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在酒吧內側的盡頭。李修遠沿著吧台向裏,穿過餐桌區,再經過桌球區,左轉出一扇門,到了室外。沒想到室外露天還有一片桌椅,三三兩兩坐著幾桌客人。

李修遠並不是真想尋洗手間,隻是找了個借口,抽支煙,透透氣。他在距有人坐的桌椅較遠的位置,拖了張椅子,坐了下來,順手拿出香煙點燃。

室外月朗星稀,微風送爽。沒有了室內嗡嗡的交談聲,李修遠的大腦也清醒了許多。腦子裏還惦記著車庫裏的那台車,可能會碰到吳明和方雨也不一定。想到這裏,他不自覺地觀察起身邊的客人來。

露天區大概七八張桌子,分坐了三桌客人。兩桌是白人,李修遠並不留意。另外一桌一對男女對麵而坐,男人麵前放著紮啤,女人麵擺著漂亮的飲品。正對李修遠的男人,隱隱覺得有幾分眼熟,李修遠定睛細看,正是吳明。吳明對麵的女孩,背對著李修遠的女生,穿著素色的連衣裙,身影也有幾分熟悉。想到下午吳明與方雨一同離去的場景,李修遠猜測,那女生應該是方雨無疑了。

真是冤家路窄,李修遠釋懷式的微微一笑。剛才在車庫裏見到吳明的車之後,他心裏就吊著遇到方雨的念頭。隻是在這偌大的一個商圈裏,想遇到一個人,也並不是那麽容易。不想現在,竟然在這裏兌現了。

李修遠向酒保招了下手,應景地要了一紮黑啤,端著向吳明二人走去。在離二人稍近的位置坐下,正好可以聽到兩人說話的聲音。

“下午的庭審你也別往心裏去,這個不能算是你的失誤。”吳明輕聲細語地對方雨說。

“沒什麽,明哥,是我工作不到位。說起來還要感謝對方辯護律師,不然不是辦成了錯案了。”方雨自嘲式的笑了笑。

“你能這樣想,自然是好的,方教授還擔心你心裏委屈,專門叮囑我陪你散散心。”

“我有那麽脆弱嗎?”方雨作驚詫狀,“要是那麽脆弱,就不做檢察官了,留在大學做個象牙塔裏的學者不就得了。老爸就是瞎操心。”說完,她不服氣的鼓鼓了腮幫子。

“嗯,嗯,”吳明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嘴,“愛女莫如父嘛。這個案子結束,後麵要休息一段了吧。”

“哪裏可能,現在手上事情一大堆,我們也是連軸轉,同時有好幾個案子在辦的。”談到工作,方雨臉上露出一種別樣的熱情,繁忙的工作對於一名新任檢察官來說,既新鮮也是責任。

“你也別太拚了,工作要一點點地做。”吳明表現出兄長般的關心,“如果有能幫上忙的,你盡管說。”

方雨知道吳明說這些話也不完全是客氣,在刑事訴訟這個圈子,吳明確實是一名行家,很多地方都可以向他請教,如果今天這個案子先讓他過目的話,可能就不會有這樣的低級的失誤發生。當然,作為檢察官,有自己的保密規定,案卷是不能讓無關的第三人查看的。

“嗯,”方雨啜了一口麵前的飲料,眉頭稍稍皺了說,“還真有個案子比較麻煩。”

“哦?說來聽聽。”吳明換了個姿勢,身體微微前傾,麵帶微笑地望著方雨,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

“嗯——”方雨沉吟片刻,然後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看著吳明的眼睛說,“我和你說的,隻當是業務上的探討,不涉及到具體人。”

“明白了,你說吧。”吳明深表理解地微微頷首。

“最近參與審查起訴一個命案……”

說到這裏,方雨有意識地停頓了一下,看了吳明一眼。吳明聽天“命案”兩個字,眉毛也不自覺的向上一挑。

方雨所說的命案簡要案情如下:來本市打工的內地女生小玉,在一家夜場上班。去年11月2日晚,一名於姓中年男子被殺於小玉的出租屋中,男子赤身**,身中數刀,死於小玉的**。凶器是一把冰錐,上麵僅有小玉的指紋。據此,小玉成為重大嫌疑人被批準逮捕。小玉拒不承認自己殺害了該名男子,但各種證據都將殺人凶手指向了她,在時間和空間上她都有殺人的機會,隻是在殺人動機不明。

說到這裏,方雨了下一來,凝神望向較遠的地方。

“那這個案子現在到什麽階段了?”吳明問。

“審查起訴。”

“誰在辦這個案子?”

