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什麽是家

五十一、什麽是家

六個未接來電,五個來自杏海,一個來自哥哥。

陸由先打給哥哥,這次不是關機,是拒接。

陸甲的脾氣,一向是不太好的。他找你的時候你不接,你就別想再找到他。

陸由低下頭,想了一會,很乖巧地發了短信給哥哥,“哥哥,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現在可以打給你嗎?”發了這一條,他也覺得陸甲不一定會回他,因此打到醫院去,“您好,打擾了,我是陸由。”

“陸先生,您好。剛才一直都聯係不到您。陸甲先生堅持要出院,我們希望能和您做一下溝通。” 電話裏的女聲還是很禮貌,很溫柔,說任何話都不會讓人覺得不快,哪怕是這種明麵上的人情交際語言。

陸由稍微愣了一下,哥哥的脾氣果然還是這樣,“哦。對不起,剛才沒聽到。那,我哥哥他,已經辦了出院手續了嗎?”

“目前還沒有。因為,您約過下午三點會來,而且,辦理出院手續還需要一定的流程和時間。”對方答得很有技巧,陸由也隻能道,“謝謝。我,我稍後會和他聯係的。謝謝。”

“不用謝,陸先生太客氣了。”因為不知道究竟這位能讓主任特地打招呼的陸先生是什麽來頭,因此,哪怕那個病號和頭天來的王悉臣都不像有身份的樣子,這邊還是很謹慎。

陸由掛了手機,還是沒接到哥哥短信,他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本來沒報多大希望的,七八聲之後,陸甲居然接了。“未來的大明星,您日理萬機,總算是忙完了?”

自從父親過世後,哥哥對自己的態度就沒有好過,陸由也隻能低頭,“對不起,我,我剛才真的是有事沒接到。”

陸由聽到陸甲重重哼了一聲,“那是當然了,您這種前後兩張嘴都要忙活的人,哪能顧上接待我們?”他說的話太難聽,陸由心中雖然委屈,卻隻能道,“您的傷,嚴重嗎?”

“死不了。跟他們說,讓我出院。這個地方住一天就好幾千塊,你以為攀上有錢人了我就會感激你嗎?”陸甲的話說得更狠了。

“我沒有。哥,我——”陸由實在是委屈的。

“我告訴你陸由,你雖然還姓陸,可我們家的事已經和你沒有關係了,我就是真被剁了手,也不用你來管,以後,叫你那個什麽跟屁蟲護衛和那一群富二代寄生蟲離我遠一點!”陸甲越罵越狠,陸由根本摸不著頭腦。

“哥——”陸由才叫了一聲就被他打斷,“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我要出院!用你賣屁股的錢住這種高檔地方,我惡心!”

“我——”陸由被堵得難受。

“你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故意拖拖拉拉的!我不管你現在攀上了什麽天潢貴胄,再不讓我出院,大耳刮子抽死你!”

陸由緊緊咬著唇,“我知道了。那,我,我能回家看看您嗎?不進屋子,就,就門口看一眼。”

陸甲一瞬間有一種很深沉很深沉的痛,就像一把最鋒利的匕首刺進肺裏,不會立刻死,血也不會暈紅大片大片的衣衫,可是,卻讓人窒息,“回家?你有什麽臉說家這個字,你那個狐狸精媽跑了,爸被氣死了,你害得我們陸家家破人亡,還有臉說回家。看!看個屌,髒了我家的腳墊子!”

“對不起,哥,是我不對。我,我隻是想見見您,隻要確定你的傷沒事了,我就走。”陸由真的很難過。他知道,母親不是好女人,嫌貧愛富,貪錢好賭,沒有高檔化妝品和漂亮衣服就活不下去。可是,她總是他的媽媽啊。她在她最美好的年華冒著身材走形的風險生了他,而且,如果不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相對比較溫暖的環境的話,母親不會忍受住棚戶區的日子在一個一事無成的男人身邊生孩子。哪怕,陸由還沒有滿周歲她就走了,十四歲那年她再回來,卻是逼自己入娛樂圈。陸由不傻,但是他寧願相信母親告訴他的,當年走是迫不得已,因為脾氣暴躁的父親在十一月的冬天剝下她的皮大衣和長靴子把僅剩一件羊毛衫的她打出去。其實陸由也知道,哪怕這件事是真的,媽媽這樣做,對爸爸也太不公平,就像爸爸說的,騙了他十幾年叫他養便宜兒子,自己去外邊風流快活。可是,再怎麽說,也是為了自己吧。他甚至很不孝的想過,如果母親永遠不回來,說不定,現在的他還在念高中,像很多同齡的孩子一樣複習高考,因為記不住之乎者也的長課文被哥哥揍,或者,月考進了前五名樂嗬嗬地等爸爸家長會回來帶巷口常賣的扣肘子和在肉湯裏鹵過的豆腐皮。隻是,這些,都已經發生了,不是嗎?

