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初見李陌桑
陸由近來的日子非常美好,徒千墨在將自己當作老師的時候,一切的行為都有所收斂,陸由有時候在想,剛來家裏那幾天,那麽沒頭沒腦地打,老師是不是瘋了,他分明不是一個那麽暴虐的人才對。其實,這道理也很簡單,不過是陸由自己不願意多想罷了。自從那次莫名其妙的沒收家法事件後,徒千墨對陸由有了一定程度的愧疚,這種愧疚雖然很輕微,但無論怎麽說,也足以讓陸由覺得受寵若驚了。而陸由的以退為進,更是很意外地找到了兩個人相處的方式,是以,雖然如今陸由和徒千墨的相處還不能算是自然,但也算是邁出了非常大的一步。
陸由這樣想著,學習的時候狀態就好很多了,尤其是,徒千墨又著意和他討論了《犀角》的選角,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讓陸由對選角這件事有了建議權,這是非常不得了的,陸由心裏猶豫著,該不該為悉臣在《犀角》裏謀一個角色,可他這樣一想,心中對自己的鄙視卻又多了一重,老師是信任自己才問自己的意見的,又怎麽能在這一點上對老師存著私心呢。更何況,如果沒有那個標姿拔得倍直的男生,還有可能推薦王悉臣,可老師已經說了,陸由心裏就是再想也隻能擱淺了。
這一天的安排很重要,重要到兩天前徒千墨就通過劉頡對陸由打了招呼,蜚聲文藝圈的美女編劇栩欞紆尊降貴親自和陸由談劇本,無論是對於《犀角》還是陸由本人,都是絕對的機遇與挑戰。
官話人人會說,但挑戰和機遇的確是並存的。陸由今天著意將自己收拾得幹淨利落,徒千墨為了表示對這次約談的重視,親自派何北來接在家裏的劉頡和陸由。當然,見麵的地點是一間非常著名的咖啡館。這裏是慕禪的私人會所,他們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布置得最讓女性舒服的包間。甚至,連慕禪也格外賞臉,親自送咖啡作為招待。
栩欞自然連道不敢,慕禪為人處事極為妥帖,自然不會讓任何女士有不適的感覺,叫人妄自菲薄也是不快的一種,慕禪微笑著將咖啡注入杯中,徒千墨對慕禪在飲料方麵的造詣佩服之至,不過這次他倒是先命陸由奉給栩欞,徒總監話說得很隨意,“這個沈彥非,可還將就?”
栩欞順勢接了陸由遞過來的咖啡,先是抿了一口,盛讚了慕禪的技藝,而後抬起眼,細細打量陸由一番,她看得雖仔細,但絕對不冒犯,半晌卻是笑道,“太將就了。”她也是會說話的人,這樣四個字,幾人的氣氛就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慕禪道,“自然是將就極了,徒總監為了這個沈彥非,可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小由,別讓你老師失望才好。”
“謝謝大慕哥。”陸由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在應了慕禪這一句之後,還特地向徒千墨方向微微躬身,“是,老師。”
如今,真正震驚的卻是栩欞了,她將目光移向劉頡,劉頡笑道,“欞姐,他叫陸由,是我的師弟。”劉頡和栩欞,是很熟的。
“欞姐好。”陸由這才是真正的向栩欞打了招呼。
栩欞原就覺得能讓徒千墨親自出手的藝人一定非同小可,但絕沒有想到,麵前這個俊俏到奪目的少年竟然是徒千墨的新徒弟。徒千墨入行也有十年了,他擇徒之審,課徒之嚴一直為圈內人樂道,畢竟,成功的經紀人很多,但是像他這麽年輕就能有如此成績,而且捧一個紅一個的,絕對是鳳毛麟角。是以,栩欞看著陸由的眼光不自覺地也帶了幾分謹慎。不過陸由究竟是能讓人放鬆下來的,他接了徒千墨眼神,就乖順地坐在一邊,可是背脊挺得非常直,側麵的輪廓,栩欞實在不願承認,但是,仿佛就是那個故事中的沈彥非。
栩欞禮節性地笑了笑,卻是抬腕看了看表,劉頡心知她此舉定有深意,果然,栩欞道,“禪少和徒總監相邀,栩欞自然榮幸之至,隻是,還有一個朋友,聽說——”她說到這裏,目光就落在了在一旁的陸由身上,栩欞出道日久,現在至少已有三十五六歲,可如今眼波流轉,端的是明豔照人,不可逼視,她說話的聲音也姣嗲至極,但又不是故意邀寵撒癡,反倒帶著幾分優雅的味道,真是聽之悅耳,觀之悅目,哪怕這裏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真實年齡,可竟是誰也不願意去想這煞風景的事。栩欞接著道,“他聽說徒總監的高足在此,便一定,要來做這不速之客。”栩欞故意不再說下去,但是她盈盈帶笑地望著徒千墨,哪怕她並沒有要求什麽,徒千墨也隻得道,“歡迎之至。”徒千墨這話雖然不能說是百分之百的誠心,倒也真是歡迎的。一來,栩欞是一個做事非常有分寸的人,這麽不禮貌的要求,她既然提了,便絕沒有道理讓請客的主人家不愉快;二來,徒千墨已隱隱猜到了,這個即將到來的不速之客的真正身份。
