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犀角 選角

陸由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有資格,在一個相對較高的位置,決定別人的未來或人生。

晚餐過後的七點二十,劉頡過來叫他,“看完了嗎?”

陸由有些慚愧,“還,還沒有。”荒誕派戲劇說實話是不大好看的,而且,陸由怕三師兄細問,也不敢看得太快。

“一會兒,經紀人帶著,會有四個人過來,都是很有潛力的藝人了,你多學學。”劉頡吩咐道。

“是。”這些天,劉頡都對他不錯,今天一天的相處,劉頡雖是費心教他,絕無旁的意思,但陸由小孩子,總覺得三師兄既然肯和他說體己話,就是拿他當自己人了。因此乖得不得了,“我知道,我會用心學,學不好,三師兄罰我。”

劉頡笑了笑,看他其實還是緊張的,因此囑咐一句,“衣服不用換,這套家居服,幹幹淨淨的,就很好。”

陸由心道,會不會有些失禮啊,但又想了想,到了劉頡這個地位,人家來求他指點過關,他要怎麽穿肯定都隨便了。

《新聞聯播》剛說完再見的時候,門鈴響了,徒千墨站起身,望了陸由一眼,跟你師兄去吧。

“是。”陸由心道,果然好大的架子,明明沒什麽事,都不會看人的。

劉頡帶陸由打開了門,門外,是三個經紀人,帶著四個藝人。

陸由不敢太失禮,但他究竟免不得意外,第一意外的是,本以為今天來的都是小角色,沒想到,還有這些天空降卡狄爭一哥的絕對一線程廷敬,第二意外,也是最大的意外,王悉臣居然沒有來,surah身後跟著的,是出現的非常蹊蹺的,地下室闊少,王鑫。

劉頡先請幾位進來坐,陸由像隻乖巧的小兔子穿著雖然不邋遢但是究竟太過閑適的拖鞋倒水斟茶。

大概是宰相家奴七品官,這些平日裏眼高於頂的經紀人藝人們對陸由倒來的水竟然還表現出了幾分難得的敬意,甚至,還會有人對他說麻煩了或是謝謝,就算這裏邊資曆最深的王牌經紀人薛強,也對陸由稍點了下頭。

劉頡等陸由收了茶盤才叫他道,“小由,去影音室吧。”

“是,三師兄。”陸由可真是聽話的很。嚴守禮儀地向在座各位鞠了個不深不淺的鞠就離開了。

劉頡是晚輩,沒有徒千墨的意思也不好為陸由胡亂做介紹,但陸由剛才那聲“是,三師兄”可是所有人都聽得懂的。

劉頡笑笑,“他是老師新收的小弟子,陸由。老師不在,阿頡和小由若是有什麽禮數不周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包涵。”

眾人自然謙虛,劉頡是圈裏出名的情商不高,這種攀談拉交情的事,他也不會。更何況,如今每個人心裏都懸著,也沒有和他聊天的閑情逸致。好在幾個經紀人都比較識趣,不待劉頡逐客就自己先告辭了,劉頡虛留了留,可徒總監的家,哪裏是這麽好混的,因此,各自給自己的藝人打個眼色,就下樓到車裏等去了。

劉頡依孟曈曚在的時候一般說了規矩,便帶一行人去影音室。

那邊陸由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劉頡望了一眼,王鑫自知輩分最低,隻能自己先來。其餘人也不避忌,自是在門口等著,陸由雖備了凳子,但也隻有程廷敬一個人自恃身份去坐,另外兩個,一個是演過兩部偶像劇,外形不錯的魏東陽,另一個是舞台劇演員,蔣喆。兩人都站在門口,一心想看看,這個麵試,究竟是怎麽個麵法。

“頡哥好,陸由哥好,我叫王鑫。”陸由沒想到居然王鑫還會專門招呼他一聲,劉頡卻隻問了他一個問題,“《等待戈多》的作者。”

王鑫沒想到,居然會,問這麽一個問題。這是為舞台劇選角,又不是文學知識競賽,不過他早在來之前就做了麵試的一切準備,他知道,不知道答案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實話實說,“對不起,頡哥,這個問題,我沒有關注過。我以後,會多注意。”

劉頡隻是點了點頭,“謝謝你。你可以回去了。”

回去?王鑫是真的呆了,費盡心機才換來的這一個麵試機會,居然,開口說了一句話,就被打回去了,但他在卡狄的禮儀訓練究竟不是白做的,因此,隻對劉頡鞠了個躬,“謝謝頡哥。”

而後,進來的第二個,是魏東陽。

劉頡一個問題直接斃掉王鑫,就連坐在椅子上的程廷敬也有些不安了。說實話,《等待戈多》的作者,他也不知道。好在,魏東陽的問題,就不是這個了。

“舞台劇《唐璜》的作者。”

魏東陽舒了一口氣,他也是地下室熬過來的,這種常識性的問題,好歹還記得,“是英國的劇作家,蕭伯納。”

