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質疑
劉頡頭揚得更高了,“老師不答應,阿頡死不瞑目。”
徒千墨走到劉頡麵前,聲音淡淡的,卻不由得讓人心驚,“死而無憾,死不瞑目——”他勉力控住嘴角,“原來,死這個字,如今是這麽輕易,就能說了。”
老師語中的悲哀那麽濃那麽涼,想起二師兄,劉頡突然就恨起自己來了,揚起手就是狠狠一巴掌劈下去,徒千墨卻是握住了他手腕,今天,他已經是第二次攔著弟子自罰了。
“掌嘴就那麽好玩嗎?”他語中的情緒那麽多那麽濃,竟是讓人無從辨別究竟是怎樣的情愫。
劉頡低下了頭,“阿頡讓老師寒心了,阿頡該打。”
徒千墨扔下他手,“起來吧。再該打,也不能不吃飯。”
劉頡看著老師,好幾次,都寧願這麽妥協了,好好和老師叩個頭,恭恭敬敬奉上家法請他罰自己的不知好歹,向他保證自己再也不鬧了,可想起二師兄的音容笑貌,想起他一點一點指導自己發聲練勢,想到自己答應他要做一個好演員,想到老師深入骨髓的哀傷和寂寞,劉頡終於硬下膝蓋,“老師,阿頡不懂事,辜負了您的心思。求您答應我,隻要讓我演唐頌,我,我,我就是——我就是魂飛魄散了,也甘心!”
徒千墨瞟了他一眼,“魂飛魄散?這次連死都看不上眼了?您既然已經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一出戲,又算得了什麽!”
劉頡埋下頭,“老師,您知道阿頡不是那個意思!”
徒千墨這一次卻是不看他了,“我不知道你是哪個意思,我再叫你最後一次,起來。”他說到這裏,語聲卻又帶上一種閑散味道,“吃飽了飯,就給我脫了褲子撅在這候家法,你小師弟初來乍到,我本來願意替你存著些體麵,既然你一切死生都不放在眼裏,我這做師父的管不了靈魂,倒要看看,這低一重境界的肉體,你是知道疼,還是不知道!”
徒千墨的話還未說完,劉頡便激靈靈打了好幾個冷戰,可他卻像是慪上了,隻是挺直了脊背,直直對著徒千墨,一句話也不說。
趙濮陽看他這樣早都慌了,膝蓋咚咚地戳著地跪過來,先是對徒千墨伏了伏身,才挨著劉頡小聲道,“三師兄,老師讓您起來呢。”
劉頡看了一眼趙濮陽,倒是拿出了師兄的架子,“小四,老師胃不好,你快起來服侍老師吃飯。我就在這跪著,一日不答應跪一日,十日不答應跪十日,我不相信,老師真能看著我跪死過去!”
“師兄——”趙濮陽也知道三師兄和二師兄是最親的,如今見他這樣,也不能十分勸,隻得恭恭敬敬對徒千墨道,“老師——”
徒千墨卻是沒讓他再說下去,“去拿點吃的來。”
趙濮陽也知道自己是沒本事勸過的,隻得先應了,還未來得及起身,卻聽得劉頡道,“不用了。”說了這一句,劉頡又是望著徒千墨,“弟子——”他想給自己判個罪名都定不出,徒千墨在他心中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這樣的衝撞說是忤逆都嫌輕了,他隻能咬牙道,“弟子不能吃,也沒臉吃。老師若是真的心疼阿頡,就應了阿頡吧。”
徒千墨聽到這裏,竟是不怒反笑,“很好。我教了你六年,這一次,你是真的捏在我七寸上了。”
“阿頡不敢,阿頡不敢。”劉頡急得連連叩首。
“不敢?當著師弟的麵,戰書都摔到了我臉上,你還有什麽不敢!”徒千墨冷冷道。
“阿頡不敢!阿頡真的不敢!”劉頡幾乎是要哭出來了,“老師,您打我吧,您打死我吧!這麽重的話,阿頡怎麽受得起!”他說到這裏卻是吼趙濮陽道,“小四,還不去拿鞭子!”
徒千墨看劉頡兩隻眼睛通紅通紅,趙濮陽跪在一旁求也不是,勸也不是。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沉靜,將全部的心疼都藏在輕飄飄的嘲弄裏,“你說打我就要打,劉師兄好大的架子!剛演完了逼宮,馬上就要登殿了!”
劉頡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他隻能深深叩首,長長跪著,額頭貼在地上,一直不肯起來。
徒千墨卻突然回頭,陸由正在走廊口張望,猶豫著不敢過來。徒千墨聲音淡淡的,“早飯還沒冷吧。”
陸由忙也跪下,“又熱過一次了。”
“一個個都這麽喜歡跪嗎?”他說著就拉起趙濮陽,“你哪有時間在這耗!”
