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杭州西湖
“這事兒呢,乍看起來確實挺讓人生氣。”馬騰雲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幽幽說道:“可反過來一想,人家也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順。不說是起初便講明了吧,便是你我,如果有不聽話的屬下,會給他好臉色看嗎?要人家屈紆降貴地牽就咱們,錢糧可勁兒地給,那可能嗎?人家強軍在手,會在乎咱們這些人馬?”
賀珍仔細打量馬騰雲,仿佛不認識一般。他真的是沒想到,這個平素不吱聲不吭氣的家夥竟會看得如此深,如此透。
“怎麽樣,刮目相看吧?”塔天寶笑著拍了拍賀珍,說道:“老馬是真人不露相,當時跟我一分析,我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啊!”
“莫要損我啊!”馬騰雲笑罵道:“要是真那麽厲害,也不會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了。還是以前眼皮子淺哪!現在看清楚了,咱們那點窮地盤算個屁呀,討朔軍出去轉悠一圈,七八座城池都打下來了。都是老兄弟了,話也不藏著掖著。你們要是願意呆在那窮鄉僻壤的,由得你們,我可打算著跟人家混了。”
黨守素沉思半晌,突然笑罵道:“老馬太不厚道,要是早跟我說清楚了,何必鬧成這樣?巴東,嗯,那還真是個窮苦的地方啊!”
“那個,俺那大寧(現巫溪)也不富裕。”賀珍吭吭哧哧地說道。
嗬嗬,哈哈,眾人相視而笑,心中了然。
“先到先得,現在還不晚。”馬騰雲起身拍了拍屁股,笑道:“看這架勢是要繼續打楚軍了。湖廣富裕啊,吃喝先不說了,讓兒郎們能早日娶上媳婦兒,能安穩地生活,也算他們沒白跟咱們一場。”
“還兒郎們呢。我看是你想納妾了。”塔天寶笑著揶揄道:“湖湘桑梓之地,聽說美女比之江南亦不遑多讓,某家也要見識見識。”
“同去,同去。”賀珍裝出唯恐落後的樣子,起身卻看著黨守素。
黨守素無奈地苦笑連連,一拍桌子。長長地歎了口氣。
………
“水戰以火器為先,依照現存的彈藥,無法再支撐大規模戰鬥。”陳上川在大勝之後卻並不是很開心,拿著繳獲的物資清單左右思量,“繳獲的火藥縱是威力不夠。也能將就使用。可這炮彈,即便是石頭的,也所剩無幾,非要等段時間,屯積一批才好行動。”
從海上一路殺到夔東,長江水師的彈藥消耗很大,即便運輸船上有裝載,到了夔東又補充了一些原來十三家所儲備的火藥。可炮彈卻不得不雇請石匠趕造。經過這次夷陵大戰,連石頭炮彈眼瞅著也是不夠了。
劉體純和李來亨都有些惋惜,目光不約而同地凝注到地圖上的一個點荊州上。
參謀長王有功卻注視著另一個地方。好半晌才用手點了點,開口說道:“據最新情報,清軍正從甘陝、河南調兵南下,我軍當早作準備,莫要被清軍攻破了老窩。”
劉體純和李來亨這才看向王有功手點的地方——位於鄂陝交界的秦巴山區的竹溪縣。過了竹溪縣,便是竹山。然後就進入了郝搖旗所部經營了十年之久的房縣。
“清軍有多少兵力?”李來亨開口問道。
王有功鄭重地說道:“陝西提督王一正率總兵兩員統兵兩萬五千,河南省河北鎮總兵鮑照統兵五千。共三萬,由西安將軍瓦爾喀統率。”
“甘陝與河南綠營。可非楚軍可比。”劉體純臉上有些動容,沉吟了一下,說道:“非討朔軍全軍出動而難以抵擋。”
“清軍南下,其真實目的應該是增援江南戰場(大江以南),順便削弱我軍,穩定荊襄形勢。若我軍避讓,當不會與我軍糾纏死戰。”王有功若有所思地說道:“若走漢中,經保寧,至重慶,再東入鄂省,這路途便遠了,且難走。而走商洛,由白土關入鄂,經鄖、襄可直下荊州,或沿漢水至武漢,這路便近得多,也好走。”
“避戰?參謀長是在試探我等嗎?”李來亨突然笑了起來,說道:“既是清軍,哪有任由其從我們防區逍遙過路的道理?”