劉頡點了點頭,親自站起身,“喆哥,請進來吧。”蔣喆名氣不大,但資曆到底比劉頡深,劉頡對他,肯定要客氣些的。

蔣喆的問題依然與前兩個相類,“歌劇《弄臣》的作者。”

“G.威爾第。”畢竟是自己專業門類,《弄臣》又太過有名,蔣喆舒了口氣。這次,本是因為他的本行就是舞台劇才找上他,實則他自己也知道,肯定是陪太子讀書的。無論是年齡還是分量,《犀角》這樣露臉的事,是輪不到他的。但總是來了,心裏哪能不存一點希望。

於是,陸由看到,蔣喆的問題才一結束,程廷敬自己也進來了。不得不說,一線就是一線,氣場還是很足的。

劉頡對他也保持足夠的尊敬,“程哥,您的問題是,《弄臣》的原作。”

程廷敬尷尬了,坦白說,他對舞台劇一點也不了解,今天會過來,也不過是因為卡狄挖角的時候暗示會由他演《犀角》的男一號,原本,憑著程廷敬的地位,倒也不至於借孟曈曚的東風,但畢竟,這也是個稱得起分量的機會,他原以為,《犀角》是卡狄給他的定心丸,沒想到,居然還要同小練習生一起來試戲,原以為,自己這樣的分量,試戲至少也要徒千墨親自來,可麵前給他出題的,竟是個出道比他晚資曆比他低的劉頡,就算對方少年得誌,影帝加身,可這畢竟是個論資排輩的圈子,因此他隻是道,“抱歉。”

劉頡點了點頭,“程哥今天忙嗎?”

程廷敬明白,自己也是被淘汰的意思了,“我還有點事,你忙吧。”

“小由。”劉頡叫他。

“是。”於是,陸由代劉頡送出了程廷敬這尊大佛。

程廷敬下樓,陸由正打算關門的時候,看到了站在上一層樓梯上的王鑫,自然,還有surah。

按理來說,還沒出道的練習生,是隻有專職老師,沒有經紀人的。

“surah姐。”surah對陸由不錯,又是王悉臣的經紀人,她的麵子,陸由不能不給的。

“徒總監在家嗎?”surah第一句話就切中要害。

陸由點頭,“在。”

Surah不再說話了,王鑫望著陸由,“幫我和徒總監說一聲唄,《等待戈多》的作者是薩繆爾?貝克特。”

“我——”陸由不知該說什麽了。

而後,他的手機震了起來,“喂,老師。”

王鑫的眼睛一下亮起來,死死盯著陸由,可是陸由隻說了一個字,“是。”

陸由看了一眼surah,“不好意思,surah姐,老師叫我回去了。”

“哎!”王鑫又叫了一聲。

陸由終於咬了咬牙,“我會說的。”然後,他關上了門。

陸由回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劉頡。

劉頡帶他進了徒千墨房間,陸由一進門,就跪下了。

徒千墨冷冷的,“怎麽回事?”

陸由絲毫不敢隱瞞,“我也不知道。我送程哥出門,surah姐和王鑫在樓梯上麵等我。”陸由橫了橫心,“王鑫讓我和您說,《等待戈多》的作者,是薩繆爾?貝克特。”無論怎樣,我已經說過了,陸由自欺欺人地想。

徒千墨不怒反笑,“是嗎?你和他,不是不算認識。”

“陸由不敢說謊,真的,不算認識。”陸由低著頭。

“這個王鑫,還挺自來熟的。”徒千墨道。

陸由緊緊咬著唇,“如果,不是他幫我哥哥還了債,我——”陸由低下頭,“我錯了,我不該隨便和人搭話的。”

“別人叫你,倒也怪不得你。”徒千墨是真的仿佛很體諒。

陸由不敢說話了,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說什麽,都是錯。

徒千墨隻是望著劉頡,“五分鍾也快到了,你和陸由去吧。”

“是。”劉頡交給了魏東陽和蔣喆今天的台詞,給了他們五分鍾做準備。

不出陸由所料,演繹的,果然是《等待戈多》。

飾演埃斯特拉岡的魏東陽站在空地之中,停住腳步,背朝著劉頡和陸由,“美麗的地方。”念完這一句台詞,他又轉身走到台前方,停步,麵朝著劉頡。

陸由仔細看他臉上神情,滿是一種陶醉的愉悅。

魏東陽道,“妙極了的景色。”於是,他根據劇本的隻是,轉向了飾演弗拉基米爾的蔣喆,“咱們走吧。”

“咱們不能。”蔣喆果然是舞台劇出身,開口就不同凡響。雖然僅有四個字,每一個,卻都是字正腔圓,發音極為標準,情緒也極為到位。連臉上神情,都像是被皮筋抻開了。或者,這就是舞台劇與電影的不同。舞台崇尚誇張,而電影,力求最大限度的,接近真實。

魏東陽道,“幹嗎不能?”說話的聲音很嫩。

蔣喆說出了這一出的中心台詞,“咱們在等待戈多。”

“啊!”魏東陽感歎一聲,而後又望著蔣喆,“你肯定是這兒嗎?”他聲調略略上挑,神色有幾分被放大的虛浮。

陸由心道,這個魏東陽,是很聰明的,隻看剛才蔣喆的表演,就知道了自己的張力不夠,但,迅速進入自己並不熟悉的表演狀態,真的好嗎?