他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哥哥,對不起那個曾經哪怕不完整卻被愛填滿的並不富裕的屋子。他還記得陸甲在他化學考第一的時候帶他去買真正的匡威的帆布鞋,而不是那種做得或假或真的圈圈裏麵的星星,陸由低著頭說,“哥,你又和人打架了?”哪怕打折的二百多塊,對沒有收入的陸甲而言,也要攢好久。陸甲揉著他毛絨絨的腦袋,“好好學。哥這個腦子,幹啥都成,就是念不進去書。”

那樣的日子,如果能再過一天,就是被徒千墨打死——陸由想到這裏,覺得自己好奇怪,和徒千墨又有什麽關係了。“哥,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

“想你媽!想!別以為出了錢我就該對你點頭哈腰的,你媽賣前你賣後,下賤賤一窩!”陸甲說話太狠,狠得讓陸由反應不來,半天才終於道,“哥,我媽,我媽是對不起陸家,可是,你,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說她。”

“操!我就說了又怎麽樣!你現在不是賣成紅牌了?有種叫你的金主來收拾我啊!”陸甲的話不止是狠,更傷人。隻是他既然不罵自己母親了,陸由也不再說什麽,哥哥罵得這麽有力氣,看來,傷得真不重了。“那,我,我能來嗎?”

“來啊!不怕打花你的臉賣不出好價錢就來啊!”陸甲的聲音有些虛張聲勢的單薄。

“那,下午三點,我——”

“點你媽啊三點,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坐台的嗎?一分鍾一分鍾的接客!傻X!”說完了這句,也不等陸由再接話,又掛斷了手機。再打過去,又是拒接了。

陸由將手機重新插好充上電,卻又拔了下來,這一次,是發了短信給王悉臣,“悉臣,方便接電話嗎?”沒想到,王悉臣卻是立刻打了過來,“陸由?”

“這麽快,沒有你的戲嗎?”陸由有些驚訝。

“是啊。”王悉臣接的有些猶豫。

“嗯?”陸由有點懷疑了。

“哦,本來是有的,但是臨時調了下,所以就沒有了。”王悉臣掩飾道。

“哦。”陸由聽不出異常,也沒有再問。

“有什麽事嗎?”倒是王悉臣反問他。

“沒什麽。就是,我哥他一定要出院。我想問問你,他現在的傷勢,到底怎麽樣。”陸由問道。

“沒怎麽樣啊,他沒和你說嗎?”王悉臣道。

“沒有。你知道,我哥他,一接我電話就罵,我也不好問的。”陸由道。

“哦。”王悉臣像是舒了口氣,“其實,就是一點小傷,他和別人打架,胳膊上縫了幾針。”

陸由覺得有些不對,可是又不知道究竟不對在哪裏,“縫針?為什麽要去杏海啊。”

王悉臣早都想過他會這麽問,“他們就在杏海那邊打啊。你哥當時血流的比較凶,就近就送到那了。”

“是這樣嗎?”陸由越來越迷糊。

“是啊。要不幹嘛往杏海送啊,我又沒發燒。”王悉臣道。

“哦。知道了,謝謝你啊悉臣。”陸由掛斷了電話,再撥給杏海那邊時,疑慮卻更多了。

“您好。”

“您好,陸先生。請問有什麽可以為您做的?”

“我哥哥他,打算辦出院手續了。他堅持要出院,所以,我想取消下午的預約。”

“好的。我會轉達負責的護理人員盡快辦妥的。請問陸先生還有其他問題嗎?”

陸由有些猶豫,卻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那個,醫療費用的問題。”

電話裏的女聲更溫柔了,態度絕對叫每個人愉快,“請稍等。”陸由並沒有等多久,“陸甲先生的貴賓卡裏還有11243.3元。非常抱歉,陸先生,這種類型的卡,餘額是不能退的,不過,可以以後繼續使用。不介意的話,向您推薦我們新推出的摸骨按摩,每一位技師都是經過嚴格篩選的,保證您能得到最充分的放鬆。”

陸由簡直有些呆了,就算悉臣現在是住在二層的潛力藝人,他也絕對沒有這麽多錢的,難道,是徒千墨。

“陸先生——”大概是他錯愕的時間太長,電話裏的女聲用最恰到好處的態度提醒。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陸甲先生的住院手續是誰辦的嗎?”陸由道。

