐好了!犯了錯,誰也沒臉麵讓人心疼!”

“是。”陸由連忙應了。

“一!”趙濮陽下手極穩,藤條那麽銳利,一下就像是抽進骨頭裏去。

大概是老師看著,趙濮陽一點也沒有放水,緊接著第二下就落了下來。

“二!”陸由死咬著牙挨著,他今天算是知道了,什麽叫疼得鑽心。

“嗖!”又是一下貫下來,“三”,陸由口中數著,抬頭望著趙濮陽,看他目中隱隱有憐惜之色,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陸甲。從前自己做錯事,哥哥也會打的。若是如今哥哥還願意這麽教著自己——哥哥是不會這麽教自己的,哥哥的教訓,哪裏這麽有規矩,隻是錯了就踹兩腳抽一頓罷了。陸由從小到大何曾被人這麽管教過,道理一點一點講,規矩一點一點教,哪怕皮肉受苦,可心裏究竟是有著落的。如今他口中雖然還報著數,意識早不知飄到哪裏去了,隻是眼睛死死盯著趙濮陽,心裏奢望,他若真是自己哥哥該多好,想著想著,趙濮陽的臉竟是格外親切,連手上的疼也顧不得了。

趙濮陽原本還留著幾分力,畢竟不能真打壞了他,可看他居然又走神,也不禁氣這個小師弟的不爭氣。這一動了脾氣,狠狠就是一下敲過去,陸由立刻被疼得回過了神,“八!”

趙濮陽狠狠瞪他一眼,懲罰似的,另外兩下也沒留著力氣,看他疼得一張臉都抽起來了,本來臉上就腫著,如今更覺得可憐,可語聲到底沒軟下來,“知道疼了就記住!家法頭上懸著,犯錯之前先想想清楚!”

“是。”陸由連忙應了,“謝謝師兄教訓,陸由不敢了。”

徒千墨知道自己這個小弟子脾氣一向是最溫和的,可隻看他在舞台上霸氣十足的樣子也能想到他認真起來是什麽氣場,如今見陸由服他,也覺得理所當然。趙濮陽本就是天生的偶像,就算選秀再選一千次,最終的冠軍,也隻能是他。那樣的氣質,真正的令人心折。

趙濮陽看陸由這回是真的知錯了,也不再凶他,但還是仔細教導,“長幼有序,尊卑有別。老師麵前也可以隨便放肆嗎?做人家弟子,就要守禮節知本分,不止是對長者的敬重,更是對自己的尊重,記下了嗎?”

“是。陸由知道了。”陸由仔仔細細應著。

趙濮陽點點頭,終於還是道,“錯了就要罰。”又看了陸由一眼,“自己掌嘴!”

“是。”陸由這才知道家法的威嚴,隻抬了頭再度揚起手,他剛才挨了那麽重的十下藤條,如今打下去,手上臉上都火辣辣的痛,才打了兩下,卻又聽得徒千墨道,“慢著!”

陸由這一次吸取教訓,沒敢把手放下來,就揚在半空裏保持著還要打的姿勢,他畢竟是極為自尊的少年,被打得腫脹的臉更紅了。陸由如今才醒悟這家法的厲害,不止是疼,更是讓你知道,凡事都有次序章程,不可違抗。

徒千墨淡淡問,“師兄的教訓記住了嗎?”

“是。”盡管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塊,陸由還是不得不低頭應一聲。慕斯很早就教會了他,沒有立規矩的本事就不要去破規矩,他知道,在徒千墨這裏,同樣適用。

徒千墨笑了,“哦?”

陸由更深地埋下頭,“陸由記住了。”

徒千墨再一次牽起了唇角,“是嗎?”

陸由狠狠咬著唇,直到將下唇的血腥吮出來,終於再一次應道,“陸由記住了。”

他才說了這句話,根本來不及看徒千墨神情,就是趙濮陽的訓斥,“陸由!我說沒說過,不許咬嘴唇!”

“我——”陸由實在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記性這麽差的。

“我什麽!手拿過來!”趙濮陽命令。

“是。”陸由再一次伸出手。依然是兩隻手,又是十下藤條,掌心一道一道全是腫起來的檁子。

趙濮陽看他疼得滿臉都是冷汗,他做師兄的又如何能不心疼,趁著徒千墨沒再看他連忙遞了個眼色,陸由終於低下頭,將膝蓋向徒千墨那邊挪了挪,“是陸由錯了,陸由不該頂撞您。陸由,陸由日後會謹記師兄的教誨——”

徒千墨的語聲帶著些紈絝子弟刻意的浮華,“這麽快就知道錯了,你師兄都教了些什麽啊。”那種帶著玩弄的輕佻態度,著實讓人難堪。

陸由靜默了很久,半天終於逼著自己開口,“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就這八個字,陸由隻覺得自己的自尊就像夏天隔夜的餿飯粒一樣被狠狠踩在地上,橫來豎去的碾。

“教錯你了,見不得人嗎?”徒千墨的語聲一瞬間就冷下來。

陸由抬起不忍卒看的臉,大聲道,“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這一次,他幾乎是喊出來,他不知自己的態度算不算不敬,隻是他隻能做到這樣了。

徒千墨瞥了他一眼,還是那種懶懶的神色,“完了嗎?”

陸由跪在地上,燈光下自己的影子格外卑賤,他終於揚起手來,又狠又響的一巴掌摑在臉上,“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陸由,記住了。”

“啪!”第二下,依然那麽狠的落下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當著徒千墨的麵掌嘴了,上一次,旁邊是慕禪,這一次,旁邊是趙濮陽。這個人仿佛就是要在僅有的關心他的人麵前將他狠狠撕爛,他昂貴的皮鞋底下,苟延殘喘不得逃生的,就是自己伶仃的尊嚴。

陸由單調地揚著巴掌,本就是死乞白賴爬上他砧板的腐肉,又有什麽話好說。

“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陸由記住了。”每一個字,都像是咬碎在齒根。

第三下,“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陸由記住了。”

第四下,“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陸由記住了。”

第五下,“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陸由記住了。”他每打一巴掌就說一遍,兩邊臉都被自己打得通紅通紅。

一直到第十遍,趙濮陽卻突然伸了藤條,“嗖”地一下就抽在陸由手背上,彈開了他還要再打的手,絲毫不顧小腹的疼痛,趙濮陽蹲了下來,修長的手指托住陸由整整腫出一圈的臉,對上他幾乎已經空了的眸子,“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告訴師兄,你是真的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陸由,這巴掌抽的啊,我的心都碎了

稍稍改了兩個地方,讀起來更加順一點啦~

謝謝捉蟲的大人,這樣果然是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