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縱

“跟我鬥,疼嗎?”

嘈雜的夜色裏,男人輕蔑的、含笑的嗓音,像是一把輕而鋒利的刀,劃過林淺的耳膜。她的胸口一陣滯澀之氣往上衝,就像一隻困獸在身體裏橫衝直撞,隨時就要掙脫出來。

但她忍住了。

當敵人給了你一拳,你卻無法馬上還擊時,又該怎麽做?

至少不要讓他覺得,他已如願以償傷害到你。

林淺握著手機,靜默。

那頭,陳錚正坐在燈紅酒綠之地中,笑吟吟地拿著手機。

不得不說,他很期待林淺的反應。

誰知等了一會兒,那頭卻始終沉默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忽然,傳來女人的一聲輕笑。

很輕,就像在嗤笑。

然後“咯”一聲輕響,她把電話給掛斷了。

旁邊有女人纏著他的胳膊開始敬酒,陳錚一把給推開了。放下手機,端起酒喝了一口,隻覺得恨恨,但又索然無味。

他特意囑咐那些人,賞她一個巴掌,但不要太重,不要真的傷到她。給她個警示已經足夠。

之後他就心滿意足的等著,等著電話打過去時,她會哭,會怕,哪怕憤怒痛斥,也是他期待的反應。

可卻什麽都沒有。

媽~的。

這個女人,總是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能令他最不舒服。

——

林淺掛了電話,就抱著雙膝,坐在陽台的一張椅子裏。臉上還火辣辣地疼著,眼淚“啪嗒”“啪嗒”一滴滴掉在手背上。她望著昏暗的夜色、迷離的星光,腦海裏一時湧起很多事。

她想起曾經來愛達麵試時,園區裏一片欣欣向榮,人人充滿期待。而她對於這份新工作躊躇滿誌,滿懷希望。

她也想起危機公關發布會成功那天,寒冬臘月裏,厲致誠背著她,步伐輕快地跨過一個個水窪,然後眸色清寒地看著她說: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保安經理。

她還想起厲致誠上任那天故意鋪張的排場;想起拿到明盛標書時,一向沉默的他,堅定無比地說:拿到這個項目,我們就可以苟延殘喘,他日再戰。而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都因這番話熱血沸騰。

還有這些天沒日沒夜地準備投標書,所有人都跟上了發條似地紅著眼幹;還有她從項目組出來時,總經辦她那兩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小手下,期待又忐忑地望著她問:“林助,把握大麽?”她當時笑著點頭:“大,很大。”

都說哀兵必勝,他們卻一敗塗地。

眼淚掉得更凶了,不知不覺就“嗚嗚嗚”哭出了聲音。哭了一會兒,她再一低頭,看到手機,心頭一股怒火就直直衝了上來。

拿起手機就罵道:“禽獸!人渣!陳錚你去死!”想想又覺得不解恨,繼續罵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等著!此仇不報我不信林!”

這才覺得稍稍出了一口胸中惡氣,將手機往旁邊凳子上一丟,再一抬頭,卻見一個冷峻挺拔的黑色身影站在陽台入口。他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唯有雙眼清冽而幽沉地看著她,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林淺此時臉上已哭得一塌糊塗,連忙轉頭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這才跟沒事兒人似的站起來,看著他問:“厲總,情況怎麽樣了?”

厲致誠的外套不知何時脫下了,隻穿著簡單的襯衫西褲。袖子挽到了手肘上,還有些灰黑的痕跡,稍顯淩亂。他掃她一眼,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走到她身旁椅子坐下,眼神淡淡的。

林淺見狀也坐了下來。

“處理好了。”他的聲音平靜如水,“跑了幾個,大部分扣住了。警察已經到了。高朗他們受了點輕傷。”

林淺鬆了口氣,但心情並不輕鬆。

兩人一時都沒講話,隻靜靜望著前方撲朔深沉的夜色。

過了一會兒,林淺用眼角餘光瞟他,卻發覺他已低下頭,正看著地麵。

林淺微微一窘——地上全是她擦眼淚鼻涕扔掉的紙巾,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還不止……煞為壯觀。

“我一會兒會掃地的。”她小聲說。

他卻已抬眸,重新看著遠方。

“林淺。”他慢慢地說,“我會記住你的這些淚水。”