果然,栩欞撥通了電話,“李導,徒總監原諒了我這個不識趣兒的客人,您請進來吧。”
哪怕猜到是他,徒千墨在聽到栩欞稱呼的時候還是不免心中一緊,他立刻將目光投向陸由,鼓勵這個小弟子不要怯場。可是,他自己的心,卻在不知不覺中,揪了起來。距離上次相見,已有十個月了吧。十個月可以孕育一個新生命,卻絕無法忘卻一段舊相思。
徒千墨依然記得,當時的自己站在孟曈曚溺水的湖邊,發瘋一樣的衝李陌桑吼,“你知不知道,我的曈曚,今年,才二十一歲。”
他當然更記得,當時的李陌桑,望著澄淨的湖麵,“我隻知道,影戲軟片,即使埋在地下,要降解,至少,也要六百年。”
“你好。”這是李陌桑進門來說的第一句話。對話的對象是陸由。
陸由心慌了,“李導好。我叫陸由。”
男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慕禪親自將煮好的咖啡送到他麵前,“Luwak,不知李導會不會習慣。”
李陌桑順手一推,“我對任何動物的排泄物都沒有興趣,再貴也一樣。”
慕禪當然不會無趣到向他解釋即使是這把塞風壺已是價格不菲,當然,96度水溫和9-10atm水壓在慕禪多次嚐試中終於被證實了不止是噱頭而已,栩欞又抿了一口,而後深深地吸了口氣,慕禪立刻體貼地送上一杯清水,栩欞在口中含了一會,而後掩了口將水吐進斂口的銀質漱盂裏,再順手蓋上弧形蓋,弧形蓋上的圖案很有幾分日惹風情,栩欞笑道,“禪少真是雅人。”
慕禪微笑。
徒千墨冷哼一聲,“印尼狗亂七八糟的破玩意——”他究竟是考慮到栩欞的麵子沒有繼續說下去。
慕禪倒是親自倒了一杯開水遞過來給徒千墨,“Kopi Luwak的酸度很清爽,不過你胃不好,還是先喝點熱水,回頭,我煮普洱給你。”
栩欞微笑著看徒千墨狠狠瞪一眼慕禪而後將熱水送到唇邊,這兩個人的關係,哪怕徒千墨自始至終不願意承認,可這個圈子本來就沒有秘密的。
李陌桑卻是一眼也不看慕禪,他盯著陸由的眼神已經快將陸由逼到角落裏去了。
徒千墨將水杯狠狠放下才對李陌桑吼道,“別欺負我徒弟!”
李陌桑才一抬眼,陸由就逃一般地從他視線中跳出來,“我替李導倒杯水。”李陌桑的氣場太強大,他看著陸由的眼神,透露出一種非常決斷的信息,便是——你不配。
李陌桑並沒有接陸由遞過來的水,而是挑眉望著徒千墨,“這就是——六哥金口玉言,一定要留下的,陸由?”
徒千墨又喝了一口水,“難道你認為不是?”
李陌桑重新瞥了一眼陸由,而後就是一聲長歎,“現在的電影圈,太墮落了。”而後,李陌桑轉身,走了。
陸由的頭埋得太低。他甚至直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樣就被一言不發的李陌桑壓到了角落。
慕禪立刻站起了身,“桑——”
“禪少有何吩咐?”李陌桑看慕禪。
慕禪輕輕歎了口氣,眼前這個人的線條太冷太硬,和他的電影一樣,帶著太犀利太殘酷的銳氣,“小由還是新人。”
“他沒有唐頌的氣度。”李陌桑說話太不婉轉。
“他還沒有真正演過戲,我相信《犀角》公演之後,這孩子一定能培養出幾分氣場的。”慕禪道。
李陌桑哂笑,“氣場是沉澱的,絕不是培養的。”
“李導——”劉頡站了起來。
李陌桑的目光立刻追過去,他的眼睛太亮,原本栩欞是坐在劉頡身邊的,可李陌桑眼光掃過,栩欞就不自覺地低了頭。
“他是我的師弟。”劉頡一字一字道。
李陌桑重新望了陸由一眼,目中充滿鄙薄,而後,卻將目光重新轉回劉頡身上,“我倒是不知道你老師的脾氣已經這麽好了。”剩下的話他不必說,的確,如果是幾年前的徒千墨,自己的弟子第一次見導演便被輕視至此,就算不被打得皮開肉綻也絕對沒辦法還安然坐在一邊等求情的。
徒千墨抬起頭,“任何新人,都需要機會。”
“孟曈曚拍《犀角》的時候,也是新人。”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徒千墨神色寡淡,“的確,孟曈曚拍《犀角》的時候也是新人,但是,孟曈曚,隻有一個!”
