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天變

“孤看的不是於七,而是北地民情。”朱永興淡淡一笑,在茶碗蓋上輕敲了一下,說道:“由他舉義起事,可打的旗號是什麽?韃虜的暴虐統治,已經是民怨鬱積,和於七手下做的那些壞事,豈有可比之處?當然,咱們派出的人不僅要完善情報網絡,還要幫著於七管好手下。這件事情,孤會寫信給於七,敲打敲打他。”

“可派屬下前往山東,定不辱命。”顧應慧主動請纓,態度真誠。

朱永興沉吟了一下,說道:“本不想再辛苦你,可你熟悉北地,確是理想人選。嗯,也好。你先好好休息幾天,待諸事準備停當,便去山東吧!”

“是,屬下隨時聽命。”

“去山東前會製定相關計劃,趁著今天這空兒,孤還要提醒你幾個注意事項。”朱永興笑著點了點頭,麵色沉靜下來,斟酌著字眼說道:“聽於七派來人述說,於七等人有些盲目自大,以為練過幾天把式,便能在戰場上輕易獲勝。你去之後要壓製或引導這種思想傾向,待我軍在南方騰出手來,能夠援助山東時,再豎旗舉義。嗯,你去了之後,一方麵加強情報工作,一方麵要聚草屯糧,以備我軍在山東的戰事所需。”

顧應慧一一記下,繼續凝神聽著。

“據山東的情報站報告,鋸齒牙山為險要之地,居高臨下,可控膠東。”朱永興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可以此為基,暗中屯聚糧草物資,構築工事。此次隨你前往山東的還有一些軍中骨幹,軍事上可以他們為主,你從旁輔之。如果能收買爭取些清朝官員,打通一條至海上的運輸道路,一些槍枝彈藥也可供給於七。嗯,於七很有錢。你便對他說,花費記賬,待光複中原後,孤如數奉還。”

嗬嗬。葉虎和顧應慧都笑了起來。這岷殿下,還真是債多了不愁,現在不知欠了多少,還是一點也不在乎。

“另外——”朱永興笑了笑,臉色鄭重起來,囑咐道:“要特別注意安全,凡事盡量交代手下去辦,不要輕易涉險。那個李茂林,你也帶了去,再挑些好手。安全保衛工作不可輕忽。”

“殿下關懷,屬下銘記於心,永感大恩。”顧應慧很是感動,起身深躬。

渡海襲擊山東的想法,朱永興早已有之。但現在的形勢。他已經不滿足於襲擾,而是要進行大規模的登陸作戰,直搗中原,威脅京師。

而登陸作戰的時候,最大的問題就是本地的向導,以及當地的情報。有了於七所部,明軍便能了解山東清軍的兵力部署。知道地方守備和糧食存儲情況,也知道道路、地貌,登陸上去就不會是兩眼一抹黑。

派出向導接應登陸,還隻是於七所部能起到的一個作用。有了他們這些本地人指引領路,安撫百姓,明軍登陸後的糧草收集工作就能夠很好解決。還有征伕支前。沒有山東民眾的理解支持,登陸後的大軍隻在運輸上便會有很大的困難。

正因為如此,朱永興可以暫時容忍於七所部的某些劣跡,並把他與攻掠山東的關係重視起來。依靠目前的條件,展開大規模兩棲登陸在沒有接應的情況下麵臨著很多困難。而於七所部便是解決這些困難的鑰匙上。

也因為如此,朱永興便不想於七過早起事,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被清廷撲滅。況且,朱永興還有更深的計劃,那便是用山東兵征戰遼東,以後還要用遷山東人於遼東定居,以徹底穩固占領。

南兵北戰,最大的困難便是氣候。甚至從來沒有見過冰雪,沒穿過棉衣的南方士兵,怎樣在冰天雪地中作戰,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如果隻挑選春夏那比較溫暖的時候用兵,征戰遼東的效果便將大打折扣。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倒讓滿人適應了明軍的戰法。