“是一位王先生。”女聲道。

“哦。王?”王畢竟是一個太普遍的性,陸由還是需要確認一下。

“非常抱歉。我們有義務為客戶的隱私提供保密服務,更多的內容,不在我的職責權限範圍內。”哪怕是拒絕,態度依舊不會讓人不快。

“對不起,謝謝。”

陸由越來越迷茫,重新替手機接上電源,坐回桌前,卻被痛得跳了起來。臀上的傷依然未好。陸由抿了下唇,認命地看著桌上的跳棋匣子和厚厚的資料,他突然就覺得那麽累,那麽疲憊。

兩分鍾後,他再一次敲開了徒千墨的門。

坦白說,徒千墨對他的到來,倒還有幾分期待。盡管,臉色還是冷冷的。

“徒老師。”陸由先是鞠了一躬,然後才抬起頭。

“什麽事?”知道他並沒有釋懷,徒千墨的口氣也淡了。

“陸由想,能不能請個假,我想,提前去看哥哥。”約定的三點讓陸甲不快,他想,還是不要再觸怒他。哪怕,觸怒徒千墨也是一件風險太高的事。

“可以。你想什麽時候去?”徒千墨並沒有說早一分鍾一下藤條之類的話。

“我——”陸由有些呆了。什麽時候去?陸甲不一定什麽時候辦完出院手續,辦完了,也不一定會打電話,是一定不會打電話給他。從杏海到家裏,還有至少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那,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去。

徒千墨看了他一眼,“你是覺得我的時間不值錢還是你的時間太寬裕?”

“對不起,徒老師。是陸由沒有考慮周全。”陸由低下頭,恭敬道歉,態度謙卑的無懈可擊。

“吳嫂一會會過來做午飯,我不喜歡吃剩菜,更不喜歡浪費糧食。你至少告訴我,需不需要留在這裏吃午飯。”徒千墨的態度太公事公辦。

“我——”吃,還是不吃呢。如今這樣子,哪有臉說吃,可是,一大堆的事,可能真的要等到午飯時間過了。

徒千墨轉過了身,自己重坐回桌前,“你賣給卡狄八年,我既帶了你,就會全權負責你的食宿。這些,是不用計在要還我的錢裏的。”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陸由心裏說著。

徒千墨已經拿起了筆,在必須要過目的企劃案上批批劃劃,然後因為一個愚蠢的宣傳策略罵道,“有腦子的越來越少,吃白飯的越來越多!”

他本不是說陸由,陸由卻一下子就難過了,“對不起,徒老師。我,我不吃午飯了。”

大概是陸由的聲音太誠惶誠恐,徒千墨轉過了頭,“我沒說你!”他才說了這一句,卻又接著道,“算上還剩的兩頓飯前的二十分鍾,你今天還有一百四十分鍾的規矩,原本安排了早晨的肢體語言訓練,看來你也沒有這個心思。昨天的十下藤條,還有原本就輪到今天的。陸由,你欠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多,狀態卻越來越差,我不知道六十天以後,你拿什麽向我證明你曾經站在我對麵說的,你是唐頌唯一的人選。”

“我——”陸由真的是難過了,他知道,自己從小就是倒黴的人。就不能有一時半刻的好過,隻昨晚徒千墨溫柔了那一下子,他今天就要承受這麽多。老師不理他,哥哥也一直在罵,他那麽努力那麽努力,可是,卻根本不能讓任何人滿意,甚至,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他每天的生活也許就是如此,碌碌無為,徒勞無功。

徒千墨看他臉都白了,就知道他心中又不知在哀怨什麽,索性站起身打開門,順手將他推出去,“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不用站在這裏跟我擺臉色。”

劉頡正過來行規矩,卻見老師居然推了陸由出來,也是嚇壞了,平常徒千墨嘴上說得狠,下手也是不容情的,可何曾這樣對過誰。就是二師兄,那麽拗的性子,打的時候他們有時候真是怕得以為要出人命,若說是伸手直接從門裏推到門外,就連自己未入門時天天站在老師門口礙眼都沒有過的,“老師,陸師弟年紀小不懂事,如果做錯了什麽——”

徒千墨本來也覺得自己脾氣大了,這個孩子那麽多心,自己這伸手一推沒什麽,可他免不了要難過成什麽樣子了,劉頡說了話,本想就這個台階下的,誰知道陸由卻隻是死死噙著下嘴唇,甚至,整個唇色都發了白,他最見不得的就是陸由這副自己受了無限委屈的樣子,當即就甩出一句,“他會做錯什麽?全天下都對不起他,說不得碰不得的,誰知道他做錯什麽!”