“什麽?”蔣喆道。

“我們等的地方。”魏東陽咬字的方式有些變了,像那些為了對口型而不能不將聲音捋地別別扭扭的配音演員。

“他說在樹旁邊。”蔣喆望著虛擬的樹,“你還看見別的樹嗎?”

陸由仔細聽著蔣喆的發音,他想,明天要請師兄教教自己,怎麽練習語音了。渾厚的嗓音真的為表演加分不少,尤其是舞台劇。

“這是什麽樹?”魏東陽問。

“我不知道。一棵柳樹。”蔣喆答。

“樹葉呢?”魏東陽總是發問者,他發問的樣子,像個幼兒園裏纏著父母十萬個為什麽的小孩。陸由知道,其實,不是台詞的原因,哪怕他飾演的不是埃斯特拉岡,他也已經被蔣喆完全壓製了。

和老戲骨飆戲,進步會很大,但是,壓力卻更大。因為,他的強勢,他的氣場,會壓得你透不過氣來,他會讓你在不知不覺中,心怯。

“準是棵枯樹。”蔣喆道。

魏東陽現在,更像他的小跟班,“看不見垂枝。”

陸由看著魏東陽,或者,他自己現在都不知道,他的表現,有多糟糕。無聊的對話一直繼續,陸由不得不承認,《等待戈多》,真的是太無聊的一出戲了。現在的他,依然不能理解,為什麽,曾經一整個監獄裏的人,看這出戲,會哭。

現在的他,也不會想到,他獨自坐在空曠的劇院裏,看這出劇,直到,淚流滿麵。

蔣喆說,“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暗示咱們走錯地方了。”

魏東陽連忙道,“他應該到這兒啦。”那樣急切的表白,甚至接近於諂媚,他的角色,不像流浪漢,倒像是小跟班。念完這最後一句台詞的時候,魏東陽如夢初醒,被蔣喆逼迫到縮緊了的空氣一下子找到爆點一般炸開來,他的臉,紅了。

他自己也知道,這出戲,演砸了。

劉頡沒有做出任何的點評,隻是要兩人回去等消息。陸由心怯怯地再次打開門,然後,他就覺得自己好笑,王鑫和surah,早就走了。

見到徒千墨,徒千墨的第一句話便是,“你覺得,今天這四個人,留哪個?”

陸由嚇得臉都白了,他哪有亂說話的權力,但徒千墨既然問了,又如何能不開口,“我覺得,喆哥。”

今天所有的人表現都不好,但筷子裏麵拔旗杆,蔣喆無疑是最優秀的。

徒千墨轉而望向劉頡,劉頡道,“《等待戈多》這部戲,實際上,他們都沒有把握到主題,或者,喆哥的表現力更強些,但是,他在戲中對魏東陽的極度壓製,反倒最大程度的削弱了戲裏所要表現的失望與苦悶,等待和迷惘。”

徒千墨掃了一眼陸由,“沒好好看本子吧。”

陸由低著頭,“是陸由的錯,陸由沒看懂,也沒看完。”

徒千墨不和他討論了,隻是同劉頡商量,“王鑫有些嫩,魏東陽有些浮,蔣喆,在這出戲裏,演得太燥了,至於程廷敬,一開始,他就不在我的選擇範圍內。”

劉頡點頭,“老師說得是。本來,王鑫今天的表現,誠實,有節製,而且,他也年輕,和《犀角》選角的切合度貼合的是最好的。如果,他不等在樓梯裏的話。”

陸由這才知道,原來,考核的,根本不是演技,而是誰的氣質性格更接近於《犀角》中孟曈曚飾演的沈彥非。陸由暗暗覺得自己好笑,是啊,本來就是個一周年紀念版,這樣的角色,不過是再一次消費粉絲罷了,而粉絲,看得不是誰的演技好,而是,誰更能讓他們想起已逝的孟曈曚。

陸由突然覺得,自己,原來是個笨蛋。可是,如今,卻有一樁更笨蛋的事困擾著他,他隱隱已經猜到了王鑫代替王悉臣的端倪,他更不能接受的答案是,有可能,還是為了他。

“老師,陸由的《計劃書》還沒有寫,我想先回去了。”一定要打個電話,和悉臣問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徒千墨抬起眼,“你不覺得,和《計劃書》比起來,你今天,又沒有為我唱《心經》會比較重要。”

我估計不怎麽好,但是,又是必須要寫的劇情啊,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