況且,沙俄這個大狗熊也不得不考慮。如果沙俄象支持挑唆蒙古部落那樣,轉而支持滿人……

“在南方,我軍穩紮穩打,盡量將北方清軍調動過來,然後水師盡出,橫斷長江,使敵匹馬難再返北。”朱永興目光咄咄,聲音也激昂起來,“打得越久,清廷越是勢弱。便隻看其經濟手段,已然不足為慮。圈地,嘿嘿,愚蠢至極。”

滿清大規模地圈地導致“近畿土地,皆為八旗勳舊所圈,民無恒產,皆賴租種旗地為生”。農民失去土地,流離失所,生活悲慘。同時,這些滿洲王公貴族所圈之地是不納糧不交稅的,圈的越多,國家財政收入越少。特別是以土地稅賦為主要收入的清廷,要支撐戰事,便隻能繼續涸澤而漁,壓榨百姓。壓榨百姓,則民怨積鬱,一旦有渲泄之口,便會洶湧難擋。

“按照估算,清廷今年的錢糧收入已下降三成,課銀收入不過三百餘萬兩,俸餉軍費卻已過千萬。”葉虎列出數字,證實了朱永興的判斷。

“入不敷出,亡無日矣。”顧應慧在旁附和了一句。

“人心思明,民怨沸騰,要錢無錢,要糧無糧,韃虜憑什麽與孤王爭奪天下,憑什麽再逞**威,憑什麽毀滅華夏傳承,憑什麽奴役我漢家百姓?”朱永興樂觀而堅定地做出了預言,“其勢已敗矣,孤確定無疑。”

………

吳應熊全家被營救,或者說是綁架出北京,作為明廷、清廷,以及吳三桂三方,吳三桂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貴州處於內陸,路途不便,雖然他也派出了些耳目,但卻遠遠不及明廷,更沒有海路來得快捷方便。

清廷的一係列應急布置展開後,貴州與湖南交界的重要關隘鎮遠、黃平等地的清軍加強了兵力,吳三桂便有了覺察。他雖然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也不會漠然視之,也做出了相應的布署。

等到清廷的恭賀使者來到貴陽頒旨賜賞,吳三桂也從由陸路輾轉逃回來的原北京親信口中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其時他還不知道兒子脫了虎口,卻又落在了明軍手中,還欣喜不已,並大讚方光琛等人辦事得力。

可惜吳三桂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明廷的邸報上便登出了吳應熊夫婦“毅然反正投誠”,並被岷殿下封官授爵的消息。這讓吳三桂的心瞬間由山頂跌入了深淵,目瞪口呆了大半天才緩醒過來。

“方光琛賣吾,方光琛賣吾。”吳三桂捶胸頓足。直歎所用非人。然而他也很明白,人心、軍心正在變化,連方光琛這樣的心腹謀士都向明朝投誠,並把他的兒子作為見麵禮,剩下的人除了至親還有誰能相信?

吳三桂自痛悔嗟歎,外麵又傳來了喧囂之聲。原來是他的結發妻子張氏得知兒子的消息,跑了來大哭大鬧,惹得吳三桂的幾個女婿也跑來相勸。吳三桂心亂如麻,亦不知如何是好,煩亂之下讓侍女趕快把她扶進後宅。張氏哭哭啼啼。被強行架走了。

“既登邸報,又不派人來遊說,不知岷藩是何用意?”郭仕圖有些納悶地低聲嘀咕道。

“還能有何用意?讓老夫受夾板氣,他好從中漁利。”吳三桂沒好氣地說道:“清廷是徹底不會相信孤王了,調兵防範。不正好讓明軍縱橫攻掠。等到掃除清軍,再收拾咱們,到時孤立無援,豈是他的對手?”

“父王,恕小婿直言。”胡國柱苦笑了一下,硬著頭皮說道:“就算是現在明軍來攻打咱們,那清廷就會援助嗎?”

吳三桂狠狠瞪了這個亂說實話的女婿一眼。轉頭不語。過了好半晌,又長歎了一聲,說道:“明軍攻進湖南了吧?連老夫想取湘為基、自重自雄亦做不到了啊!時機不再,時機不再了啊!”