林淺原本已經沒事了,這句話卻叫她眼眶瞬間發酸。

努力壓製住。

她默默轉頭,望著他清俊冷毅的側臉。

厲致誠,你不要講這樣的話,讓我更難過。

林淺調整了一下呼吸,再開口已是平穩而冷靜,隻是嗓音還有點澀啞:“厲總,我可以肯定,這次的事是司美琪暗中煽動。隻是,他們既然做了這樣的事,必然有恃無恐。那些領頭的人即使被帶到派出所,肯定也查不出什麽。

可他們這一步棋,雖然沒有帶來太大實質傷害,卻能狠狠的打擊愛達的人心。會讓我們的人心更加渙散,會讓不明真相的員工,真的開始質疑管理層,質疑你。我們已經失掉了明盛項目,本就人心動**,他們這一招,無疑是近乎致命的一擊。

但是,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不能認輸。厲總,現在所有人都看著你。我認為,現在你最重要的工作,是凝聚人心——首先要保證愛達的人不能散,才能重新振作發展業務。我們必須想辦法,讓全體員工看到你的堅持。或者……可以設計幾個鼓舞人心的總裁活動,必要的時候可以煽情一點,一定能挽留大部分人心……”

講到這裏,她突然停住了。因為原本一直望著前方的厲致誠,忽然轉頭,靜靜地、但是又銳利地望著她。

“……怎麽了?”她試探地問。

他忽然向她伸出手。

林淺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他的手已經覆在了她微腫的側臉上。林淺心頭一跳,明白過來——他是要查看她的傷勢?

她微微將臉轉到一邊,想要躲開他的手,同時說:“沒事的,不痛了……”

話音未落,就見他突然就朝她俯下臉,俊毅的容顏瞬間已至眼前。林淺一怔,直接望進他那雙漆黑深沉的眼眸裏,就像兩個無底的黑洞,她甚至看到了她在裏麵小小的倒影……

男人柔軟的、微涼的唇,已經準確覆在了她的唇上。

林淺完全呆住了被震住了。

轉瞬之間,她已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因為厲致誠的臉跟她緊貼著,正壓著她的唇,舌頭也悄無聲息的探了進去,有力的、但又似乎沒什麽章法的,舔舐著糾纏著。那氣息清冷而執著,仿佛帶著男人獨有的溫度,正在入侵她的領域。

林淺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嗚嗚嚶嚀一聲,就要往後退。可她本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裏,此刻他一隻手搭在她身側的扶手上,另一隻手還捧著她的臉,黑眸近在咫尺凝視著她,幾乎就將她圈在他和椅子的中間,退無可退。

此刻林淺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在橫衝直撞,混亂得無與倫比。

厲致誠在親她,他在親她!

難道因為她是他退伍承擔艱難大任後的第一個朋友,也是他身邊為數不多的能讓他信賴的女人,又對他點撥教導蠻多,所以……他產生了儒慕依賴之情,他,愛上她了?!

她還沒對眼前的境況產生準確的判斷,男人的手卻一鬆,臉也緩緩移開,結束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吻。

“這些事你不必再說。”沉黑無底的眼眸,依舊凝視著她,“我都知道。”

林淺不吭聲。

就在這時,厲致誠站了起來,臉色是清冷的,表情是平靜的,就像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唯有他的唇——當然也許是林淺的心理作用——看著來多了一絲紅潤的水光。他把雙手插褲兜裏,轉身就朝外走去。

林淺一動不動坐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到門口時,他突然腳步一頓。

“林淺。”他沒有抬頭,隻平平淡淡地說,“明天會是新的一天。一切,會變好。”

——

夜色已深。

窗外,燈火稀疏,星光飄渺。不遠處的愛達集團,矗立在夜幕裏,仿佛也恢複了寧靜。

林淺直挺挺地躺在**,望著天花板發呆。

臉上的痛已經不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熱熱的,軟軟的,怎麽好像還殘留著男人陌生的氣息?

她已徹底冷靜下來。她認為有兩個可能。

一、厲致誠是真的對她有意思。

可是,他們不合適啊。且不說辦公室戀情一直令她嗤之以鼻,從沒想過跟厲致誠的可能。他也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啊。

她喜歡的,應該是……她閉上眼,想了想——更強大、更成熟、更強勢的男人。雖說她今後走的應該是職場幹練女強人路線,但她想要的男人,卻是能輕易就將她征服的那種類型。

而不是現在這樣……呃,是她征服了厲致誠吧?

