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磨難

徒千墨像是絲毫也不在乎他對自己怎樣看,隻是不疾不徐地道,“免費奉送你一句話,如果你能準確答出出自哪裏來自誰,我就賞你五分鍾調整你淩亂的呼吸和比麻雀窩還要紛亂的思緒。‘倘若演員停留於規定情境中的“我”,不再往前一步,把所有一切納入自己的“我”,這是戲劇的災難。”他說到災難二字的時候,尾音壓得格外沉重。

“格?阿?托夫斯托諾戈夫,出自尤?斯特羅莫夫的《演員創造再體現的途徑》,這本書1975年在前蘇聯問世,1985年9月由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您所說的這句話,原著,應該在,79頁。”

陸由嘴角浮起一絲哂笑,“謝謝徒老師,立刻,我想,我完全,不必再休息了。”

他這句話剛一出口,徒千墨尚未說什麽,劉頡臉色卻有些不對了。“老師——”

徒千墨隻是隨意揮了揮手,並沒有要他過多的去解釋,很多事,單憑解釋,是解釋不清楚的。信任這樣高貴的東西,薄得就像繃在塑料盒上的保鮮膜,看著光鮮透明,好像也真有幾分能隔絕一切汙染保護一切所珍視的不被腐壞的作用,但實際上拉得越平,撐得越緊,就越經不起觸碰,真的哪天滲漏了空氣進去皺皺巴巴的時候,倒像是怎麽捅都捅不破的。陸由不信任他,一半是他咎由自取,但更多的,他不想找原因。

“我回來啦!”

這一次,陸由是陸由。他的眉,他的眼,完全是他自己。他語聲很脆,帶著些少年人的青春活力,動作並不是很大,也不很招搖,模擬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的那一瞬間時甚至還笑出了聲,哪怕明知道他是演的,徒千墨卻不得不感慨,那樣歡快的表情,就像是真的一樣,陸由一向是有將人帶入情境的本領的,上一次試戲他便體驗過了。可是,這一次,他竟格外不同。

徒千墨注意到,他這一次的表演,是有層次的,甚至在獨立演繹那個在麥田裏翻滾的動作的時候竟還有一瞬間的,僅僅是一瞬間的——那是一種很難準確用固定的詞語去形容的表情,但是陸由的分寸竟是拿捏的格外好。他的眼神帶著三分突然恍悟過來的收斂,而後是有些慚愧,可是旋即卻又掩去,立刻便換上了帶著些誇張但絕不逾距的笑。

他沒有用任何的台詞,甚至這一瞬間的神色變化很難被捕捉,但徒千墨仿佛被他帶入了他自己的世界。

那是,被強烈的興奮衝過頭了之後恍然悟到好友還未收到通知書時的那種表情,像是有點後悔自己高興的太過了會不會引起他的不安,但更深層次的東西,他卻傳達地極為貼切,有擔心,也有因為自己忽略了朋友的一瞬間的內疚,但剩下的那些,好像是又怕朋友知道了自己難過之後更誇張的將快樂放大到極致,又好像是相信朋友一定也能等到通知書的寬慰,那種複雜的少年人心態,陸由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裏卻放大到了極致。徒千墨在腦中將他那一個表情思考了很久,反複放出來揣摩,竟是覺得都不貼切。甚至是,可能當時的卓武究竟是什麽心態,他自己都不能完全一絲不漏的說出來。

最後,陸由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不存在的自行車,甚至還拍拍車後座,然後對不存在的秦揚露出了有些懊悔又頑皮的表情,畢竟,是把老師的車扔到地上了呢。

演完這些,陸由揚起臉,“您還滿意嗎?”