“您要的是唐頌,還是孟曈曚!”
平地一聲驚雷,站在角落裏的陸由突然開了口。這樣的對話裏,無論他的身份還是角色,都隻不過是布景罷了,前輩們的爭執,他不僅要閉上嘴,有時候,甚至連耳朵都必須遮起來,哪怕,他是他們爭執的導火索。
李陌桑果然笑了,他望著徒千墨,“你的弟子,越來越有膽色了。”
徒千墨的臉色也難看的很,慕禪和李陌桑也就罷了,這裏分明有個外人栩欞,陸由怎麽這麽不知好歹,“二師兄的名諱是你隨便叫的嗎!”徒千墨嗬斥道。他不可能順著李陌桑的思路訓徒弟,但陸由這麽不懂規矩,一定要在外人麵前給他一點教訓。
陸由卻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徒千墨的嗬斥,他隻是望著麵前的李陌桑,“您要的若是唐頌,陸由必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您要的若隻是複製一個虛無縹緲無複再尋的孟曈曚,陸由一身榮辱,隻願托付知音的人。圈內藝人如過江之鯽,可是,有信念的人,絕不會永遠被埋沒。”
李陌桑一怔。
“您要的若是公理,唐頌即便肝腦塗地亦無怨無悔,您要的若隻是複製一個虛無縹緲無處追尋的民主軀殼,唐頌一身榮辱,隻願托付知音的人。目下青山連綿千裏,埋葬的,不止是熱血青年錚錚鐵骨,更是野心家萬年的罪惡!”
“唐頌。”李陌桑終於說了這兩個字。
陸由胸膛起伏,他自己,臉色已經白了。他居然念出了唐頌的台詞,他居然念出了唐頌的台詞,可那一刻,陸由想說的,明明就是自己的話。
李陌桑抬起眼,仔細審視陸由,他不得不承認,陸由剛才那種飛蛾撲火的悲壯,的確是來自於唐頌的。他的整個人,和唐頌的精神氣韻已經融為一體,是以,才能那麽順其自然地念出唐頌的台詞。可是,究竟是什麽逼出了他的潛質,唐頌的霸氣與鋒利,絕不是陸由這個小練習生在被質疑的幾秒之後就能有的,李陌桑將目光投向了徒千墨。
徒千墨輕輕搖了搖頭。
劉頡望著李陌桑,悠悠道,“陸師弟這些天研究本子琢磨台詞非常用心。”
李陌桑沒說話,可是,他明顯不準備接受這個解釋,這樣完美的入戲,是真正的貼近了角色的靈魂,絕不是刻苦就能達到的境界。李陌桑瞟了一眼劉頡,“告訴你的師弟,英格瑪?伯格曼是戲劇起家的。”說完這一句,他便真的離開了包間。
陸由剛才被逼出了幾分唐頌的氣勢,如今竟是真的著慌了,他滿是茫然地望著劉頡,“三師兄——”
劉頡點點頭,“珍惜機會吧,李導是告訴你,舞台劇出道是你的幸運。你要知道,不止是英格瑪?伯格曼,馬龍?白蘭度、保羅?紐曼、詹姆斯?迪恩、達斯汀?霍夫曼,這些偉大的演員,他們,全是從百老匯的戲劇舞台起家的。”
陸由還是有些懵懂。慕禪伸手揉了揉他腦袋,“桑是對你說,他期待你的開始,《晚照》他對你有信心。”
陸由終於明白了,即使他知道,慕禪的話有誇大的成分,但,總算這個可怕的導演願意給自己機會。
栩欞這時才開了口,“李導這見人等於得罪人的脾氣,真是,一點兒也沒變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突然發現,我這文,是別扭攻,別扭受,別扭主角,別扭龍套啊
歎~
這兩句改文之後移到這裏,我想說的是,李陌桑終於要出場了
然後我看了一下字數,六十萬完結好像已經是夢
歎~
謝謝捉蟲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