想到厲致誠,她對他的感覺……

林淺腦子裏忽然閃過剛剛他吻她的畫麵,清冷的眼,挺拔的鼻梁,微高的顴骨,染著一絲跟她共有的水光的唇……

心頭突然一抖,心跳仿佛也再次開始加速。

好吧,相處這麽多天,他的確是經常打動她,因為他本身是個很有人格魅力、長得又清俊動人的純爺們兒。

但那應該不是愛情吧。

林淺有些發愁。今天這個吻,算是徹底令兩個人尷尬起來。如果他真的展開追求,她勢必拒絕。這麽想著,心中又隱隱不忍。

因為他不是陳錚那樣無恥的紈絝,也不是大學時那些追她的毛頭小夥子。他那麽實誠、正直、堅毅的一個軍人……哪個女人,忍心讓這麽個男人傷心啊,唉。

或者還有另一個可能?

林淺起身,拿過來鏡子,照著自己的臉。

誰都知道,男女之間的情愛、觸電感,本就很容易受環境影響,時常有衝動的成分。

厲致誠是個熱血青年,沒有交過女朋友,荷爾蒙分泌必然旺盛過多。而今晚又是特殊時期——他領導的企業倍受打擊,而她又在他麵前哭得梨花帶雨。莫非厲致誠當時看到她,感同身受又憐意大盛,所以一時腦熱就吻了她?完全就是一種情緒發泄和彼此慰藉,其實做不得數?

不過……她又看了看鏡中微腫的臉,紅紅的眼睛和鼻頭,還有淩亂的頭發。

這種狀態的一張臉……好像也不是很我見猶憐,一下子就能激發出男人的愛護欲望啊……

——

正如林淺所說,經過這件事,愛達所有人都會更急迫地看著厲致誠,看他今後何去何從。

然而這個夜晚,他這個當事人,卻比外界想的要平靜很多。

幽沉的夜色裏,他回到了辦公室,坐在露台的藤椅裏,手邊一杯熱茶,頭頂一盞孤燈,靜默地望著眼前的愛達集團。

顧延之打點完派出所的事,回到辦公樓,已經十一點多了。他的心緒也有些煩悶,步上露台,在厲致誠身邊坐下。

“陳錚這孫子,居然出這種損招!”他低罵道,“派出所是這麽說的,鬧事的幾個頭目都是社會上混的,可以抓進去蹲幾個月。但是他們一口咬定是憎恨愛達,無人指使。我們追究也沒有意義。”

“嗯。”厲致誠神色清冷的點了點頭。

顧延之靜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在他肩膀一拍:“我信你。”

厲致誠沒說話。

顧延之又說:“聽說林淺還被扇了一巴掌,沒事吧?”

厲致誠這才抬起眉頭,答:“腫了。”

顧延之一聽到是笑了,斜瞥他一眼說:“你倒是挺關心她的。”

厲致誠未答。過了一會兒,忽然轉頭看著他說:“延之,你說過:商場如戰場,人人拆骨食肉、機關算盡,你死我活。”

顧延之一怔,這不正是厲致誠做出退伍決定前,他跟他講的話麽。點點頭答:“我是說過,怎麽了?”

厲致誠卻淡淡答:“沒什麽。”轉頭看著前方的夜色,寂靜不語。

的確沒什麽。

隻是,那麽個心思狡詰的女人,偏偏以一片赤誠之心待我。就如這觸手可及的夜色星光,剔透玲瓏。

——

林淺在家休息了一天。

其實按照厲致誠後來讓人傳來的“口諭”,是讓她休息兩天。但林淺怎麽放心得下?第二天一早,眼看臉上已經消腫,就立馬去人力資源部銷假了。

再回到頂層,遠遠望著總裁辦公室的門,她就有些心跳加速。等走到近前,卻發現厲致誠並不在裏頭,無端端鬆了口氣。

剛坐下沒多久,電話響了。

是總經辦的楊曦茹,現在也算是她的嫡係心腹。楊曦茹先是關心了一下她的身體,然後話鋒一轉,說:“林助,你知道了嗎?明盛沒中標,是因為我們這裏出了奸細。”

林淺一愣,壓低聲音:“奸細?”