趙濮陽雖被他拉了起來,可到底不敢直立,虛虛曲著膝,“師兄他——”才開了口,卻見徒千墨臉色一下子冷了,也不敢再求,隻是重新轉過去對劉頡鞠了個躬,這才跟著徒千墨出來。
劉頡那邊跪著,餐桌上,這兩個小的自然也拘束,徒千墨倒像是一點也不介意,甚至還難得的對陸由和氣些,“手上有傷,做事就小心點。”
“是。”剛才熱菜的時候總是盤算著劉頡的事,不小心被燙了下。唐頌這個角色,對他而言,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就是做夢都沒想過自己能演這樣的大片的,可是,看劉頡這樣,他心裏又有些,不知怎麽形容的驚懼和委屈。這事太玄乎,怎麽看都好的不靠譜,他是沒辦法不擔心的,尤其,對方是國際影帝,又是他的師兄。無論哪一點,他都萬萬比不上。他心中遲疑著,這頓飯自然也吃不下了。趙濮陽其實也知道,可如今這情勢,一個是全心信服他的小師弟,一個是他全心敬服的師兄,他又能說什麽。
因著這緣故,陸由在徒千墨這的第一頓飯,吃得真是五味雜陳。好容易等徒千墨喝完了最後一口豆漿,趙濮陽和陸由也連忙放下筷子,徒千墨輕聲道,“早飯很重要,不用拘泥規矩。”
“是。”陸由看這樣子,想來徒千墨再凶還是心疼弟子的身體的,因此又吃了幾口。
看他們都吃好了,徒千墨才對陸由道,“給你三師兄留飯了吧。”
“是,留過了。”陸由連忙起身應著。
“嗯,你替他送過去。”徒千墨吩咐道。
“是。”陸由不敢有片刻耽擱,馬上去廚房,將托盤端出來。他手才挨過藤條,哪怕那乳液的效果是極好的,用力了還是疼得厲害。他猜,藥該是老師給的,如果是這樣,不知怎麽的,心裏又有些蠢蠢欲動的期盼了。可終究還是難免忐忑,前路漫漫,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出路能在哪裏。娛樂圈,比他年輕比他優秀的藝人不知道有多少,就連那一點點小心機,在徒千墨這裏也完全像是透明的,他如今沒有任何旁的事可做,隻能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守著命運的安排,或者被動,可也沒什麽別的好方法。
陸由這次是才到了走廊就膝行過來,劉頡還是那種五體投地的姿勢。
“三師兄,老師命陸由給您送飯來了。” 陸由雙手捧著托盤,說不出的小意乖巧。
“老師吃過了嗎?”劉頡聲音悶悶的。
“回師兄的話,老師和小師兄都用過了。”陸由揣摩著回答。
“多謝你了,放下吧。”劉頡還是未曾抬頭。
“是。”陸由放下了托盤,本想就走的,可終於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壯著膽子道,“三師兄,老師特意吩咐給您送過來的,您趁熱吃吧。”
“有勞了。”劉頡的聲音還是這麽淡淡的。
陸由知道他是不喜歡自己的,他也知道,如今的情勢下,根本沒有他多嘴的餘地,可是他想,他總該做點什麽,劉頡他雖是昨天才見,可他的戲他是仔細研究過的,他既選了徒千墨,他的一舉一動,他身邊的每個人,他便都是用心揣摩過的,他知道,這恐怕又是所謂投機鑽營了。可他在地下室捱了那麽久,也不過是想讓自己更好過一些。小師兄說,三師兄是個很簡單的人,隻這有限的幾個照麵,他就知道這是不錯的。或者——陸由動了動念,劉頡的脾氣,他應該,還有一點把握,“三師兄,陸由是新來的,實在不該說什麽話,隻是,隻是老師和小師兄都對我很好,我——”
他說到這裏,就聽得劉頡道,“你是想勸我?”
“我——”陸由又是一陣慌亂,“陸由並不敢,隻是,陸由有句話想說。陸由知道自己沒資格,說過了這一句,就立刻請家法,請老師重重責罰。”他知道劉頡絕不會打他,因此也不說請師兄教訓。
“你說吧。我們之間的事,不必拿去煩擾老師,老師每天,已經夠忙了。”劉頡的態度永遠都是一樣。
“是。”陸由抿了抿唇,終是下定了決心,“唐頌的角色,陸由雖沒想到,可的確,是我算計來的!”哪怕知道徒千墨不喜人咬嘴唇,陸由說到這,卻還是用牙齒狠狠撕住了唇角,“師兄——師兄”他說到這裏,究竟還是舍不得,頓了好久,卻終於道,“師兄若是一定要演,陸由,寧願割愛!隻盼師兄愛惜自己起身吃了飯,別在這冷地上跪著讓老師著急擔心了。”
“你說什麽?”聽到這裏,劉頡居然抬起了頭。
陸由一驚,嚇得向後跪了一步,他想,他或者做了個最錯的決定,但說出的話,是根本沒辦法收回的了,他再次狠下心,“陸由說,唐頌的角色,陸由心甘情願的放棄!”他說到這裏,卻是再一次將托盤舉到劉頡麵前,“師兄,這飯,您不為自己,就當是為老師,吃了吧!”
