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往事糾結

徒千墨帶著陸由重新還給他的戒尺和藤條回房間去,推開門的時候,劉頡果然還在等他。

“又沒睡?”徒千墨陰著臉。陸由不再是他的弟子,他自然客客氣氣,但對阿頡,他有恃無恐一般地向這個三弟子發著脾氣。

劉頡習慣了承受他的任性,隻是低下頭,卻在看到老師手中的戒尺藤條的時候驚了一下。他立刻跪下,“老師這是——”

徒千墨伸腳就踹過去,“我說過沒有,不用總是跪。”

劉頡低頭,“是。”可是,終究沒有站起身,目光依然死死盯著徒千墨手中的家法。

徒千墨將這兩樣東西放在桌上,便在**坐下來,他的坐姿算是比較大氣的那一種,整個人在格外緊致的空氣裏被壓出一種生人肅靜熟人回避的氣場。

劉頡在地上轉了轉膝蓋,強扭出一個笑容來,“老師拿這家法回來,是?”

徒千墨神色冷冷的,“和你想地一樣。”

劉頡低下了頭,“陸師弟他——”

徒千墨截口道,“陸師弟他年紀小不懂事,就算做錯了什麽,老師要打要罰都是應當的,又何必這麽就將他逐出去,是嗎?”

“阿頡不敢。”他雖說不敢,可究竟沒有否認。

徒千墨神色懶懶的,“你起來吧。明天幫他搬到客房去,待客之道,你還是懂得的,師弟這個稱呼,就此收起來吧。”

劉頡站起身,正還想說什麽,徒千墨卻揮了揮手,“我倦了。”

“是。”劉頡終於不再多言。

徒千墨抬起眼,“我倦了。”

劉頡本在一邊站著,以為他說這句話隻是要自己別再多嘴的意思,如今聽老師再說一遍,才連忙走過來。徒千墨已經站起了身,張開手臂,劉頡服侍他褪了家居服,徒千墨自己去拿睡衣,重換下了褲子,劉頡在一旁疊好他的衣物,看徒千墨去盥洗室,便隻是幫老師鋪床了。

徒千墨出來的還算快,劉頡也依著他習慣替他備好了每晚閑看的東西,是榮格的《論分析心理學與詩的關係》,等徒千墨出來,劉頡便重新進去替老師打好洗腳水,正放在徒千墨腳邊。

徒千墨手中還翻著那幾頁紙,劉頡挽起袖子放好了盆便在他腳邊跪下,他伸出手來替徒千墨脫下拖鞋,將他腳放進盆裏,徒千墨這才放下紙頁,順手拿了個枕頭給劉頡,“墊個墊子跪吧。”

“哎。”劉頡知道老師心情不好,也不能多說什麽話,順從地在墊子上跪了便隻是替他揉捏著腳麵,徒千墨看了一會,究竟是心情煩躁,更何況,心理學的這些經典也絕不是打發時間的好東西。他微微歎了口氣,將手中資料都放在一邊。劉頡正替他按摩腳底穴位,徒千墨聲音很輕,“我這樣對你們,外人看了,會不會覺得,太作威作福了。”

劉頡抬起頭,“阿頡應該的。”

徒千墨有些煩躁,無意識地抽了下腳,劉頡才回了他一句,“外人怎麽想,又怎麽樣呢。外人隻會看到老師對我們管得狠了,但是,外人不會知道,老師一個人,究竟要多少承擔。”

徒千墨沒有說話。

劉頡重新將徒千墨腳放進盆裏,用溫柔的手勢替他順著腳趾,“就像,小師弟上次的罰跪事件。外人吵得沸沸揚揚,都說老師太拿大了。我們自己,又有誰會這麽覺得。隻是——阿頡覺得,有些私下的事,關起門來,家法是千萬個好,但是敞開門,總也不得不麵對一些外人的眼光。”

徒千墨不語。

劉頡卻已經起身了,帶著那個枕頭跪去另一邊。徒千墨被他按得舒服,也刻意偏過頭去看他,“你的手法越來越好,是和他學得吧。”

劉頡沒想到老師在今天心這麽亂的時候還會提起那個人,他沒有否認,“是。說起對老師的心,阿頡又哪裏比得上眉笙。”

徒千墨卻是真的發了脾氣了,一腳就踩下去,盆裏的水滴飛濺到劉頡衣服上,“你不必學他。”徒千墨這麽大的脾氣,可終於卻隻有這樣一句話,劉頡心裏也是悶悶的。

眉笙,便是徒千墨曾經的小奴。那個即使跟了其他主人還對他念念不忘的美麗到近乎妖魅的M。

劉頡低頭,“阿頡不提他。阿頡隻是想著,人和人,事和事,就是這般玄妙的,阿頡羨慕別人,可多少人,又在羨慕阿頡。”他說了這一句,又重新替徒千墨揉著腳心。

徒千墨被他伺弄得舒服,即使心裏悶悶的,卻也有幾分放鬆了。

劉頡於是再也沒有任何多的話,直到服侍徒千墨睡下,他幾番想出去再看一看陸由,最後,卻終於隻是將桌上的家法收了起來。

他想,或者,老師真的需要時間。

劉頡關掉了燈,輕手輕腳地在**躺下,眉笙——他又想起了這個人。

大師兄不喜歡他,因為他美得有妖氣,二師兄也不喜歡他,他還記得自己曾經為這個可憐的孩子說了幾句話,被二師兄罰默了一百遍劉禹錫的《賞牡丹》,最後還注解似的說了一句,“牡丹雖俗,倒也算國色天香,芍藥再豔,也不過妖而無格。”