楊曦茹:“嗯。聽說是明盛那邊漏出的消息,說司美琪各項條件都跟我們一致,又比我們略好一點,這才中標的——這就是明擺著的事,我們的標書泄露了。聽說明盛康總的秘書,還給厲總打了電話,說康總本來對我們寄予厚望,因為這件事還挺不高興的……”

林淺打斷她:“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楊曦茹怔了一下答:“昨天就傳開了……大家都在說。”

“噢。”林淺答,“那奸細是誰?”

“聽說是技術員葛鬆誌,也是兩次項目組的成員。”楊曦茹說,“早上來了警察把他帶走了,顧總和劉總也去了。據說已經找到了一些證據,是監控錄像和他的郵件記錄。”

掛了電話,林淺坐在原地沉思。

這次明盛失標,她早覺蹊蹺。沒想到真的有內賊。

她又想起上次危機公關項目組時,她跟厲致誠半夜看見走廊裏的黑影,莫非就是葛鬆誌?看著那麽老實一個人,竟然是司美琪的商業間諜,還一直在他們身邊,想想就讓人膽寒。

不過……如果她沒猜錯,奸細的事,肯定是顧延之他們故意泄露出去的。是不是厲致誠把她前天的話聽進去了?她微微一笑——現在民心渙散,捅出奸細事件,自然能促進群情激奮、一致對外……

正想著呢,電話又響了。

這次是財務部打來的:“林助,銀行的三千萬已經到賬,請第一時間轉告厲總。”

林淺沒反應過來:“三千萬?”

財務部人員的聲音低了幾分:“恩,就是厲總把第二生產基地的一部分資產抵押給銀行,拿到的那筆貸款。唉。”

掛了電話,林淺的心情變得沉重。

她才一天沒來上班,重磅消息就一個接著一個。

所以……現在厲致誠已經開始賣房賣地了嗎?須知那就是個無底洞,他們已經開始往下掉了嗎?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挺拔身影,從外頭走了進來。他穿著筆挺的西裝,俊臉靜默,手裏還拿著疊文件夾,看樣子是剛開完會。

林淺立刻站起來,眼睛卻避開他的臉,盯著他的西裝扣子:“厲總早。”

“嗯。”平淡的嗓音,“你進來。”

林淺心頭一跳,快步跟進去。

厲致誠在沙發坐下,抬眸望著她:“臉好了?”

“好了。謝謝領導關心。”林淺不看他的眼睛,繼續盯著他的西裝扣子,但依然能明顯感覺到兩道清亮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財務部剛剛電話,說三千萬已經到賬。”林淺又說。

“嗯。”他答,“先把這個月工資發了。其他的放在賬上。”

“好的。”

他又跟往常一樣,簡潔地布置了其他幾件事:會議、報告、甚至還有奸細事件的後續處理……林淺也跟往常一樣,低著頭,拿筆和本子一項項記下來。記著記著,心中突然就又一絲煩悶。偷偷抬起眸,飛快瞄他一眼,又垂下臉。

好歹他前天也吻了她,現在卻像什麽都發生過,一句解釋都沒有。這算什麽意思?所以他是完全不把這個吻放在心上嗎?

正暗自腹誹著,忽然就見他站了起來。

林淺下意識抬起頭,恰好與他的目光撞上。他正眸光幽沉地望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跟昨晚強吻她的表情……十分神似!

“林淺。”他低聲喊她的名字。

林淺心裏“咯噔”一下——終於來了!

她再次垂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臉也瞬間熱起來。

要拒絕他了啊……

誰知,心跳如雷地等了一會兒,卻等到他低沉平靜的嗓音傳來,那聲音裏似乎還含著一絲溫涼的笑意,又似乎什麽也沒有。

“我有一個計劃。”他不急不緩的說,“我要對司美琪發動一場側翼反擊戰。”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所有愛情都要慢熱、按部就班的發展

心動隻需刹那

他為你傾心

或許隻因看到你的一滴淚

一個笑靨

抑或是 你大大咧咧的外表下

一顆剔透玲瓏的心,令他纏綿忘返

明天周日,停更一天,後天周一中午12點繼續。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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