“嗬嗬,失言了,國公見諒。我隻是說其目的,可不敢有試探之意。”王有功歉然一笑,說道:“敵勢不小,若戰則要仔細籌劃,方能戰而勝之。”
“若說走荊襄援湖廣此路好走,卻也不盡然。”劉體純指點著竹溪、竹山說道:“山多林密地不平,亦多險要可守,清軍想通過,豈是輕易之事?”
竹溪、竹山兩縣地處鄂西北山地,北屬武當山,南屬大巴山,境內山多且呈緯向褶皺形,河穀曲流發育,峽穀與山間盆地相間,地貌有丘陵、盆地、低山、中山、高山等多種,十分複雜。
曆史上清廷組織三省會剿夔東抗清基地時,甘陝這一路也確實是進展緩慢,不僅時時需要伐山開路以入,且血戰連連,在陳家鋪、赤土坡、鄧川峪、張老河等地皆遭到郝搖旗所部的頑強阻擊。
“那這裏呢?”王有功指向陝西境內與竹溪相鄰的平利縣,“白土關,扼湖陝邊界要隘,地勢雄闊,為自來必爭之險。可否令鄖陽守軍先行試探攻擊,我大軍刻日出發,進抵竹溪,預作準備。”
“以攻代守,可行。”劉體純想了想,點頭同意。
“我軍以逸待勞,又熟知地形地勢,敵勢雖眾,也有取勝之望。”李來亨笑道:“又要便宜永忠了,那裏他熟悉,自然要率軍出征。我呢,恐怕又要守家看門了吧?”
“夷陵事關重大,非臨國公鎮守不可。”王有功笑著說道:“有長江水師在,若是能再有別家兵馬,倒也非死守一途。”
“別家的能來便來,不能來我便整頓訓練降兵。亦不難有可用之兵。”李來亨有些無奈,也有些鄙夷地撇了撇嘴,說道:“黎尚書要我軍配合,打擊川東土酋,正好以戰代練。”
世居湘、鄂、川、黔邊境地區的土司很多。尤以土家族為主。元代初中期,當地少數民族各蠻峒的活動比之以前呈明顯加劇的態勢,各土酋勢力叛服不常。元初的幾次叛亂給元朝製造了較大的麻煩,元朝興師動眾才得以平叛。在平息叛亂的基礎上,元朝采取了一係列招撫政策,先後在湘西地區設立了安撫司、土州、長官司等土官職級。
明王朝建立後。在元代土司設置的基礎上,對土司的建置、職官品位、承襲、廢置、升降、朝貢、征調等,都作出了更為明確具體的規定,使土司製度趨於完備。在明朝正式的文武土司職銜中,土家族土司除了永順土司下轄有三個土州屬文職土官外。其餘全部為武職土司,包括從宣慰司、宣撫司到安撫司、長官司及蠻夷長官司的所有土司,均有設置。
此外,明朝廷還在土家族地區的邊緣地帶及土、漢雜居地區,設置衛所,駐守重兵,加強軍事防禦。比如,鄂西設施州衛和百裏荒千戶所。湘西設九溪衛,還有永定衛、辰州衛、黔江千戶所等等。衛所設有衛指揮使、千戶、百戶等官員,在土家族地區周圍建立起軍事防禦包圍圈。
明廷在各地交通孔道。設關口,建隘口,以漢官、漢兵屯駐,或以土官、土兵把守。這種嚴密的軍事防禦與林立的關隘,不僅可以防止土家族人民的反抗,使其與漢族人民隔絕。實現“蠻不出境,漢不入峒”的限製。而且可以防止“土司出沒”,加強對土司的控製。
土司與中央王朝之間。既互相依存,彼此利用,又矛盾重重,明爭暗鬥。土司是“自王其地”的土皇帝,與封建中央王朝在統一與割據的問題上,一直存在控製與反控製的鬥爭。每當中央王朝新舊交替,無力控製時,土司往往趁機起兵,力圖擺脫控製,向外發展,擴大自己的轄區;當中央王朝控製過嚴時,土司也要起而抗命,反對控製。