不敢悍然取湖南,吳三桂是擔心在京師的兒子。本想著救回兒子再行動,沒想到又被破壞。現在攻掠湖南。不僅湖南清軍是敵人,明軍也不會坐視。想到周邊形勢越來越不利,自己卻隻能困守在貴州這個地瘠民窮的破地方,吳三桂的心頭升起了深深的無力感。

“明軍三路合擊郴州,指日可下。”夏國相沉聲答道:“憑湖南清軍的實力。難以抵擋數萬明軍。湖北荊襄有十三家改編的明軍逞威,贛省已為明軍占據一半,江浙清軍最為人多,亦被明軍水陸牽製,難以抽兵他調。若說是北兵南調,小婿不認為那些旗奴家丁組成的軍隊,能在南地有所作為,更不用說扭轉形勢,反敗為勝了。”

“放著江南不攻,岷藩其誌不小。”吳三桂幽幽地說道:“果然,江浙已成清軍坐困之地,贛、湘、楚則兵少將弱,難擋明軍攻掠。”

“各地民眾紛紛響應明軍,人心思,思漢哪!”胡國柱舌頭打了個絆,急中生智,把明改成了漢,以免再遭嶽父白眼。

吳三桂默然無語。明軍屢屢得勝,武器裝備固然是一個重要原因,但士氣、民心也很關鍵。本來已經有些消沉下去的抗清大潮再次風起雲湧,加上清廷的暴虐統治,民怨沸騰,終於因為有人登高一呼,而應者雲集。在滇省,吳三桂便意識到了這一點,而明軍趁著清廷沿海遷界,順應民心地大舉東征,從此一發而不可收。

內有漢家百姓擁護支持,外有西夷相助,本來互不統屬的各地抗清武裝也被統合起來而共同發力,烽火遍地,已成燎原之勢。而清廷窮於應付,東捂西蓋,疲於奔命。既想用綠旗漢軍以漢製漢,又提防猜疑,於糧餉、武器諸多控製,以致綠旗軍心不附,戰力渙散。

岷藩難製矣!吳三桂心中發出哀歎,處於夾縫之間,明軍對他不聞不問,甚至還和他暗通款曲,走私貨物,但這隻是暫時的隱忍。他也掙錢,他也擴充,但與明軍壯大的速度一比,簡直不好意思說。他的眼線送來的情報,都是明軍槍炮犀利,戰陣嚴整,攻城拔寨、勢不可擋,讓他的壓力越來越大。

難道隻能雙手奉上自己的苦心經營,俯首稱臣?他奮鬥了大半生,以犧牲上千上萬人的代價,換取了一頂王冠,獲得一方土地。希圖永鎮,世享福貴。誰想到竟然落到這番境地。迷夢一個個被打碎,他將失去所得到的一切,兩手空空地俯首聽命。了此殘生。

不甘心哪!吳三桂揮手令旁人退下,他需要一個人呆著,他的憤激、不平和悲歎……不想讓別人看見,看出他的迷茫和軟弱。

戰事一日不止,兵馬一日不寧,則清廷軍費益繁,愈難支撐。何況北兵南調,路途遙遠,糧餉耗費更巨。而我軍於內線運兵,占一地則勢強一分。救一民則力勝一分,故愈戰愈強,愈強愈勝。然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望吾皇明各軍將士克服困難,努力向前。奮勇作戰,以竟中興之全功……

諭令通過各種渠道傳達給各支明軍,並在邸報上全文登載,意味著大反攻的開始。戰事愈加激烈,各地明軍鼓勇奮戰,捷報頻傳。

荊襄地區。

討朔軍棄守鍾祥後,由東進逼夷陵。夔東根據地內的留守兵力乘香溪口阻擊戰之勝,也傾巢而出,與長江水師衝出三峽,攻破秭歸,由西迫近夷陵,一場大戰由此在水上、陸地激烈展開。