劉頡不敢和師兄頂嘴,隻能低頭應了,倒是趙濮陽還說了一句,“眉笙也挺可憐的。”

劉頡眼睛閉得緊緊的,眉笙也挺可憐的,如果,老師當年能許他入門的話,他或者,就不會所托非人,終究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其實,當年的他,也和現在的陸由一樣,在家裏,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也曾經因為在自己做飯的時候幫忙洗米而被厭棄。

劉頡至今依然記得徒千墨叫眉笙拿了垃圾袋來將他蒸得米飯一碗一碗倒進去時他眉間微蹙的表情,他一句話也沒說,但劉頡知道,大概,自己是這個家裏唯一對眉笙還算友善的人,他才會在時時謹慎步步小心的時候壯著膽子幫自己做家務吧。最後的處置,徒千墨不是一個浪費的人,連那些米飯都成了調敎的手段,可劉頡是第一次,覺得他的老師那麽過分。哪怕愛得再卑微,又何必,將對方的尊嚴當作是戲謔的工具。

愛,尚且承受不起這般消遣,完全不懂得去投入仰慕的陸由,或者,老師的訓誡對他,更是一種羞辱吧。

那如果真是這樣——

劉頡撐起手臂,在靜夜中望著徒千墨的睡顏,難道,老師真的是這樣想,才會收回對陸由的家法。

“你在想什麽?”徒千墨的聲音突然傳過來,他的音量並不高,可這夜太靜,劉頡被驚了一跳。

“沒,沒什麽。”劉頡重新躺下了。

“別胡思亂想,陸由和眉笙不一樣。”徒千墨的語聲並沒有什麽底氣。

“是。”劉頡也隻能應一聲。

“你早些睡吧。就算他有《晚照》,若是讓你勞心費神的耽擱了休息,終究,不值,也不配。”徒千墨有些氣急敗壞。

“老師——”劉頡的聲音有些抖。

“什麽?”徒千墨提了提尾音。

“沒什麽,老師晚安。”如果安慰阿頡能讓您更相信您自己,“老師——”

“怎麽?”徒千墨終究是不可能輕易睡著的。

“老師晚安。”

陸由醒得算早,後半夜,迷迷蒙蒙的醒來了,迷迷蒙蒙的去找水,迷迷蒙蒙的,想起曾經也是這樣一個夜,碰到徒千墨,他也曾親自倒了一杯水,還溫聲細語地安慰自己。

不知在羨慕什麽,從幾個小時開始的以後,徒總監再說話,應該都會是溫聲細語的吧,甚至,還帶著些疏離的客氣。

陸由雙手抱著被子,咕嘟咕嘟地將水卷到喉嚨裏去。看看表,四點十五,還能再睡會。不是人家的弟子了,每天那些早起這個那個的規矩終於也沒有了,可陸由卻一點也不覺得輕鬆。

他將劉頡給的一大摞A4紙抽出來,用小小的訂書機訂了個本子,自己開始列今天的訓練目標。沒有了例行公事的計劃和反省,但是,他想,除卻對著鏡子脫了褲子那些程式,其實,這也該是一個好習慣的。

1.完成既定的訓練任務

2.重讀劇本

3.重看李陌桑的影視作品

4.重看孟曈曚的個人傳記(?)陸由在這一條後麵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孟曈曚的傳記有很多版,但基本上都是用來騙錢的,或者,其實這些,對了解他的生平並沒有多大的意義。

陸由想了想,而後補上第五條,包括平衡能力摹仿能力在內的各項基本功練習

自然,還有他的舞蹈,他的唱功,甚至是,他在想,慕斯送給他的小提琴。

想起慕老師,陸由心又是一顫。或者,和徒總監說一聲,自己,重新回慕老師那裏去吧。

陸由知道自己太反複,覺得慕老師不好要跳到徒千墨這裏來,如今,被徒千墨嫌棄了,又想回慕老師那裏去。那慕老師算什麽,廢品收購站嗎?