“張峰,張老師。”

張峰三十多歲,是檢驗院公訴部門的中堅力量,也是業界公認的業務強人。

“哦,他可是老江湖了,辦命案他有經驗。”吳明微微點了點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是你協助他嗎?”

“是的,我當他的助手,也算是徒弟。”

“跟著他能學不少東西,他辦的案子基本就沒有懸念了。”

“是啊,張老師做事非常嚴謹。隻是……”方雨欲言又止,微微蹙了蹙眉。

“隻是什麽?聽你的口氣,是不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方雨輕輕歎了口氣,“我和當事人見過麵,直覺告訴我,她不是凶手。可所有的證據又都對她不利……”

“法律是講邏輯,是理性而不是感性的。”沒等方雨說完,吳明打斷了她,“特別是刑事案件,講的就是證據。我想這個你也明白。”

“當然,我當然明白。”方雨收回望向遠處的目光,轉過頭用銳利的眼神看著吳明,仿佛在說這一點不需要你向我重申。

看著方雨不悅的神情,吳明尷尬地笑了笑:“明白就好,咱們這個行業,有時是有些殘酷。”

見方雨不說話,吳明又接著說:“那辯護人是誰呢?”

“還沒有定。”

“哦?”吳明詫異的看了方雨一眼,很快就要進入法院審理了,居然辯護人還沒有確定,這對於命案來說簡直不可思異。

“她家裏經濟一般,請不起律師,法援的律師基本都持與檢方相同的立場。”

“所以當事人拒絕接受法援律師擔任辯護人。”吳明說明性地接了一句。

“嗯,是的。”方雨垂下眼瞼,看前麵前的彩色的飲料,若有所思,臉上露出憂慮和擔心的神情。

兩人暫時陷入了沉默,氣氛仿佛因為那位打工女孩小玉的案子而變的凝重起來。

“那需要我幫什麽忙呢?”半晌之後,吳明說。

“算了,反正你也沒時間。”方雨長長籲了口氣,坐直了腰板說。

“你在為當事人找律師?”

方雨微微點了點頭。

“這……”吳明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

“這什麽?你可以直說。”方雨挑釁似地直視著吳明的臉龐。

“你懂得,這種案子,律師費基本沒有,既無名又無利,最適合法律援助製度發揮作用。當事人又要求律師相信她無罪,也就是堅持要無罪辯護,她起馬要先能說服律師才行啊。”吳明攤了兩手,做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樣子。

“是啊。”方雨歎了口氣,再次將視線投向了稍遠的地方,“在現有的證據麵前,哪個律師會相信她無罪呢?”

“你是不是還在堅信自己的直覺。”吳明接著問。

“我也說不好,總覺得她很無辜,她有一雙清澈純淨的眸子,怎麽看也不像是會殺人的人……”方雨的聲音低沉,眼睛中流露出一種捉摸不定的神情。

吳明抿了抿嘴唇,思忖半晌,最後說:“其實你說的這個案子我知道,被告的家屬來找過我。”

“哦?”方雨瞪大眼睛吃驚的看著吳明,同時露出希望與欽佩的神情,然後調侃式的說,“看來我們的吳大狀要親自出馬,英雄救美了。”

“這到不是,”吳明淺淺一笑,“在案件問題上,我還是隻相信證據。所以我也無能力。”

“那你拒絕了?”方雨失望的說道。

“嗯,說實在的,我也沒有時間,手頭的案子太多了。”吳明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半是得意,半是不屑。

方雨偷偷地看了吳明一眼,再次將視線投向了稍遠的地方。

“吳律師,真巧啊!”

這時,李修遠的聲音從吳明的身後傳來。吳明回頭緣聲看去,見是李修遠,禮貌性地擠出一絲微笑,點了點頭說:“哦,李律師,幸會,幸會。”說完,他扭回頭,重新麵向方雨,並沒有要與李修遠繼續說話的意思。

李修遠到是不在意吳明的表情與態度,與吳明打完招呼,他站起身,視線投向了方雨,說:“方檢察官也在啊。”

一麵說,他一麵端起杯子,不請自來地坐到了吳明與方雨桌邊的椅子中。

方雨看到李修遠的瞬間,心裏不禁有一絲麻麻的感覺。這名下午在法庭上給自己生動上了一課的青年律師,怎麽突然出現在這裏?

“哦,你好,李律師。”方雨機械地應了一聲,臉上不覺有些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