徒千墨隻是走過去,提起了藤條,“你並不像你自己想象的那麽優秀。”

陸由的臉一瞬間就白了。他轉頭去看劉頡,劉頡似是覺得這樣撕裂一個年輕人的驕傲有些殘忍,但終究道,“老師說得對。陸師弟,你,還是沒有明白。”

陸由身子狠狠顫了一下,徒千墨會故意找茬,可是,三師兄是不會的。他幾乎是發狠一樣的拽下了自己褲子,伏在桌案上,“您打吧!”

“咻!”藤條的聲音透過耳膜穿過來,尖銳到足以刺穿一個人全部的勇氣和信心,陸由微微閉上眼睛,他已經可以想象的到,這一記將是多麽的狠厲了。自己,終究是,太不自量力。

“啪!”地一響,出乎他意料的,這種尖銳細長的刑具為什麽會打出這麽悶的聲音,而且,以這東西的直徑,怎麽會,會有一種大片**被擊打的錯覺。

徒千墨收回了手中藤條,“如果不想今天晚上都耗在這一場的話,立刻,下一次。”

陸由提起褲子,站起身,他是呆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裏。如果說最初是因為一味模仿失去自我的話,剛才在劉頡的提示下,他已經演出最陸由的《故知》了啊,如果說徒千墨的藤條是為了逼出他的潛力,他隻覺得,剛才的表演,已經是自己潛力的極限了,那,這樣又算是什麽。他有些茫然的轉頭,目光卻落在了劉頡身上。

劉頡輕輕歎了口氣,演戲這種東西,是需要別人提點,可是也需要靈光一現。靈光一現有基礎,提點有時機,而現在,陸由走到了另一條死胡同,他隻覺得他這一日的思考都是浪費了。

他前幾次的表現固然不合格,可是剛才那一次的表現,除了被逼出來的自負之外,又和昨天試戲時犯的毛病有什麽區別呢。更何況,若說他模仿王符元,還可能是因為這兩日被徒千墨逼得狠了對自己不自信,可如今顯露出的毛病,卻是真正的他自身的問題。而這卻是比他究竟模仿誰或者用什麽程式什麽套路更恐怖的東西。

有的演員,演了一輩子,演什麽就是什麽,有的演員,演了一輩子,演什麽都是他自己。

前一種,很多人說不好,但也有人說那才叫演技,後一種,也很多人說不好,但更多人說這才叫用心。

演技是需要磨練的,到了一定程度,不是看你有多像,也不是看你有多不一樣,而是在像和不一樣之間的那個度,前輩們總是教導,說要收放自如,更通俗一點,就是能入戲還要能出戲,但陸由如今,尚未學會將全部感情投入進去,就已經太著痕跡的給人物打上他自己的標簽了。這樣的表演,在起步的路上,會讓他比其他人得到更多的關注,甚至,還會博得一個演技不錯的名聲,但終究有一天,會越走越遠,別說是高峰,甚至,連想要瓶頸,都摸不到邊。

徒千墨並不是專業的演員,但他絕對有專業的眼光,陸由如今的情態,他又如何能不明白。他現在的演技,拍拍偶像劇倒還問題不大,可他即將要演的是每一秒都會被無限關注的電影,而且是有電影機器之稱的李陌桑導演的電影,和他配戲的是蘇問、遊紹這種很可能幾十年後被稱作表演藝術家的演員,旁邊盯著的還是影視界真正的教父級人物董鈞城。徒千墨但凡有一點不小心,別說是對不起孟曈曚,恐怕連卡狄的聲譽都要搭進去。

他再一次審視陸由,陸由的唇咬得越發緊,神色也越發的倔強了。陸由回頭看看劉頡,劉頡隻能給一個鼓勵的眼神,醍醐灌頂這種東西,你要每分鍾來一次,哪還有人會茅塞頓開。

陸由又試了一次,隻是這一次還不如上一次了。人就是這樣,越想努力,越想演好,就越難進入狀態,徒千墨沒留情,又賞了一藤。

陸由不待他再催促,狠咬著牙再來一次,神色間倒是有了卓武的狠勁,但究竟是虛浮的很。這就像是鐵掌水上飄,水上能立得穩是功夫到了,若是踩著木樁子,雖說站得也直,可飄的神韻氣度定是半分也沒有了。