“陸由!”劉頡還未答話,陸由卻聽得急急一聲嗬斥,正是趙濮陽。站在趙濮陽身前的,卻是徒千墨。
“老師——”劉頡接過陸由手中托盤,放在一旁,重新躬了一躬。
徒千墨微笑著走過來,伸手拉起陸由,他的動作仿似並不用力,可陸由隻覺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這個人的臂力一向驚人,慕節周的辦公室外,他就領教過的。
“進門才幾分鍾,這為了成全兄弟情義忍痛割愛的動人戲碼,居然這麽快就上映了。”
“我——”徒千墨隻說了一句話,陸由整個身子卻軟了下來。
徒千墨更狠的單臂扣著他,另一手手背輕輕劃著陸由腫痕未消的臉,“我一直當你是青春偶像,沒想到,還是實力派的。”有力的手指貼著陸由頰骨遊移,陸由隻覺得全身上下,毛骨悚然。
徒千墨嘖嘖讚歎,“小小年紀演技如此了得,究竟是我年輕識淺,還是六哥慧眼識珠。”
“老,老師——”陸由幾乎是被他嚇瘋了,一下子就跪在地上,“老師,老師!陸由不是演的,陸由真的不是演的!陸由隻是,陸由,陸由——”他越說越急,竟是不住地咳起來。
徒千墨居然還笑了下,回頭對跪在他身後的趙濮陽道,“去打個電話給管道具的cinel,三寸七分長的飛刀送一打過來,不用扮,就是李尋歡了。”
趙濮陽隻聽陸由那話就知道要出事,如今老師居然這麽講,他實在是一句也沒法接,隻能死盯著陸由,拚命向他打眼色。
陸由心裏早都著了慌,哪裏還看的到趙濮陽示意,隻是喪失了意識般的喃語,“陸由沒有,陸由真的沒有。”
徒千墨不語,他永遠保持著上帝般的嘲弄。
陸由跪在地上不住搖頭,脖子摩擦著衣領,卻像是連頸後的油皮都要磨破了,“陸由隻是想,既然師兄這麽想演唐頌,自己演技資曆都不夠,與其,與其——”他說到這裏,終於橫下心,“與其有一天,就像當時《犀角》三師兄那樣被生生拿下來,還不如,不如當機立斷,自己請辭!”他知道,若還不說實話,恐怕是真的要被趕出去了,徒千墨最深惡痛絕的,便是耍小聰明。
可沒想到,他終於說完這一句,徒千墨卻笑得更——他不知該怎樣形容,就是那種,不過如此的仿佛連多聽一句都覺得太侮辱智商的又輕侮又虛浮的笑容。
四周都是空****的,陸由軟在那裏等著發落,他不知道這樣的自作聰明會得到怎樣的發落,或者,藤條已是最好的一種,一口氣憋在肺腔裏,卻突聽得一個聲音,“你錯了,從始至終,都絕沒有什麽生生拿下來,二師兄的《犀角》——劉頡,心服口服。”他的語聲那麽輕,那麽淡,散在空氣裏連一粒浮塵都帶不起來,卻讓陸由徹底癱在了地上。
“還是這麽不長進啊。”徒千墨輕輕歎息,嘲弄就像開了刃的刀,直刺進陸由心裏去。
“老——”趙濮陽待要說什麽,陸由卻已經揚起了手,左右開弓便是狠狠兩巴掌,這一次,他沒敢留著半分力道,這已是他最後的機會,“老師,是陸由錯了,陸由不該胡言亂語妄加揣測,陸由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可陸由絕沒有——陸由沒有啊!陸由真的隻是一時情急——”他說到這裏,卻是連自己都說不下去了,他甚至不敢看趙濮陽擔心的眼神,他是那麽怕,這個唯一的小師兄對他失望。
徒千墨冷眼看著他,語聲是徹骨的冰涼,“如今這樣的情勢,你偏偏拿這件事出來講,你說你沒有以退為進挑撥離間——”說到這裏他竟是笑了,漸漸地,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將所謂的通用的符號係統從舌尖遞出去“放眼望去,整個娛樂圈——”他對上陸由幾乎是耗盡最後一絲希望的眸子,“你覺得,會有哪個蠢貨相信你!”最後一句,真正的聲色俱厲。
陸由全身上下都虛脫了,揚在半空的手更像一個嘲弄,他這才明白,什麽是百口莫辯。的確,這樣的情勢,他說那樣的話,就算是個白癡——
“我相信。”依然是那個聲音,還是那麽輕,那麽淡,縹緲的仿佛浮在雲端。
“三師兄!”第一個叫出聲來的,居然是趙濮陽。
“哦?”徒千墨淡淡一笑。
劉頡抬起頭,仰望著永遠明察秋毫幾乎無所不知的老師,“他不是那樣的人。”
“是嗎?”徒千墨的態度依然曖昧。
劉頡望了一眼跪在一旁激動得無以名狀的趙濮陽,這一次,他更堅定地迎上徒千墨眸子,“阿頡確定自己的判斷,阿頡相信老師的眼光!”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在標題上加注了訓誡文,算是明確我的想法
但是還是覺得用文本來強化吧
謝謝大家!
謝謝捉蟲的大人!
每天重看,每天都有蟲,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