就算慕老師不說,自己連自己也看不起的吧。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被徒老師嫌棄的時候,一想到慕少爺曾經說過的慕老師也會挨打的事,陸由就會想,哪怕自己回去,跪在慕老師麵前,也被扒了褲子狠狠地揍屁股,或者,這也不是什麽不能接受的吧。

自己那麽沒節操地攀高枝,再次回來,就讓慕老師狠狠責罰。

陸由被自己的認知驚到了,不是明明最抗拒這種把尊嚴踩在腳底下的方式的嗎,為什麽,此刻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難道真的就像是那些關於s-m的書上說的,這種東西就像是毒藥,一旦接觸就會上癮的。陸由想起自己在網上看到的被當做是奴隸的女孩空洞的眼神,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幾乎像是逃避瘟疫一般地跳上床,厚厚地裹著被子,那樣緊緊縮著肩膀的樣子就像是將自己當作一具屍體,清早醒來,繼續跑步,還是那個有著鐵絲網的被大鐵鎖扣著的球場,隻是,今天的三千米,沒有等到徒千墨。

陸由想,為什麽要等他。

事實上,他出門的時候,聽到了力量房裏徒千墨和劉頡說話的聲音,陸由知道,自己今天是起遲了,但是,他不用跑八千米,不用做《檢討書》,不用收拾食材做早飯,他又何必起那麽早呢?

既然明明聽到老師和師兄在力量房裏,為什麽,跑步的時候卻依然心神不寧,甚至,還隱隱期待著,再有一巴掌拍到自己屁股,那個總是帶著孩子氣霸道的人說,“快點,體能這麽差啊。”

三千米好像很長,可是,陸由再一次經過力量房,他想看一眼,卻終究沒有勇氣進去。

劉頡在這時拉開了門,陸由尷尬了,聽牆根被撞破一般,倒是徒千墨太大方,“晨練回來了?”

“是。”哪怕不是師徒了,這聲是,究竟是能說的吧。

“不忙的話,先回去換件衣服收拾下,剛跑過步,立刻吃東西不太好。”徒千墨居然會笑。

劉頡望著老師,心裏一陣一陣地難過,就像是,正午時分仰起頭來看日頭,明明亮亮地,像是還會閃金光,卻為什麽刺得人眼睛那麽疼。就算是對客人,老師的個性,又何曾客氣過。

徒千墨順手拽著脖子上的毛巾角擷汗,而後,竟真的是對陸由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陸由呆愣愣地站在那裏,劉頡剛要說話,徒千墨的口氣卻回複了屬於師長的權威,“阿頡,還不過去!”

“是。”劉頡隻能更多得看陸由一眼,小跑去廚房了。

陸由也轉了身,卻又一次被徒千墨叫住。

陸由定住腳,徒千墨走過來,“忘了和你說,前天,你哥哥帶了錢過來還清了你欠卡狄的債務,隻是,當時簽約和這筆賬目無關,所以,你依然沒辦法恢複自由身。”

這個消息對陸由而言太勁爆,可此刻的他,竟不知為什麽,連興奮都沒有,他並不傻,如今也明白了,哥哥借高利貸是為了什麽,如果是這樣,那王鑫的人情,就不得不賣了吧。陸由長長歎了口氣,如今尚且自顧不暇,又哪有什麽好處去待別人。

徒千墨望著他,“你不必局促。慕大少爺已經查過了,你哥哥借的高利貸,正是王鑫父親的公司,人情,你委實沒有欠多少。”

“什麽!”陸由如今才是真的呆了。

徒千墨表情依然波瀾不驚,“根據我的調查,你哥哥上次受傷,也和這個王鑫不無關係。甚至,從一開始,他要拖下水的就是你,而王悉臣,不過是一場意外收獲。”

“意外收獲?”陸由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

徒千墨點頭,“如果不是王悉臣一定要替你哥哥強出頭,並且許諾用《犀角》的麵試機會來換欠條的話,王鑫找上的,本來就是你了。”

“那他為什麽不找我,明明找我比找悉臣更便利的?”陸由如今一點也顧不上與徒千墨之間的隔閡了。

“你?他本來隻是想讓你做一個引薦而已,你以為,你的引薦敵得過能讓他一步登天的《犀角》嗎?”徒千墨冷冷道。

陸由狠狠握住了拳,“隻是一個引薦的機會而已,他,他也太不擇手段了!”

徒千墨瞟了他一眼,“不過是個機會?哼!他不擇手段,你又清高到哪裏去?你不是也曾經,為了讓我多看一眼——”徒千墨突然住了口。

陸由的臉已經白了,“對不起,我,我去看看,再換客房,還要帶什麽東西。”

“哦。”徒千墨終於還是隻擠出了這一個字。明明房間並不大,可為什麽,陸由的背影卻越來越單薄,“陸由!”徒千墨叫了他一聲。

陸由轉過頭。

“你的手機是什麽型號,我重新買一部賠給你吧。”為什麽,竟是這樣一句話。

陸由甚至還笑了笑,“不用了,徒總監給的錢,那樣的手機,可以買好幾部了。”

作者有話要說:暫且這樣吧,陸由那裏,我還在糾結,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寫,今天,就隻能這樣了

終於知道我自己為什麽這麽拖,因為,沒辦法麵對劇情的時候,我隻會拖

謝謝琉光為我畫的封麵哦~

矜坐那一章的劇情,很有愛的說~

除了這個,琉光還畫了很多圖圖呢,都在同言無忌的貼吧裏,千墨的腰很細腿很長,很漂亮啦~

謝謝琉光啦~

依然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