激戰一天。長江水師截斷鐵索,轟開“滾江龍”,燒毀木城,盡毀夷陵重建的江防工事;討朔軍於夷陵城東擊敗迎戰的清軍,火槍、火炮盡顯威力。隨後。水陸大軍合攻夷陵,炮火紛飛,槍聲不斷,明軍攻勢如潮,誌在必克。

提督董學禮意識到生死成敗決於此戰,除了向武昌告急請速派援兵以外(就夷陵戰役而言,武昌清軍已入漢水反攻鍾祥,所以求緩沒有什麽實際意義),致力於加強防守。他責成部將分汛把守,自己坐鎮城內最高處調度指揮。為了鼓舞士氣,他一麵“大書賞罰之格,懸示城頭”,一麵“以小刀自隨,指其地以告將士曰:“此本提督報國之所,不令諸君獨冒鋒刃也。”

但這負隅頑抗很快便被瓦解。長江水師以艦載長炮猛轟城池,炸塌城樓,董學禮帶著他的小刀“為國盡忠”了。主將陣亡,夷陵城內的湖廣清軍陷入混亂,士氣一落千丈,南營遊擊王進忠、前營守備張所蘊開城投誠,重鎮夷陵為明軍所克,三峽門戶由此而開。

江西。

滅朔軍第一師與留守撫州的征朔軍第二師協力配合,一攻一守。魏君重率部攻入臨江府,連克新餘、袁州(現宜都),直逼萍鄉,盡顯明軍第一主力的強悍。贛西棚民起而響應,並攻破萬載、新昌(今宜豐)。

湖南。

征朔軍由贛州出發,循著清軍撤退的路線,一路西進;殄朔軍第二師、第三師由韶關、賀州而出,兩路向北,攻入湖南。三支大軍於郴州以南的宜章會師,五萬大軍遂合擊郴州。

大軍壓境,炮轟、坑道齊用,郴州清軍勉力支撐,敗勢難挽。由贛州退入湖南的清軍本就戀土不願離鄉,見敗亡在即,群起嘩變,開城投誠。

郴州已下,明軍稍加整頓,挾大勝之威,繼續向北挺進,進迫湖南重鎮衡陽。

江淮。

翼國公馬自德率領不斷擴充的破朔軍以崇明島為基地,越戰越勇,在楊彥迪所率艦隊的配合下,攻破通州(現南通),而後繼續沿江西進,進攻有“扼江海門戶”之稱的重鎮靖江。

江浙。

得到鄭家兵將補充的水師實力大漲,由靖海侯鄧耀率領,從舟山出發,直入三門灣,襲占寧海縣,並向北攻擊,威脅寧波。待清軍集結反攻之時,從容遷民而去。

不過兩日,鄧耀又率部出現在金山,登岸奪取該地並威脅嘉興。如此飄忽來去,江浙廣闊的海岸線成了水師縱橫馳騁的戰場,江浙清軍處處設防,卻兵力不足;稍露破綻,又被明軍襲擊得手,疲於奔命,苦不堪言。

對江浙清軍形成牽製的不僅僅是明軍水師,還有控遏了分水關、仙霞關的閩省滅朔軍。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形勢,滅朔軍卻並不消極,不時做出擊之態,迫使衢州、麗水、溫州一線的清軍難以分兵他顧。

最有力的一次牽製則是魏王馬寶親率第二師由分水關北進,連克蒼南、平陽、瑞安,與鄧耀所率水師合擊溫州。雖然隻是一次佯攻,卻震懾了江浙清軍,使他們意識到對閩省明軍的防線並不穩固,不得不增加兵力。這樣做的後果則是外強內弱,江浙腹地的防守變得很是空虛。

而腹地的空虛又使“土寇猖獗”,早為情報局人員爭取,並領明朝敕封、受明朝委派官員領導的太湖水盜“赤腳張三”,趁機“嘯眾百艘”,打著大明太湖水師營的旗號出沒於太湖之濱蘇、常、湖三州,襲殺清兵和官吏,一時勢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