陸由褪了褲子又挨一下,他如今倒不自憐自哀了,隻是越打越發的用上心思,但究竟努力的方向不對,根基不深,劉頡自己都覺得,今天恐怕要浪費了。看著陸由咬牙切齒的樣子,他實在也覺得不該的,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陸由的潛力,絕對不止於此。

因此等陸由又演一遍還是不在狀態的時候,劉頡一下子就在徒千墨麵前跪了下來。

徒千墨抬眼看他,“怎麽了?”

劉頡咬住了牙,“求老師將這家法賜給阿頡。”

“好。”徒千墨倒是沒想到。這個三弟子雖然個性倔強,但平素侍奉師兄謹慎,對小師弟也是愛護的。能要他來問這一聲,不止是被陸由逼急了,更是將他當成自己人疼的意思。他將手中藤條遞給他,劉頡接了便站起,陸由其時已褪了褲子趴好在桌上,徒千墨的打雖是疼得鑽心,但他憑著一股倔勁拚死忍了,如今聽得劉頡手執家法過來,竟是嚇得身子一抽。

劉頡提了藤條站在他身後,終於,問出了他一直疑惑的問題,“昨晚回去到今天,《故知》看過一遍不曾?”

哪怕他還沒打,陸由心也緊了,暴露在空氣裏的光屁股涼颼颼的,臉卻是燙得受不住,他知道,不止是本能的羞澀,更有未能完成任務的羞慚,昨晚到今天,實在是太多的事要忙,他原本想著無論如何要再看一遍的,但終究沒看成。

“回話。”劉頡的聲音並不大,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怒氣。隻陸由如今這樣子,答案已是不言自明了。

陸由又是一陣慚愧,“電影未再看過,來之前,略讀了一遍劇本,隻是細看了那三句話前後的部分。”

他這話才一出扣,劉頡就是狠狠一記藤條敲在他屁股上,“昨天說過沒有今天還要試戲?”

“說過。”陸由整個身子都燙起來了。

“你就是這麽投機取巧的!”劉頡訓了一句卻著實覺得陸由不長進,又是揚手抽了一藤條。

“我——”陸由實在是有苦說不出。昨天回去先是聽說哥哥受傷,後來又和徒千墨慪著,再後又出了門,回來吃過飯再看也來不及了,真的沒有一整段的時間重看電影。

“嗖!啪!”一下,劉頡看他猶自要辯解,更是狠狠教訓了一藤,“誰的時間不是擠出來的,你有天賦有條件自己卻不知道努力,若是二師兄還在——”劉頡說到這裏喉頭就哽住了,他們當初入門的時候,每天挨罰的時間怕是比學習都多,那老師的命令師兄的任務就能不遵從嗎?還不是一個個拚著受責也要想方設法熬出來。他記得趙濮陽才行過拜師禮的第二天,孟曈曚聽他唱當時非常風靡的一首粵語歌《暫停》,趙濮陽粵語發音不準,被二師兄一頓狠訓,說了明天還要繼續聽他唱。當時濮陽身上帶著入門的殺威棒,還有因為太過強硬被老師罰的板子,傷的可一點也不比現在的陸由輕,自從孟曈曚吩咐了,他便無論幹什麽都一直戴著耳機,單曲循環放下去,深夜都不敢睡,直到MP3沒電。那天也正好巧了,晚上還遇上電路檢修,家裏卻是停電了,趙濮陽心急,背著徒千墨偷偷跑出門,徒千墨幾乎被氣瘋了,卻是從幾站外的一間網吧裏將他找出來,原來他竟一個人在包廂裏帶著耳麥照著擬音的音標一點一點的練粵語發音。就算是為學習又怎樣,被拎回來了還不是重打,打過了褲子也不許提將一隻腳綁在暖氣管子上命跪趴著反省,難道他便能抱怨了,還不是乖乖的杵在那自己練歌,思索著怎樣才能唱好練準了。不是老師和師兄心狠,時間就那麽多,你不知道抓緊一切做自己該做的,也別指望著老天爺能多眷顧一分半點。