滿清入主中原後,李來亨、袁宗第、劉體純、郝搖旗等領導的農民軍轉戰湖廣,組成“夔東十三家”,獨立抗擊清軍,土家族人民隨之投入夔東十三家抗清鬥爭的行列。
清順治二年,十三家攻陷九溪衛,占據慈利縣城。順治三年,李來亨等自歸州、興山攻巴東縣砦洞時,酉陽司武生白士眉聯合忠路、沙溪各司土兵,攻陷彭水縣城,與農民軍相互配合。順治四年,農民軍攻陷施州衛,後又相繼攻下建始、巴東、鶴峰、利川等縣城。酉陽、忠路、唐崖、大旺等司土兵與農民軍彼此呼應再度攻打彭水。上自川東,下至彝陵,都為農民軍占領。
但有擁明的,便有附清的。比如永順、保靖的土司彭朝柱便派遣舍把持冊,前往辰州清軍行營,向清朝統治表示歸順。並於順治四年,擊退明桂王部將王進才、馬進忠所部,迫使王、馬轉移。
順治十一年九月,李來亨部又進攻保靖,在酉水對岸紮營兩個多月,保靖土司彭朝柱之子彭鼎糾集土兵萬餘人進行抵抗,農民軍死傷數千人。順治十四年初,劉體純派王光興部將劉宏昌等帶領精銳士兵二千多人,其中“建始人多從之”,從巴東以北橫渡長江,晝伏夜行,不到四天到達容美,將抗拒十三家的土司田甘霖全家擒獲,後以金銀數萬作為贖金,田甘霖一家始被釋放。
後來,督師文安之幾經周折,含辛茹苦潛行群山到達鄂西,深入抗清農民軍駐地,“依劉體仁(純)以居”,與大順軍老將合作,共圖抗清大業。當時川、鄂邊境的各路武裝“眾猶數十萬”,統稱夔東十三家。其中主要是劉體純、李來亨等領導的大順軍餘部,此外還有一些“嘯聚山林”的烏合之眾,如反複無常的地主武裝譚弘、譚詣,一味守土保寨的王光興等,“各自雄長,不相統屬”。更有打著抗清旗號的隊伍,卻幹著擾民勾當。可謂是真偽難辨,魚龍混雜。
文安之遍巡鄂西山區,“日以忠義激勵諸鎮,銳意複興”,除廣泛結納各部首領外。還設法爭取世居湘、鄂、川、黔邊境地區的容美土司加入抗清行列。
容美宣撫使唐鎮邦擁兵自雄,文安之“知其才”,親臨山高林密的白溢寨(今湖北省宜昌市五峰土家族自治縣境內),曉以大義,多方斡旋,因勢利導。使其“挈眾來歸”。又至土司田氏處,溫言撫慰,談詩論文,緩和了田氏與十三家的仇怨。
及至西南兵敗,文安之聽到滇土盡失。西南邊陲易幟,永曆逃入緬甸的消息後,沉痛地感到“收蜀以迎蹕”的願望斷難實現,憂憤致病,“薨於軍中”。
容美土司田甘霖得知其殉難後,飽含悲痛寫下了《哭文相國時困巴東作》:炎海瘴江幾度深,君恩未報卻相侵。經論漫措擎天手,慷慨孤懸夾目心。虎豹重關何處覓。嘯吟多句獨堪欽!可憐杜宇春來恨,啼向愁人淚滿襟。表達了對友人的崇敬與同情,同時也傾訴了自己的家國之痛。
文安之是有明自天啟迄永曆的“曆朝人望”。這無庸諱言。作為南明統治集團中的上層人物,他同抗清農民軍首領在“扶明”與“聯明”的問題上,無疑存有分歧觀念。但他的獨到之處是在民族矛盾上升時期悉心鑒衡,能與農民軍求同存異,並能聯合這些武裝堅持抗清鬥爭,足以表明他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人民群眾的力量。