陸由聽徒千墨這麽說,一下子就跪下了,“陸由不敢。陸由惹您生氣,請徒老師重罰。”

徒千墨看他又是跪,每次說不了兩句就是跪,更是不想理他,“滾回你房間去!有跪在這的功夫,不如多看兩頁書,想想怎麽讓自己從蠢貨進化成智力障礙者!”

“是。”陸由不敢再說話,一肚子的小心小意又回去,劉頡看著小師弟背影都覺得心疼,小聲勸徒千墨道,“老師,陸師弟性子就是這樣,您這麽訓他,回去,肯定又要多心的。”

“我還管得了他多不多心?”徒千墨進了門。

劉頡跟進去,“老師別氣了。阿頡當日進門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每一步都戰戰兢兢,生怕動輒得咎的,陸師弟剛來,也是難免的。”

徒千墨道,“動輒得咎?我倒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故意找過你們的岔子。”

劉頡知道徒千墨脾氣,聽他這麽說,也隻能道,“老師自然沒有。隻是當時不懂事,一點點小錯,就誤會了。”

徒千墨倒是氣平了些,“不懂事!不懂事就打到懂事為止!除了你大師兄,曈曚,你,濮陽,誰不是這般年紀入的門,就他最尊貴!”

劉頡低聲道,“老師別再怪陸師弟了。阿頡入門這麽多年了,都會犯倔脾氣惹老師生氣,更何況,是他了。”

徒千墨看他一眼,倒真還訓他一句,“也是你現在年紀大了!若是才入門時候和我玩這一出,看我怎麽收拾你!”

劉頡低下頭,“阿頡寧願老師收拾。”說著就去捧了自己鞭子來,徒千墨早都在桌邊放好了墊子等他來請規矩,他便也墊好了自己跪下,高高舉著家法,還像小時候一樣。

徒千墨彎下腰來攏著他,卻是順手拍了一把他屁股,卻是歎息一聲,“你們倔雖倔,認或不認,說出來,便也罷了。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哪像他,陽奉陰違,還未教訓兩句先是滿眼的憋屈,口中說著知錯,心裏全是騙自己怎麽慘怎麽慘的,恨不能把自己想成革命烈士,服個軟就像欠了他八輩子似的!”

劉頡還是捧著鞭子,“阿頡說老師偏心。當年誰犯了錯,不是打到不敢再錯為止。二師兄那麽驕傲,小師弟那麽倔強,阿頡這麽不知好歹,都是讓老師操碎了心的。可就算挨得狠,情緒上來了多混賬的話也說的,心裏卻沒有怨恨。陸師弟,如今嘴上不說,可是心裏,恐怕,是真的千瘡百孔了。”他說了這一句,千瘡百孔四個字,卻讓徒千墨狠狠一疼。他當然也知道如何調敎弟子,無論訓誡還是管教,他心中就像一局早已排布好了的棋,任何時候都妥妥當當的。更何況,陸由這個小孩子,就算有些小九九,他也隻是淡然一笑,就像學前班的孩子對老師撒作業忘在家裏的謊一樣,不是大錯,雖看穿了,孩子平時也是乖的,給他一次機會就好。

老師的脾氣,劉頡自然也是知道的。老師不和陸由計較,這樣說,一來,是拿他當個懂事的孩子的親近,二來,就是想再找個台階了,他輕聲道,“老師去看看陸師弟吧。阿頡在這跪著,不敢偷懶的。”

徒千墨望著這弟子,突然間就有了種非常玄妙的感覺,曾幾何時,南寄賢和孟曈曚也在劉頡糾結的時候充當過同樣的角色,如今,竟也輪到這個心思最深的孩子這樣勸他了。他突然就覺得時間太殘忍,怎麽,那個鞭子都抽不服的倔脾氣的小孩,如今,也會說這麽體貼的話了。就那一瞬,他已經抬起的腳又重新收回來,卻是坐回椅子裏,“阿頡,跪過來點,和老師,說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間,變得特別難過

我一向是個慢節奏的作者,盡管,一直欺騙自己,或者《逆差》會比《支離》更進步一些

但終究,還是這麽慢

真的很抱歉,讓你們和我一起經曆這麽拖遝的生活

真的很抱歉,這兩天病得太厲害,又實在太忙

發了文隻能倒在**用手機一遍一遍刷留言,根本沒辦法一條條回複大家

真的非常對不起

陸離想說,今天的文可能會有蟲,今天的留言可能依然沒辦法一一回複

但是,陸離是那麽在乎你們每一個人

你們的每一句話,哪怕,隻是一個符號,都讓我覺得,那麽幸福!

我愛你們!

真的愛你們!

謝謝捉蟲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