徒千墨的弟子,哪個不是天賦異稟,但有天賦就能放縱自己了?誰入門的時候不是褪了好幾層皮。委屈,難過,失望,甚至悲憤,誰沒有過,時間不夠用,任務特別多,師兄太強了心裏自卑,老師太狠了看著發怵,這些,都是隻能自己克服的,家裏再沒臉,那是一家人,出了這個門,大家絕對的榮辱與共,但是自己人後不肯付出一絲半點,那憑什麽!

劉頡想到這裏,更加失望了。他隻看著陸由乖巧,而且,見他為人處事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會偷懶的,沒想到,居然會這麽放縱自己。還有兩個月了,老師和他心裏多著急,他自己倒是一點也不緊著,一天就是二十四小時,你不去省不去擠不去為該做的事上心,心思沒花到,哪能有成果。難怪今天的陸由狀態這麽差,對於角色情境的把握偏得根本連個方向都找不到了,劉頡越想越氣,這孩子,原本心疼他年紀小心思重,心裏還有些埋怨老師逼得太狠了,如今才知道,竟是不逼不成。

“師兄——”陸由桌上撐著,卻是能感覺到劉頡不高興的。

劉頡手中執著藤條,聲音越發淡了,“你告訴我,從昨晚叫你回去到現在,一共花了多少時間來想今天這三段戲。”

“我——”陸由猶豫著。

“啪!”劉頡狠狠一記藤條落下,“沒有吞吞吐吐的,多長時間!”

“噢!”陸由不是嬌氣,這樣打,他實在是撐不住了。他急急喘著氣,終於道,“隻想這段戲,用心思想,不到三個小時。”

劉頡被他的答案驚呆了,他又重複一遍,“不到三個小時!”

陸由低下頭,“師兄我——師兄,對不起,今天真的太多事了,陸由知錯了,以後一定用心學。”

劉頡幾乎是難以置信的搖頭,從昨天到今天,隻留給了他這一個任務,沒有看片子不說,居然連考慮的時間也這麽短,陸由在他心裏明事理懂規矩,他可萬萬想不到他是這麽不上進的孩子。難怪今天看他演戲就覺得一日的功夫都浪費了,原來這一日的心思根本多一半都不在戲上。劉頡自己是戲癡,接了新本子就滿腦子全是戲,難免以自己的要求來看陸由了。更何況,陸由要出演的還是孟曈曚的遺作《晚照》,他這個態度,又哪裏能讓劉頡滿意。看陸由撐在那裏,整個身子都在抖,雖然口中認錯,但實際上還是抱屈,劉頡心中又是失望又是著急,抬手又是狠狠一藤,陸由死咬著牙才能站住,劉頡收回掌中藤條,厲聲嗬斥,“你給我跪下。”

作者有話要說: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出了些我不能把握的狀況,大家空等了很久吧,真的很抱歉

文未校對,嗯,今天太倉促了,我發了這點後會回去繼續寫一點,但是可能一整章是寫不完了,十一點之前,能放出來多少就放多少吧,大家不用等了,明天早晨起來再看也一樣

真的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害大家白等了

這一章的蟲還沒有改,太匆忙了,實在抱歉

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出了些狀況,文還沒有校對,可能會有些問題,剩下的明天補完

我爭取明天中午把這一章補齊,實在不行也會在下午把這章補齊

明晚會更新新的一章,我厭惡自己兩天寫一章的狀態,我特別不喜歡這個壞習慣,實在是抱歉

對不起,大家久等了!

謝謝捉蟲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