文安之說過:“予惟舊史。得紀新勳”,要以“立德、立言、立功”來自勉。他在高度愛國熱忱的支配下。能夠體察民意,見危受命。身居抗清第一線,與農民軍風雨同舟達十餘年之久,雖屢受挫折而矢誌不移,近於垂垂暮年而壯心不已,為恢複河山鞠躬盡瘁,為實踐“三立”的諾言直到以身殉職,的確無愧為南明的有勳之臣。
由於文安之的卓然工作,很多土家族的頭人們尊稱文安之為“文國相”,並樂意籌辦軍餉。同時,文安之也幫助農民軍克服了流寇主義,慘淡經營之下,能以貧瘠的巴巫山區作為抗清根據地,形成一個相對穩定的局麵,固然是農民軍艱苦奮戰的結果,但與文安之的精心調度也是分不開的。
而曆史上,文安之死後,川、鄂邊境的抗清組織再度失去了統一指揮。如果他仍健在的話,在清軍的“會剿”之下,十三家應該能夠聯合、協同作戰,雖然不敢說能要破清廷的會剿,卻會給清軍造成更大的損失。
人雖亡,政猶在。現任夔東地區的最高長官黎維祚便對文安之的“屯田自給,興鹽鐵之利,與民公買公賣”等善政讚賞不已,很多政策不加改變便繼續實施,又效仿文安之親入土蠻,爭取各部土官的支持,以解決軍隊的給養,壯大抗清的武裝力量。
而封官授印的親善安撫固然重要,但對投靠滿清,堅持與明為敵的土司,黎維祚也決心堅決予以打擊,以震懾其他。其中,屢次抗拒明軍的保靖、石柱土司彭氏便是重點目標。
既已經定下了向鄂西川東移民發展的大戰略,地方上的阻礙便必須要消除。而十三家與地方上的土官勢力也時有衝突,對於李來亨所說的以戰代練,劉體純並不意外。
“那石柱宣慰司的馬家——”劉體純沉吟了一下,謹慎地說道:“若不動刀兵最好,其軍力不可輕敵啊!”
石柱土司是土家族六大宣慰司之一,馬家更出了一位巾幗英雄——秦良玉,便是土司馬千乘的夫人。馬千乘被害後,因其子年幼,秦良玉於是代領夫職。並率領兄弟秦邦屏、秦民屏先後參加抗擊清軍、奢崇明之亂、張獻忠之亂等戰役,戰功顯赫,被封為二品誥命夫人。
皇帝朱由檢曾作詩四首讚頌秦良玉。秦良玉死後後世文人讚頌秦良玉所作的詩詞非常多,曾有“紀念花木蘭;要學秦良玉”的讚譽。”明朝滅亡後,南明王朝追諡秦良玉為“忠貞侯”。
即便不說秦良玉,那馬家也是家世淵博,乃漢伏波將軍馬援後人,世襲石砫宣撫使。但現在,土司馬祥麟子馬萬年,也就是秦良玉的孫子,已於清順治十六年(1659),歸附清朝,仍授宣慰使一職。
自秦良玉時,石柱便有“白杆兵”驍勇善戰。更兼領九溪十八硐,大山外有陳、伍、高、崖、羅、向六族,山以內有譚、劉、奉、何、冉、江、白為七族。雖無城郭而有峒寨,十三族皆得立寨柵,具徒卒,無事盡力農畝,有警則各寨並起,以聽指揮。境內高峰絕嶺,星羅棋布,皆各族屯兵邊所。忠路、酉陽、唐岩、沙溪等司,皆推石柱為司長,音問不絕。論實力的話,不可小視。
“九溪十八峒未必全服膺馬氏,十三族也有數族有脫離之心。”王有功嘿然冷笑道:“若馬萬年念祖母忠貞之德,我軍尚可手下留情。若是死心附清,那便說不得,要讓石柱分崩離析,從此隻有安撫司、長官司,再無宣慰司。”
王有功的意思很明顯,便是要把石柱劃小,不設宣慰司這一大的土官職別,卻以更多的小的土官來管理。這樣便防止了一家獨大,更方便分而製之。